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书册

　　“您就是……始龙殿下？”

　　格罗眼中的贝贝丝，那与传说相符的浅金长发、那与传说相符的鲜红眉纹，身周黄金色的泽光更是蕴含了难以置信的力量。

　　将一切阴暗想法掩盖的格罗目光澄澈，抬头望向龙族的目光中全是干净的慕濡。

　　“是的，我就是贝贝丝。”龙族母亲的声音亲和而带有善意，“初次见面，你好啊，人类。”

　　贝贝丝，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实在过于丰富。

　　她是活在传说中的龙族，是抵御深渊龙族入侵的领导者；她是活在赞美中的龙族，最富盛名的诗人曾经为她写下赞歌；她是活在信仰之中的龙族，是所有龙族的母亲……

　　但这些，对格罗而言并不重要。

　　他真正看重的，是活在过去的那位诗人写下的赞篇的最后一句－－

　　她拥有神赐的绝高力量，那超越了龙族的双翼足可以比肩神明。

　　神明至高的造物、神明最亲近的侍仆。

　　－－始龙，贝贝丝。

　　她是创世神的狂信者，即便会对神明产生恐惧，但她的心依旧对那立足于星海之畔的存在神牵梦颖。

　　所以－－

　　之前转变为纯黑的瞳色再次回到灿金，掩藏阿莱尔罗伊的存在，将天罚神的气息尽数掩盖。

　　格罗勾唇，向那传说中极有可能伤害到阿莱尔罗伊的存在诉说自己的诉求。

　　“请宽恕我的失礼，贝贝丝殿下。”格罗向贝贝丝躬身行礼，再抬头向那强大的龙族望去时目光缱绻，像是完全未觉察到在贝贝丝注意不到的身后，那名为瑟尔萨斯的圣空龙族投射到他身上的恶意。

　　“我……”

　　“你来此地，是为了解除天罚神施加在你身上的诅咒，为了知晓那通往创世神所在的星海畔大门所在何处。”早已经知晓格罗目的的贝贝丝将他的话语打断，言尽终了，她却叹息一声，“哪里有这么容易啊－－”

　　“殿下？”格罗困惑不解。

　　“我知道星海畔的大门所在。”贝贝丝长叹着，在格罗骤然亮起的目光中，她却悠悠补上一句，“但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对于贝贝丝所言，格罗却是不太惊讶的样子，“请您允许我，向您询问缘由。”

　　“创世神所在的星海畔，充斥着精纯而强大的星海之力－－那样纯粹而强大的力量，是人类的身躯绝不可能承受得住的。”似是想起了什么，贝贝丝语气中带着些惶恐，但她的话语间难掩对那强大无比的存在的尊敬。

　　星海之力，本就是专属于神明的力量，除却龙族与精灵族之外的种族接触过多的星海之力，要么被星海之力同化，成为无限接近于精灵的新种族，要么被庞大的力量撕裂身体，令肉体再无限的痛苦中消亡。

　　而格罗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步入星海畔，最终迎接他的必然是第二种结局。

　　贝贝丝知道，天罚神的诅咒同样消耗着格罗的生命力。

　　贝贝丝知道，即便不前往星海畔，格罗的消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看上的孩子一步步迈向死亡，即便那已经成为了既定的结果。

　　数亿年的时光已经磨耗了她太多的激情与热情，早已失去了争夺欲望的龙族只余下空虚的悲叹。

　　但格罗抑郁不前的人。

　　格罗是狂想者，从来都是。

　　“那就请您告诉我吧。”格罗的脸上还是带着自信的笑意，“关于，如何才能在星海畔活下来的方法。”

　　贝贝丝像是没有想到格罗会这么说，却是愣了一瞬。

　　但见格罗目中全然唯有丝毫迷茫，贝贝丝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贝贝丝敛目低叹一声，“瑟尔萨斯说，你有神明的物品？”

　　格罗听见这话愣了一瞬，但也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是的。”格罗点头，示意瑟尔萨斯所言并无虚假，然后在贝贝丝犹豫的神情中，他展开手心，银灰色的空间法阵在他掌心回转，“您想要看一下吗？”

　　格罗这句话，只是在开玩笑。只要关注过流传于世的传说，再留心观察龙族的行为习惯，那么也就不难发现，龙族对创世神有着无端而来的恐惧。

　　其他人可能还会困惑，除了精灵之外最亲近神明的龙族为什么会对神明有恐惧的情感。但拥有阿莱尔罗伊记忆的格罗却明白，其中的原因究竟为何。

　　果不其然，那庄严端正的龙族轻摇头颅，善意道：

　　“不必了。”

　　许是觉察到自己态度不对，贝贝丝再说了一句，“神明之物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本初界的生命而言都意义重大，还是不要让它轻易现身的好。”

　　格罗带着懵懂的神情点头，似是理解了贝贝丝的说辞。但究竟如何，也就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见格罗理解，放弃了将那瑟尔萨斯所言之物取出的想法，不得不说，贝贝丝还是松了一口气。

　　对神明感到惧怕。

　　这种失礼的情感究竟是何时出现在她身上的？

　　贝贝丝的记忆被牵扯回万年之前，那强大得无可匹敌的存在只消一瞬，便足够将同为神明的天罚神钉入深渊域。作为被神明特许前往战争之地的唯一生物，贝贝丝有幸目睹、见证了那创造了世界的神明夺回原本便属于他的权柄的瞬间。

　　贝贝丝永远也忘不了，那几乎能够将空间撕裂的、神明亲自锻铸的武器蕴含的、能够将空间缝隙都破坏的可怖力量，只需要轻轻一挥，便将在本初界作乱数千年的天罚神驱逐。

　　--这是其他生物绝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作为神明创物的始龙，贝贝丝为那可怖精纯的力量叹服，为那绝对威严的权柄折服。但她无法抑制即便是神明也无法为她消除的本能，她本能地对那拥有绝对力量的存在感到恐惧，就如同本初界之间最为平常的生命一样，贝贝丝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而也正是因为这懦弱而可笑的情感，她最终被神明所抛弃。

　　神明需要的，并不是惧怕，他所需要的是什么，贝贝丝终究还是无法参透，毕竟她是他的造物而非神明本身。所以，他才那么失望吧？

　　贝贝丝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并不懊恼自己对神明的恐惧。

　　但对于创造了自己的“父亲”，贝贝丝终究还是感到悲伤的。

　　拥有着本初界生命绝不可能企及的地位与魔力的存在叹息一声，几乎与太阳同等闪耀的黄金瞳中，是满满的无奈叹息。

　　“神明之物即便经过万年也依然沾染着神明的气息。”贝贝丝端坐于众人之前，在宛若山峦的身躯下，他们就宛若最为微小的石粒，只配衬托那直入云巅的山岳的伟大。

　　－－然而贝贝丝并非山峦。

　　“神明的强大由此也可窥见一斑了。”

　　她叹息着说出这句话，收敛的目光中却不知注视着何处。

　　“将那上面的力量吸收吧。”

　　见格罗脸上犹有困惑，贝贝丝只好轻叹一声后解释，“神明所使用的力量虽然与充斥在特比亚斯的星辰之力有所不同，但与它也同样能够被人吸收用以提升与神明的亲和，尽管人类的身躯只能吸收同化小部分，但对于想要前往星海畔的你来说却已经是足够。”

　　将肉体锤炼得接近神明，直接吸收神明的力量无疑是最快的方法。

　　格罗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

　　但是，阿莱尔罗伊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做。而就算阿莱尔罗伊同意，格罗也不会这么做。

　　他是阿莱尔罗伊的契约者，这一点即便是在创世神面前也只会是既定的现实，绝不会改变。

　　所以……

　　“贝贝丝殿下。”在山岳之脚，格罗仰头向那高大庄严的存在问道，“请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吗？”

　　格罗并不打算舍弃自己的肉身，即便他知晓，即使自己失却了肉体，作为神明的阿莱尔罗伊绝对会有办法帮他解决这种困境。但东大陆那名为孝的准则便是绝不能伤害自己的肉身，舍弃自己的肉体，这是东大陆传承数千年的行事准则中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

　　而格罗在离开东大陆之前便已经答应了他的母亲，绝对不能受伤，更枉论将自己的身体摧毁用以前往极有可能到达不了的彼方。

　　“不识好歹……”站在贝贝丝身后的瑟尔萨斯嘟囔一句。

　　他到底还是不敢在贝贝丝面前诋毁格罗。只这一人一龙仅仅交谈两句的功夫，瑟尔萨斯便已经大概明白，身份尊贵的始龙殿下极有可能看上了眼前这孱弱无比的人类。是了，他承认，身为人类在遭受神明的诅咒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崩溃愤怒而是十分冷静地思考出解决的方法，并以此为中心展开行动，这一点，即便是以瑟尔萨斯挑剔的眼光来看也是十分值得欣赏的。但他不应该妄图契约龙族，在这一点上，格罗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

　　与精灵族的拉普尔曼一样，瑟尔萨斯同样关心自己的同胞。龙族在数量上是比精灵族更加稀少的种族，再加上瑟尔萨斯是难得的出身于圣空龙与翼龙族两种龙族的圣空龙，这便更加令瑟尔萨斯越发看重自己的同胞。

　　对于格罗的问题，贝贝丝却是点头，“有。”

　　她早已从瑟尔萨斯口中得知了格罗的出身，也对东大陆过分苛待的礼仪有所耳闻，所以对于格罗拒绝自己的提议，贝贝丝表现得接受良好。

　　在格罗骤然亮起的目光中，连阳光都沦为她的配衬的龙族将话语补尽。

　　“西大陆的创世神殿里拥有稀释过的创世神力。”

　　创世神殿能够立足于西大陆，有实力与底气在千年之前与龙族和精灵族这如日中天的两大种族协定契约，可不只是因为第一位霍夫曼的狂想，也不仅仅是因为当时的局势急需一个坚实而不可破的信仰。创世神殿最初的起源，仅仅是一册书页，记载了不知名现象、其上唯有斑驳的光影与意味不明的暗纹的书页。

　　也正是因为这张书页，贝贝丝才会在隔离现世的千百年之后降临西大陆，并与其协定龙族的族长将成为创世神殿的一员。贝贝丝如此决断，仅仅是因为她感知到了那书页之上那浅薄的神明的力量。

　　创世神在双神之战后便再不理地上的事务，在大陆间突然出现神明的气息自然会令贝贝丝感到好奇，而当她看清那书页之上记载的事务之后，她便明白，这是神明在相隔千百年之后又一次下达给她的提示。尽管那描述并不明了，在这千年之间也未有任何异动，那特殊的命令也逐渐被贝贝丝遗忘，如果不是格罗的到来唤醒这沉眠已久的记忆，贝贝丝怕是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当初是为什么答应了那名为霍夫曼的人类的要求。

　　听见贝贝丝所言，格罗却是沉默下来。

　　他实在不想再见到艾比·霍夫曼，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实在过于复杂。

　　“怎么了？”格罗的沉默令贝贝丝困惑。

　　“不。”格罗重新勾起那最为熟悉的笑容，“没什么。”

　　但是……没关系。

　　如果只是霍夫曼的话，并不值得退缩。

　　“西大陆的创世神殿……”格罗抵唇沉吟，转头向立于身后半步之远的武卡辛道，“您对于此知晓什么吗？武卡辛阁下？”

　　武卡辛点头，“是的，确实有一册书页被供奉于创世神殿主殿，但无人知晓它的来历，只知道是霍夫曼家族的传世之物……”

　　武卡辛渐渐地说不下去，他已经明了，眼前这位名为贝贝丝的龙族已经为他们指引了前行的道路。

　　格罗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在微不可闻的叹息之后，他转身向其身后的众人道：

　　“那么，下一站便是创世神殿，诸君可愿与我同行？”

　　娅嘉的选择没有疑问，她早已经选择与格罗同行；海蒂娜在上岸时便决定跟随在父亲身边；亚格斯在格罗的庇护之下没有在龙族面前显露弱态，只表述格罗答应给他的酒液还未兑现完成；武卡辛抱臂而立，叹惋一声自己的旅途即将画上个短暂的句号。

　　唯有两人未有言语。

　　渐变发色的女孩牵住白发女人的手，站在众人的边缘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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