第一百零四章 回报

　　斯维利袒·特尔亚斯……啊……

　　已经向斯维利袒求证过了，这确实是她的全名。

　　语气、神态之间没有留下任何做假的余地。也就是说她确实是特尔亚斯家族的遗裔……

　　也是，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在看见了那标志性的白发之后。

　　萨因手托烟枪，吞吐云雾。

　　缭绕的纯白烟气之间，萨因的神态越发迷蒙。

　　“说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向窝在地上的德亚道，“对于红衣主教失踪……教国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自梵穆教国之内传出“艾比·霍夫曼在寝殿偏殿内失踪”这则消息，已经过去四天了。这四天里，梵穆教国只能是如何风起云涌萨因不知道，而他也并不打算去探知。上层社会的权利斗争他没兴趣将自己牵扯，也没兴趣介入。

　　不过，对于那些狂妄无礼、却将自己的行为标榜为高尚的家伙，萨因还是很乐意去看他们笑话的。

　　对于萨因突如其来的恶趣味，德亚不屑地哼笑一声。

　　强健的鸟人半耷拉着脑袋，在左眼完全闭紧的前提下瞟了一眼躺在椅子上的男人，将这个和藤椅几乎融为一体的家伙默默鄙视了一通后，维持着高傲姿态的鸟人开口。

　　“我怎么知道？”重新合上眼的鸟人反问一句，“不过是无法飞跃的走兽们在自相残杀罢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德亚当然看出了萨因的期待，但就如他所言，他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管是对于梵穆教国之内的事件还是萨因的好奇心，对于他而言，全是麻烦的事情。

　　属于天空的种族在神色之间显露的是全然的傲慢，就连埋在翎羽之间的嘴角显露出的，也是彻底的嘲讽。

　　“德西。”对于德亚的讽刺，萨因没有说什么，但他却说出了一个名字。

　　单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意单词却令德亚瞬间睁开了困顿之间合上的双眼。

　　深铜的虹膜闪耀着金属独有的寒冷光泽。德亚挺立上身，属于捕食者的气质在他身周显现。

　　无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然而萨因安然而慵懒的神态终究还是令他们产生了些微差别。

　　“……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萨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德亚的话。

　　‘德西’这个名字，是将他们联系的秘密。

　　那早已经消散于世间的生命，能够在她所爱着的、也将她所爱的生命身上留下的，只有被时光摧残之后斑驳无比的记忆了。

　　沉默如同被掩藏与地下的暗流，不断地扩散开来。

　　“……哼。”

　　最后，在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德亚冷笑一声，唇角之间的弧度是尽然的嘲讽。

　　“不过是个人类罢了。”话虽如此，德亚还是站起身，上身前倾，逼近萨因，“既然你对她重视，那就听你的吧。”

　　“但是，萨因。”德亚的声音低哑，掩于此尽的情感之前却是全然的愤怒，“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要是敢出尔反尔，不说我，就连其他的鸟人都要将你撕扯成肉片尽数吞食。”

　　真当他不知道萨因对于创世神殿的动态突然关注的原因吗？

　　斯维利袒·特尔亚斯，这一串略显冗余的长串单词的前缀如何并不重要。创世神殿也好、艾比·霍夫曼也好还是此刻已经与其有所接触的萨因也好，他们重视的只有这一半－－特尔亚斯。

　　或者说他们只看中的是这单词之后所隐约包涵的潜在意义。

　　－－圣枪。

　　那传说中，将天罚神打入深渊域的、由高绝无上的创世神亲自制造出的、浸染了神明创造力量的圣物。

　　－－独属于神的武器。

　　只消意识到这一点，便足够令与创世神－－或者说是创世神殿，有所关联的生命热血沸腾了。

　　但萨因如今的表现，可不仅仅是一个有所图谋的人面对将被欺骗的人会有的神态。

　　“我对你和那个女人同病相怜者的抱团取暖没有任何兴趣。”德亚收回前倾的上身，挺起胸膛。胸襟前艳红的软羽因为他的动作咨张，显露出其下最为绵软的雪白绒毛。

　　“－－但你要是出尔反尔，那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德亚眼中闪耀凶光，“－－这一点，你应当知晓。”

　　在德亚振翅，从特意留下的洞口飞掠向高绝的暗黑夜幕之后，最后停留于此的那人菜吐露一声叹息。

　　“我当然知道啊……”萨因双眼半阖，掩去其间无尽的落寞，“－－利莱普。”

　　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除了偶尔爆出的火焰的轻微炸裂声音之外，余留的只有长叹。

　　－－－－－－－－－－

　　事实证明，格罗的等待确实是在困境之中找寻破解机遇的最好方法之一。

　　斯维利袒·特尔亚斯确实不愧她特尔亚斯之名。在这个被创世神殿摧残数年的女人普一踏上特尔落提的那一刻，格罗与阿莱尔罗伊便觉察到了，空气之中骤然激烈的力量波动。

　　“看来……我们不需要艾比了。”正在撰写书页的格罗停下动作，将纸笔收回的少年脸上显露的是完全无所觉察这句话是如何轻蔑的纯粹笑容。

　　不小心将艾比放在了被利用者的不利地位的少年起身，随着他的走动，紫黑色的烟气在身后显露。

　　如果艾比在这里，他该是能够一眼认出格罗施展的是什么魔法了。

　　－－隔音、隐匿。

　　曾经为了友人隐匿秘密而施展的力量现在成为了欺骗对方的道具。不，或者说，格罗对艾比，从始至终只有利用罢了。

　　利用他的身份。

　　利用他的势力。

　　这对于格罗－－天罚神的契约者而言是最为理智的抉择。

　　与神创种和创世神殿牵扯太多的话，他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若是仅仅觉察到了“格罗”的身份还好，如果被挖掘出“罗格”的身份……

　　－－这对于格罗而言是最难接受的结果。

　　所以啊。

　　即便艾比已然付诸真心，但格罗是不可能真正与他交好的。

　　他们是注定的对立面。

　　他们是注定的敌人。

　　所以啊，已经意识到这一点的格罗，即便会给他信任，但又怎么可能会真正依靠他呢？

　　东大陆而来的少年步履坚定而自信，一步一顿，切切实实地将脚踏上地面。

　　然而在踏出门扉之前，却有一线暗芒，在他眼中闪耀。

　　数千年之前特尔亚斯家族得到神谕，在神明指引之地，寻得了那曾经洞穿了天罚神的、浸染了星辰之力的物品。

　　那长枪接纳了被神明指认的家族，而特尔亚斯家族也顺应神明的指令，在真正从属于神明的创世神殿创立之前，他们便已经守护了那圣物数千年。

　　直至－－

　　百年前瑟尔·阿切夫斯基·阿修雷推翻了特尔亚斯王国的统治。

　　身为信仰自由的米瑟王国的属国，瑟尔·阿切夫斯基·阿修雷自然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国境内会有信仰创世神的家族成为一方土地的统治者。

　　然而，那沉默守护着那物、遵从神旨，在灰烬之中守护了那黄金一般的荣光的家族，最终还是得到了他们应当得到的事物。

　　对创世神的力量－－星辰之力的应用。

　　创造和复生，这是只有神明才能够施展的力量，这是几乎触及了法则的魔法效果。

　　然而，那姓氏为特尔亚斯的家族，那流淌了特尔亚斯血脉的生命的佼佼者，却能够无限接近于神明！

　　而特尔亚斯家族，真正的强者，无疑是那身份最为特殊的女白！

　　而除此之外——也可能正是因为她们那已然无限接近于神明的能力，她们能够感知到圣枪所在，而圣枪也将遵从她们的感召。

　　——若是将此称为神明对那侍奉、信仰、遵从自己的命令并将此履行的家族的回报的话，算是可以称得上是丰厚了。

　　那是圣枪，是全数由创世神的星辰之力锻造、是曾经浸染了天罚神的深渊之力的神明之枪！

　　不说，仅仅是其上充沛的星辰之力对于西大陆而言意味了什么，便仅仅是其间的深渊之力，便已经足够世间的万物为之臣服！

　　然而这些，格罗全然不在意。

　　而阿莱尔罗伊对此本身便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们来此的目的确实是圣枪。

　　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圣枪。

　　格罗所需的，仅仅是将自己身上那偶尔过于浓郁的天罚神气息掩盖的物什——不论那是魔法还是什么物品。而阿莱尔罗伊却是仅仅是知晓自己不能改变格罗的想法，兼之神明的寿命和力量实在无限，必须要为自己实在夯长的生命之途找些有意思的乐趣罢了。

　　所以，那已经显露踪迹的圣枪是他们如今最好的选择。

　　是的，那圣枪已然显露踪迹。

　　前言已诉，特尔落提公国是能够被觉察到的、创世神气息最为浓郁的地方——虽然格罗还未到过精灵族与龙族的栖息地、还未见过那存在与传说中已有数千年的创世神殿红衣主教、光精灵、精灵族族长拉普尔曼，他还未见那在世界诞生之初便已经存在的、圣空龙族、翼龙族、深渊龙族们共同的母亲，始龙贝贝丝。但格罗还是能够觉察到，特尔落提公国之内的创世神气息实在浓郁，浓郁到令在此许久的格罗几乎觉察不到了那惹人嫌恶的气息——身为天罚神的契约者，他对于星辰之力感到反胃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这四日之间，他在迈入特尔落提公国之前便几乎已经习惯了创世神殿气息。就像在腥臭的渔场上呆久了之后一样，格罗几乎觉察不到那浓郁的、属于创世神的气息了。如果没有同为神明的阿莱尔罗伊存在，格罗怕是要像无数追寻创世神的生命一样，要在距离特尔落提公国数千米之外找寻那不知为何的圣物了。

　　是的，不管是格罗也好，龙也好，精灵也好，还是无数亲近创世神的生命也好。他们都已有觉察，那围绕着特尔落提公国的，长达数千万米的气息带——那独属于创世神的、充满生命与活力的星辰力量，他们绝不会认错！

　　存在于数百年之前的、已经消亡了数百年的瑟尔·阿切夫斯基·阿修雷怕是这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为了巩固后方而将那原本统治了特尔亚斯王国数千年的家族屠戮驱逐的做法，竟然是将之后的米瑟王国推入长达数百年战争的原因之一。

　　与米瑟王国信仰不同的国家们怎么可能会听信米瑟王国的争辩？

　　而自诞生起便强大的米瑟王国自然不可能任凭其他国家羞辱，于是，自数百年创世神殿诞生之时便开始的战争便一直持续至今。

　　而现今，至少创世神殿征伐米瑟王国该要少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了。

　　逆寻着空气中不断浓郁的、令人厌恶、令他作呕到极致的气息。格罗终于在一座古塔的遗址之下驻足。

　　那斑驳的红砖墙早已经消退了过往的辉煌，那杂乱攀升至窗口、向内延伸的爬墙植物早已及枯萎殆尽，在塔壁上残余枯色的难看痕迹，那直入云巅的金尖顶早已及折断，褪色的金属凄凉地直插入地面，享受着数百年间不变的爬虫瘙痒和泥土的潮湿泥泞。

　　眼前的一切，是萧条落魄到了极致的景象。

　　这里是特尔落提公国极西，再过去两步，便是矮人族的族地。

　　是的，这里是城郊。

　　就连城墙都已经失修，被寒冷的气息击穿数年的荒芜之地。

　　没有庄严的城堡，也没有作为防护的围篱，这座古老的高塔只是孤零零地立在这里，在这个没有人烟的蛮荒之地，诉说了那数百年前的帝国最后的辉煌！

　　[嗯？]已经许久未出现的阿莱尔罗伊在这个星辰之力极其浓郁的地方却显现自己的存在，尾音之间还有好奇。

　　[隐匿魔法？]

　　潜藏于格罗精神海之内的存在嗤笑一声。

　　[找对地方了，罗。]阿莱尔罗伊的声音里还是困顿，[这里有你要的东西。]

　　格罗听他所言，再不迟疑，沉默地踏入那掩藏了数百年的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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