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重逢
那龙鳞是礼物，是感激格罗将生命树的力量归还的谢礼。
拉普尔曼是精灵族的族长，他有权利决定龙鳞的使用与赠与。
他感激格罗，感激他在他千年的等待之后重新给以他希望。即便他必须要等待，等待着合适的精灵继任后才能离开，但这至少为他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蒙上了时间的迷雾，只消时机成熟，他便可揭开其面纱，将其拥入怀中。
正如在沙漠中行走许久的旅人在及死之境遇见了绿洲一般，这是何等鼓舞人心的炫目奇迹啊！
所以他将龙鳞交与格罗，也想为这位给予了他希望的人点亮前行的灯盏，帮助他解除厄运。
“这样就好了吗？”迪奥贝特站在拉普尔曼身边，目送格罗等人用藤蔓织就的船只离去。
拉普尔曼注视着小船离开的黑影点头，“这样就好。”
他要等待，在余下的四千多年间等待生命树恢复生机，等待生命树降下接任者。在那之前，他不能离开。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对于一个独立于孤岛的生命而言，有一个自由的迷梦就已经是巨大的幸运了啊。
“我们回去吧。”拉普尔曼转身向迪奥贝特。
特比亚斯的边缘，生命树枝叶逐渐稀疏，那本就浅薄的金粒在此彻底消失了踪迹，在斑驳的树影间漏下的阳光令拉普尔曼金色的长发越发闪耀。
“……”迎目转来便是如此奇景的迪奥贝特怔愣一瞬后，突然轻笑一声牵住他的掌心，点头道，“好。”
他们还有四千年的时光。
他会陪伴在他身边，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在既定的灭亡到来之前，他们不可分割。
迪奥贝特的嘴角酿着笑意，与拉普尔曼一同向密林深处归去。
削去眉须的亚格斯怎么说呢？
“真是……十分令人惊讶。”第一次看见亚格斯新造型的格罗如此评价。
格罗上下打量着失去了毛发遮掩面部的矮人族，本以为层层须眉遮掩下的面庞会是如同老人一般褶皱的皮肤－－毕竟以亚格斯的声音与醉醺醺的形象来看最符合的就是这种醉鬼的样子。但超出意料之外的，从灰白毛发之间显露出的竟然是一张白青透红的少年脸。
格罗惊奇地搓捻起地上亚格斯剃落的须发，硬质偏粗的毛发有些割手。巡视着亚格斯的脸，格罗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这种东西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格罗不得其解，亲手动刀的娅嘉也不敢相信刮开须发之后的亚格斯竟然是这副样子？
身高仅仅可及娅嘉腰间的矮人拥有着可能是因为从未晒过阳光而显得越发白皙的皮肤，也许是因为酗酒，他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潮红。原先十分邋遢的服饰与他大胡子的形象相得益彰，但在如今的脸庞下也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身高也没有使他看上去变得不协调，正相反，一切的组合仿佛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将这位矮人组合成并不像是矮人的样子。
就连同行而来的武卡辛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更别提是一直想看他真貌的海蒂娜了。
与众人讶然惊艳的目光对视，亚格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哎呀，不要这么看我啦，矮人族里比我好看的可多的是啊！不信你们问问格罗老爷！”
陡然被注目的格罗却是一愣。
“这……怎么说呢……”格罗半捂着上唇，看着亚格斯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其实……并没有看清……”
他虽然确实去过矮人族族地，也确实见过所有的矮人。但他也从未看过他们的真貌，唯一知晓那厚重眉须之下掩藏了什么的只有亚格斯一个。
所以格罗有些苦恼地皱眉，目中有些许困扰。
尽管格罗语焉不详，但亚格斯也反应过来在阴暗潮湿的地下，他的族人们确实不修边幅，除了他们本族的人以外，其他生命怕是都不能分清他们谁是谁……
“那您是怎么认出我们的？”亚格斯困惑反问。
矮人族不管男女，一眼望去全是大胡子的小矮人。既然没有见过本貌，格罗又是如何将他们区分的？
“衣饰、走路的仪态与说话的方式。”一连说出几项辨别方法的格罗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十分相近，但从细微处总是能看出差别的。”
亚格斯这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确实，矮人族之间也是用这样的区别来辨知族人的。而如此而来的弊端则是若地方改变了哪怕一项，他们也不能及时地辨别出对方是谁－－这种笑话几乎每天都在矮人族族地上演。
但格罗，在矮人族族地呆了仅仅半个月的格罗，却能次次都准确地喊出每一个矮人的名字－－即便是离开了矮人族族地半年后重新回来，他还是能精确地将名字与个人一一对应－－这是身为矮人族族长哈莫都很难做到的事！
而格罗居然如此轻描淡写……
亚格斯哑然，不知道该回复他什么。
但对于格罗而言，将第一次见面的人与名字牢牢记住，这早已成为他的习惯了。
毕竟不仅仅是精灵与鲛人，就连以战斗而闻名的兽人，也是对名字十分看重的种族，为了不与其交恶，这是他必须修习的功课。
所以这在格罗看来，并不值得惊讶，甚至在亚格斯瞠目看来时，他还有些困惑地眨眼。
亚格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突然而来的熟悉的心悸，令他下意识抱住头顶蹲缩下身。
按在亚格斯手背上的格罗无声地安慰他。
这下娅嘉终于能看清亚格斯受惊时的神态了。
矮人彻底褪去了脸上不平常的潮红，只余下接近雪色的苍白。他牙齿打战，模糊的舌音中挤出一个单词：
“龙……龙……”
是了，亚格斯身为矮人，会使他产生这么大反应的只有身为高阶种的龙与精灵。而他已经得到了精灵族的承认，绝不可能会有这种恐惧的感觉。能够令他这么忌惮的，只有最顶端的龙族了。
“？”娅嘉举目四眺，终于在东方艳阳掩盖的幕布下找到了一处黑点。
娅嘉半眯上眼，忍受着阳光的刺眼与焦灼，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看清了那是什么。
而武卡辛早在亚格斯蹲身说出那个单词的时候便已经抽剑将海蒂娜与格罗拦在身后了。
“请小心，格罗阁下。”目光紧盯着飞驰而来的那一点，武卡辛谨慎地吩咐格罗。
龙族的肆意妄为他早已经有所了解，在没有确定地方是否抱有善意之前，做好防备是身为一个战士的必修科目。
而在看见那条龙的全貌之时，这样的防备更是到达了巅峰。
逆光之下的龙鳞被阳光的阴影渲出阴沉，无法辨识颜色的鳞甲却在那光影的边缘显出纯粹的黑暗！
深渊龙？
武卡辛见过创世神殿壁画上，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暗黑龙族。
但仔细看去，眼前的巨龙却与壁画上的略有不同……？
还未等武卡辛细想，肩上陡然一重的武士下意识转向力量施加的方向，但在下一瞬，他正好对上了一双饱含笑意的灿金色眼瞳。
“请放松一些吧，武卡辛阁下。”阻止了武卡辛的格罗笑着示意他收起武器，“来此的并非是敌人。”
娅嘉此时也看清了那巨龙的全貌，在阳光之下熠熠闪光的黑色鳞片闪耀着炫目的光华，在风云穿行之间，他长啸着，发出娅嘉熟悉的龙吟。
而在他的身上，紧握背刺的红发女人向他们挥舞着手臂，露牙的笑容中全是喜悦。
“是埃娜！”娅嘉一眼就认出了那红发的女郎，赶紧挥手作为回应。
海蒂娜看她的动作，也赶紧学起，向那远方的巨龙挥手。
武卡辛收回武器，略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是……‘魔龙’？”
话一出口，武卡辛便觉得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是了，除了“魔龙”之外，还会有那只深渊龙族能踏入本初界呢？
“请不要如此称呼他，武卡辛阁下。”格罗立食指于唇前，“他是我的朋友，您若是蔑视他的话，我会生气的。”
想起格罗与基尔拉罕的渊源，武卡辛赶紧致歉。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基尔拉罕便已经带着后背上的两人降落在这过于窄小的船只上了。
“基尔拉罕，收敛你的气息。”格罗看着毫无所觉的基尔拉罕，有些不悦地皱眉。
基尔拉罕抱臂看着蹲坐在地瑟瑟发抖的亚格斯不屑地哼笑一声，但倒地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身上压力陡然一松的亚格斯长出一口气，放松地就要瘫倒在地。格罗下意识服了一把，也幸好矮人族体重比不上正常人类。不然，怕是就连格罗自己都要被他带到地上。
“来来来！介绍一下！”和娅嘉两句寒暄之后的埃娜兴奋地将自己一直拦在身后的那人让出。
“这位是峽音，是我的爱人！”毫不避讳两人相同的性别，埃娜对着众人如此介绍着自己的珍宝。
白发白衣的美人也没有反驳她的任何话语，反握住埃娜手心的女人向几人所在的位置莹莹拜下，用一种缓慢但不惹人厌烦的独特语调道，“初次见面，诸位。”
了解部分事实的格罗赶紧将她扶起，但在埃娜的瞪视中，只虚扶了一把后，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回，不见半分失礼。
“初次见面，峽音阁下，我名为格罗。”对第一次见面的女人便产生好感，这是格罗在二十多年之间从未有过的经历。
也许是因为峽音身上的气质神似于他的母亲，也有可能是因为峽音本身的气质，不管怎么说，格罗都对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好感。
但，越亲近、越珍视。
恪守着夏国皇室家规的格罗在见到亲近之人时，下意识地以最周全的礼仪对待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这是娅嘉！”见格罗与峽音之间的气氛隐隐有些不对的埃娜赶紧向峽音介绍另外的人，“是与我交好的同伴！”
在自己原来世界早已经见惯了同性之爱的娅嘉对此也是接受良好。
“你好。”
她坦然伸出右手，但见峽音双目无神，意识到什么的娅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腕。
峽音似乎未觉娅嘉的动作，仅仅以点头作为回应。
“剩下的……”看着剩下的三人，埃娜突然犯了难。
“他是亚格斯。”见埃娜完全没有认出矮人，颇有些看好戏的样子，格罗如此介绍道。
“？？！”埃娜震惊地看着堪堪及腰的矮人，转向格罗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
你在开玩笑吗？
格罗眨眨眼，像是在疑惑埃娜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他还是在埃娜的目光下轻微地摇头。
啊哈……仔细看的话，这身衣服确实是亚格斯的。
埃娜犹疑地端详着剔去胡须的矮人族。
“啊呀，埃娜小姐只离开几天，就已经忘了我了吗？”矮人似是而非地抱怨着，声音里全是打趣。
“！！”听出了这声音确实属于酗酒的矮人，埃娜心中只留下了震惊。
许是埃娜长久的沉默令她不安，峽音扯了扯埃娜的衣角，歪头问了一句，“埃娜？”
“不……”听出峽音声音里的关切，埃娜安慰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没什么……我只是……难以置信。”
埃娜悠悠长叹，自暴自弃地将目光转向最后两人，“这两位呢？我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你居然又认识了这么多人啊。”
后一句是说给格罗的。
对于他的交友能力，埃娜只能叹服。
“这位是海蒂娜，是一位鲛人，能够站在陆地上也是因为魔法的效果。”娅嘉为埃娜与海蒂娜引见，“这是埃娜，是与我们同行的同……”
“埃娜？”未等娅嘉说完，武卡辛却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语。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武卡辛犹豫地再次开口，“埃娜·阿修雷？”
“是我。”埃娜搜遍了记忆角落，也没有能够与眼前的男人相符的人，“阁下是……”
“武卡辛·拖米尔。”
“？！”
就在他说出名字的下一刻，一柄短剑抵上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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