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祈愿
埃娜牵着峽音的掌心，半敛的红瞳中有光影交错。
知晓此间缘由的格罗十分理解埃娜的沉默。
身为米瑟王国的亲王，埃娜在没有外交辞令的前提下前往创世神殿，这无疑是对创世神殿的挑衅，此举若是引起信奉创世神的国家与信徒们的不满，那么西大陆其他国家征集军队讨伐米瑟王国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而格罗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是以他早已有所成算。
“说起来，我收到消息说，米瑟王国女皇——露西·阿修雷将在一个月之后成婚……”格罗状似无意地挑起了对埃娜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埃娜听见这话一愣，果不其然地追问道，“是和谁？你又是什么时候接到这则消息的？”
而格罗之后的回答更是令埃娜震惊。
“这则消息……我接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对于埃娜的问题，格罗细细思忖，一一回答道，“至于结婚的对象……”他在埃娜焦急的目光中回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弗雷·K……”
“弗雷·K·利盖尔？！”埃娜接下格罗的话，尾音最后还有破碎的音节。
格罗点头，就像是每一个意外得到了期望之物的人一样，他微笑道，“是了，是这个名字。”
对于这位公爵殿下，格罗其实知之甚少。
他在八年之前与阿莱尔罗伊契约，在这之后将东大陆各处游历，此后又经历矮人族与地精之间的纠葛，之后又从特尔落提公国绕过处于战争中的米瑟王国南部，当他再回到米瑟王国时，米瑟王国与创世神殿的战争早已经结束。
但对于弗雷·K·利盖尔的事迹，他还是在传言中知晓了。
十五岁时接下了利盖尔家的公爵爵位，浑浑噩噩四年却在之后接受了女皇赋予的财政官职务，此后将精力投入工作，并在米瑟王国与创世神殿的战争之时成为首席指挥官利用地形与民利将敌军击退。
听见这个名字，武卡辛眼中的却是闪过一道精芒。
他没有想到，六年前在战场上相遇的敌手，再次听见他的名字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而埃娜却是忍不住惊叹。
那两个死也想不通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并不夸张地说，她就是吃着露西和弗雷的发的狗粮长大的。
利盖尔公爵家与皇室从来是荣辱与共、共同进退，而露西与弗雷之间早有婚约，如果不是十七年前的皇室政权交替导致，这两人早在成年时便结为夫妻了。
但这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实在别扭，埃娜过去有无数次将两人的头按在一起强迫他们结婚的冲动。虽然每每都是无疾而终，可对于这两人终于想通，将耽误四年的事宜解决，最开心的还是埃娜。
“所以……”
“来米瑟王国吧！各位！”埃娜在格罗开口之前打断了他，那状如呢喃的短单词并未引起众人太多的注意，他们将目光转到埃娜，这个方才脸上还有抗拒之色的女孩现在全是激动喜悦，“去一同见证我姐姐的婚礼！”
对于埃娜的邀请，众人全报以善意的微笑，已经读懂格罗主张的众人点头同意。
米瑟王国女皇的婚礼，即便是创世神殿，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其不利，在创世神殿的教义中，出生、结婚、死亡都是人生中最为神圣的时刻，不管出现了什么状况都不可以被打破。所以，即便他们是敌对国，但在露西婚礼之时，他们还是会派遣使者送上祝福。而根据格罗对艾比·霍夫曼的了解，这种情况他必然会出面。格罗所谋的也正是这一点。
但，还有一个——
“武卡辛阁下……”格罗转向橙发的武士。
武卡辛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请允许我同行吧，埃娜殿下。”武卡辛对依然难掩敌意的埃娜如是道，“您面前的是自由武士，武卡辛·托米尔。而不是创世神殿圣武士。”
“——他早已丧生于您手中了不是吗？”
武卡辛轻描淡写地带过两人之间曾经发生的仇怨，在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期望。
“我希望前往米瑟王国，作为女皇陛下与公爵大人婚礼的见证。”武卡辛向埃娜行了个武士礼，再抬头时，脸上是最为真实的恳切，“请您允许。”
“……嘁。”埃娜冷笑一声，“想去就去，你是自由武士不是吗？去留全凭你自己的决断，为什么还要我的准许？”
武卡辛脸上显露喜色，但在下一刻，埃娜却继续道，“但那也只是在你绝不会对米瑟王国不利的前提下。”
毫不客气地往武卡辛身上泼冷水的埃娜双手抱臂，语气态度实在说不上好，“我会随时监视你的，武卡辛。”
“——别想耍什么花样。”
武卡辛低头沉默，握于身侧的拳头在轻微地颤抖。
“……”这种情况，格罗并不方便开口说什么，他也只能沉默地看着两人，在一旁说不出什么。
“注意你的态度！人类！”瑟尔萨斯也顾不上贝贝丝，他怒吼一句，爆裂的火焰燃烧在他齿间。
龙族护短，武卡辛是他亲自教导的弟子，没有让任何人欺辱的道理！
瑟尔萨斯呲互尖牙，黄金瞳孔中的火焰名为愤怒。
他紧盯着红色的人类，压抑的喉音沙哑、如同被烧灼焦黑的火灰，“人类，我给你机会，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峽音想拉住埃娜已经来不及。
“哈！”红色渐变发的女孩冷笑一声，“怎么？因为被戳开真相而恼羞成怒了吗？”
对敌人，埃娜从来都是咄咄逼人，绝不会给对方留下半分余地。
“你……！”
“瑟尔萨斯！”贝贝丝呵斥一声，但瑟尔萨斯却不欲听从。
“请允许我失礼，殿下！”瑟尔萨斯眦目欲裂，他身后的爆裂魔法已然成型，赤红的法阵间有雷霆霹雳，“我绝不允许有人如此欺辱……”
“老师！”
瑟尔萨斯身形顿住，爆裂法阵也在一瞬的闪光之后消逝。他转寰视线，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弟子。
“请……停手吧。”武卡辛的拳头已经松开，他仰视着圣空龙的面容，就像他第一次遇见瑟尔萨斯与之后每一次师徒相见时的一样，他的目光眷慕，如一只被抛弃后终于见到亲族的孤兽，“已经足够了，老师。”
不管是创世神殿在这千年间对西大陆各国所做的，还是龙族对人类所做的，都已经足够了，所以……
停手吧。
武卡辛向瑟尔萨斯传达着自己的愿望。
－－那名为和平的祈愿。
瑟尔萨斯为他懦弱的情感冷哼一声，但还是未有多言，收回魔力之后便敛目立于一边，就如最坚硬也最沉默的青岩，不再说什么。
“请放心吧，埃娜阁下。”武卡辛转向埃娜，其目中的情感全然恳切，“您担心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
“以我－－武卡辛·托米尔之名起誓。”
即便埃娜抗拒武卡辛，甚至怀疑有关于他的传言，但在这几日之间，埃娜还是明白了，武卡辛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在有关于他的数十条传言里，埃娜相信他的骄傲绝不会令他做出有辱人格的事。
所以，埃娜对其的回应却是冷笑一声，“随便你。”
既然武卡辛起誓，那她再不松口便显得咄咄逼人了。
听埃娜同意，武卡辛终是放松下来。
六年前的战事中，米瑟王国的利盖尔公爵实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很期待与他的再次相遇。
武卡辛在被艾比·霍夫曼收养之后便一直顺遂，即便是之后魔力相性受限导致他只能学习低阶通用的法术和爆裂魔法，武卡辛也觉得自己此生便已经足够幸运。
直至——
六年前，米瑟王国的边境战事中，他与利盖尔的相遇。
那次的失利，是武卡辛直至今日的唯一的败笔，也正是由于那时的失败，为武卡辛离开创世神殿埋下了种子。可以说，武卡辛此番卸下圣武士的职位，执意在大陆间游历，即便被埃娜拿刀直抵脖颈也未有退意的原由之一，便是因为弗雷·K·利盖尔。如果仅仅是格罗的话，还不足以令武卡辛如此快便下定决心。如果用比喻来形容的话，那么利盖尔便是导火索，而格罗便是将其点燃的火星。两两相合，才将武卡辛将思维定式的竹筒中释放。
在埃娜与武卡辛对峙时，贝贝丝并未发出一言，这位平和安定的始龙殿下立于一边，等待这两人之间的暗涌消逝之后，才开口道：
“你是埃娜？”她已经从埃娜与武卡辛的对话中得知了他们的名字。
“是的，始龙殿下。”即便埃娜厌恶、恐惧龙族，但她无法将这种对其他龙族的情感转移到眼前这位性格温和、即便不看她的身份就以她端庄自持的气质，便足够使她对她尊敬了。
更何况她还背负着伦德斯特临死的托嘱。
更何况她还背负着艾特利斯转世的身份。
她前世是龙族，她受到龙族的馈赠，她接受龙族的身份。
所以，如此面对众多的龙族母亲时，埃娜对此感到亲近也是理所应当的。
“埃娜、埃娜……”贝贝丝念叨了几遍埃娜的名字，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抱歉呢，我果然还是不习惯你身为人类的名字。”
“——我能喊你艾特利斯吗？”
峽音握着埃娜的手紧了紧，埃娜回握，示意她不必担忧。
她并未在贝贝丝身上感受到敌意，或是其他任何黑暗的情感。她能够在贝贝丝身上觉察到的只有纯粹的善意与亲近。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埃娜仰视着贝贝丝，开口道，“您是如何觉察到我的身份呢？”
埃娜其实并不害怕自己曾经是龙族的身份暴露，毕竟米瑟王国的亲王殿下早已经习惯了自由，便是因为这种原因被驱逐出
米瑟王国，埃娜也并不觉得恐慌。露西会将米瑟王国的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有弗雷在她身边协助更是不需要埃娜，她拥有着绝对的自由——在不触犯其他国家的律法的前提下。所以，为了米瑟王国民心的安定，为了自己龙族的身份不令太多人知晓，埃娜已经决定在这次回国之后便彻底与米瑟王国断绝一切关系——这是她作为露西的妹妹，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了。
贝贝丝将目光转到峽音身上，那双目失明的人类女性似有所觉，羞怯地躲入埃娜身后。
“你还是等到她了。”
似乎是自言自语，贝贝丝低声呢喃。
但理解她意思的那人却明白，“是的。”峽音一手拉住埃娜，一手握拳置于胸前，“我等到她了。”
“我很幸运。”
峽音脸上是全然的幸福与喜悦，这份喜悦如同光，将峽音苍白的面庞照亮。
“……”被峽音脸上的喜悦感染，埃娜笑着握住了峽音的手心，脸上的神情同样喜悦。
贝贝丝的回答，她已经明了。
身为龙族之祖，贝贝丝必定知晓万年前艾特利斯与伦德斯特和峽音之间的事宜，她与峽音相识也并不值得奇怪。她与峽音之间寸步不离，可以说峽音便是属于她的名片了。
明确了这点的埃娜安下心来，她点头，同意了贝贝丝的话。
“请您随意吧。”
贝贝丝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么，艾特利斯。”贝贝丝喊出了她过去的名字，“将握在手心的东西松开吧。”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埃娜，不，艾特利斯一愣，之后只能轻叹一声。
“果然，瞒不过您啊。”她无奈叹声，终于松开了在到达梅拉巴什之后便一直紧握的右手。
她将掌心摊开，将其中包裹的物品显露。
那物普一出现，便引起了在场龙族与格罗的震惊。
浅金色、拳头大小的晶体被埃娜托举于掌心，那剔透而蕴含了强大能量的晶体就连棱角都仿佛在诉说力量，光线穿透了晶体，那无色的光芒在晶体之后变为了华丽的彩光。
格罗在看清了那东西之后震惊喃喃，在最后念出了它的名字——
“魔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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