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决裂
事情的结果来的出乎意料的快。
潘炎看着咖啡桌对面低头不语，仿佛要融化在空气里的祝阳，还是有些人生如戏的荒唐感。
“对不起。”
“为什么？”
“我，我只是想让盛夏留下..”
潘炎喉头一紧，迅速联想到前两天南征从小贞那里借的漫画，“你不希望他走，你对盛夏..”
“不不不，”祝阳急的脸通红，“不是为了他。我是不想你那么为难。”
这个略显清寂的黄昏，伴着浓烈沁人的咖啡香，这朵沉寂多时的暗桃花以一种大出意料的姿态，别别扭扭的从角落里探出了头。潘炎震惊中又觉得实在好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欧阳他们在翻那两天的监控视频，我知道这事也瞒不住，我其实也没想瞒你，就是怕你知道了心里有压力。”祝阳在潘炎炯炯的眼光下，说出了迄今为止，与潘炎搭话最完整的句子。
“你知道如果是你告的密这件事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你吗？比起盛夏莫名其妙去盗金融系的试题，打小报告的更让人唾弃。”
祝阳挤出了个笑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也来不及了。我做的，我来承担，起码，这点上，我还能像个男人一样。”
潘炎喝干了杯中的咖啡，“你走吧，你做的事，今天的事，不要和别人提起。”
祝阳脸又红了，话也跟着结巴起来，“你，我..你…”
“欧阳那里别担心，我会让他不要继续追查的。”
“我..对不起。”
潘炎摇头，“我不怪你，可我没法替别人许你一句没关系。不过你放心，事由你而起，到我为止。”
祝阳向她鞠了一躬，眼中含泪，跑着离开了，如同战场上两军对垒中的逃兵。即使话说的满，即使他觉得自己有承担的勇气，可只有重枷卸下的时候，是男人还是孩子，才真正看的分明。祝阳举得虽高，放下却狼狈，这事要真捅破了，他受不了。
南征在监控室看的不亦乐乎，可乐薯片一个不落。直到接了个电话，原本的饱满精神就像被戳了气的皮球，瞬间泄了劲。
“怎么了？”欧阳小心翼翼的问。
南征气冲冲的掰过欧阳的脸，“潘炎说不让咱们找了！她说她知道是谁了！”
“是谁？”
“她说不告诉我！她这个坏蛋！”
欧阳劝她，“那就算了，潘炎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不要好心办坏事。”
“我不管，好不容易找到个好玩的事！就算不找告密的人，我也要继续玩，快倒回去，我要把刚才孙佳航和张元霁亲嘴的那段再看一遍！”
欧阳好脾气的帮她倒视频。之后看着满地的薯片渣，又跑去杂物房拿笤帚。她嘴里咔哧咔哧嚼薯片的声音，和脚闲的踹桌角纸盒子的咚咚声都宣告着这不是个安静柔和的姑娘，可欧阳偏偏就在这烟火气的咔哧咚咚中，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这次潘炎并不是故意冷淡盛夏，而是见了面不知说什么，与其各自尴尬不如先冷静两天，也看看这事到底如何收场。
然而就算有心要躲，有些场合也是避免不了要碰面。
403教室，学生会例会。
讲台上，苏湛清了清嗓子，“首先，感谢各位同学拨冗前来，我长话短说。我马上要大四了，学生会主席一职无法胜任，稍后学校也会公布我卸任的通知。至于我的继任者，希望大家踊跃推荐，自荐亦可。”苏湛眸子轻扫过欧阳大年，欧阳羞愧的垂下头。潘炎暗自为欧阳可惜，随着学生会老干部毕业的毕业，大四的大四，本来他是最有可能接替苏湛的人选，没成想连挂六科为红颜，自然是丧失了资格。
“第二件事，关于盛夏同学以不正当方式获得金融系试题这件事，学校已经决定处分，学习部部长的职位从今年起一直悬空，盛夏等同于学习部的责任人，出了这种事，他应该对学习部以及全体学生会同仁有所交代，盛夏，上来。”
苏湛平时温文尔雅，是不会发脾气的老好人。可“盛夏，上来”这四个字，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架势，让人心突突蹦的飞快。周围的人看看盛夏，又回过来扫几眼潘炎，神情各异，有惋惜的，有疑惑的，还有暗自窃喜瞧热闹的。众生百态，潘炎自觉心理不够强大，被这四面八方的视线压的抬不起头来。
“我给学生会抹黑了。对不起大家，潘炎，对不起。”
潘炎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些天，蜚短流长，进她耳朵里的不少，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众人议论盛夏，能不捎带两句她这个女朋友吗？各种离谱的版本层出不穷，竟还有说潘炎只是个□□，盛夏的真爱是金融系的宋黎冉的，传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知道内幕，潘炎自己都差点信了。她不是不难过，不委屈，只是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强压下去，如今盛夏这一句，“潘炎，对不起”，让她一下子决了堤，也让她明白，在她心里，早就把自己和盛夏栓在了一起。他荣，她荣；他辱，她辱。
“第三件事，还是关于盛夏的。大家知道，这次和美国方交流，是教育部的重点支持项目，现在盛夏因故不能去完成交流学期，美方的核录已经结束，不能再派新的学员过去了。校方正在准备给美方的说明函。我们也要以学生会的名义，准备一份函书，以备教育部门的关切问责。”
这事还真跟拉大车一样，没完没了。钝刀子割肉，就是要把盛夏拖出来千刀万剐。潘炎实在待不下去了，正自起身要走。就听楚一帆说，“有件事，我要和大家说清楚。”
一时间，教室安静的如在真空，气流的交错都似停滞了下来。众人转向楚一帆，齐刷刷的像是一排排木偶。
楚一帆深吸一口气，“金融系的考题，不是盛夏偷的。是我，我女朋友是金融系的崔明月。盛夏是为我扛的，我之后会去系办交代。兄弟，对不住了，让你委屈这么久。”
其他人还来不及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表情。盛夏就强硬的将球踢了回去，“你说什么鬼话呢？我做的，我认了，你现在来想把水搅浑想干嘛。系办你想去就去吧，配不配合就在我了。”
楚一帆急的跺脚，“我艹，你这是要干嘛？你分分轻重缓急行不行。我顶多背个处分，大不了延迟毕业，你认了，才真他妈是自毁前途！”
“楚一帆，谁的前途都是前途，所以话不能乱说，你明不明白！系统的登录号是我，举报人检举的也是我，你跑这充什么英雄！”
“我艹！盛夏，我要是个美的冒泡儿的大姑娘也就算了，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整兄弟情深了。”
旁人看的云山雾罩，不知道这哥俩唱什么大戏。潘炎听后边传来熟悉的嗤嗤笑声，原来是一直没说话的宋玲。
“兄弟情深，真的是兄弟情深..哈哈”宋玲朝潘炎挤着眼睛，乐的花枝乱颤。潘炎在她的满面春风里，愈发堵心了。
“好了好了，今天的会到此结束了。我们都是学生会的一员，应该更高标准的要求自己，所以今天的事，希望大家不要进行不实扩散。让当事人自行解决。大家去上课吧，教室在一分钟内腾空，有学生要来上课了..”眼见情势不妙，在事情乱成一锅浆糊之前，苏湛当断则断，开始清场，有些人走了，更多的是磨磨蹭蹭，有心留下来看热闹的。苏湛说的不错，403确实有课，等着上课的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人反而比方才的还要多，教室更热闹了。
“这是怎么回事？”路河也来了。
潘炎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盛夏和楚一帆。
“到底怎么了？”路河追问，“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盛夏，怎么了？”
“潘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盛夏再次说了抱歉，目光诚恳，虔诚至极。潘炎却从中听出了决绝。
她轻笑了两声，走到了他两人身边。“盛夏，不用对不起，真的不用。你选吧。如果你选我，咱俩就好好的。题的事到底是你还是楚一帆，或者最后是谁承担，我都不在乎。但是，你要和楚一帆绝交。如果你选他，从今往后，不管你偷题到哪个系，就算你偷文件偷到国防部也罢，你的事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咱们一别两宽，江湖不见。现在，你选吧。”
又是让人窒息的安静。路河轻拉她袖子，“冷静，潘炎，冷静点。”潘炎执拗的甩开了他的手，她控制不了满腔的怨气和嗓子眼不断翻滚上来的血气。现在，就当是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到底什么对盛夏更重要，她真的很想知道！
“教室怎么还那么多人！学生会的，立刻腾教室！还有，你们是大一的吧，现在大课间，那么着急来教室干嘛？老师又不在。去外面活动活动，这有点事要解决。”苏湛语气严厉起来，这位传说中温润如玉的学生会主席，破天荒的有了要发飙的趋势，不仅是大一的，连学生会的老人儿都被惊的打了个哆嗦。
苏湛带头往出走，临到潘炎身边的时候，缓了步子，潘炎接收到了他流露出的关心，笑着摇摇头，有些事别人帮不了，只能自己去面对。教室瞬间空了，只有三军对垒般戳在那儿的盛夏，楚一帆和潘炎，在一边焦急又迷惑的路河，以及缩在角落拍照，自觉苏湛管不了自己的宋玲。
“别拍了！”盛夏肉眼可见的急躁，从不屑于和宋玲这种大嘴巴扯皮较真的他，开始将炮口对准了宋玲。
宋玲一晃神，又迅速恢复了镇定，无视了盛夏的无奈和恼怒，丝毫没有自己再作下去就会成炮灰的觉悟，“我又没拍你，这是公众场合，教室你家开的？”
盛夏周身都凝了一层寒霜，脸黑的吓人，“你信不信我把你手机砸了？”
宋玲在香大横行惯了，想是没料到有人当面噘她，气急败坏的呵呵两声，跳着脚叫到，“你砸你砸，我这国产老机早不想要了，你要砸了你就得给我买个大Apple！”
路河看不下去了，往后拖宋玲，“行了，玲姐，你都不看时候，盛夏真急了。不是我说，这样真的不行，保不准以后你这根儿搅屎棍就得折在哪个厕所里…”
路河的话虽不好听，胜在语气轻柔像哄孩子似得，宋玲倒真被他哄住了，嘟嘟囔囔的收拾着东西，开后门蹿了出去。
出去后还听她嚎了一嗓子，“都围在这儿看什么幺蛾子呢？里面就一大厕所！”
教室里终于又安静下来。盛夏看着哭皱了脸的潘炎，心疼的不行，“潘炎，别哭。以后我都听你的。真的！”
他的恳切换来了两声刺耳的笑，“眼前的都不清不楚，还谈什么以后。盛夏，你要和我分手吗？”
盛夏慌了，“当然不。”
“那你和楚一帆绝交。”潘炎的泪水潸潸躺过脸颊，像把尖利又柔软的刀，盛夏还没见潘炎这么伤心绝望过，她嘴上虽说是生硬命令的口吻，却隐着不易察觉的卑微祈求，盛夏的心酸软成了一团棉花。
楚一帆也红了眼睛，“盛夏，你不用觉得为难，本来这事你就是受了牵连。咱俩3岁就认识了，到现在快20年了，一块玩过疯过，你为我顶过缸，我为你受过伤，有你这兄弟我这辈子也算值了。以后，咱俩就当谁也不认识谁。本来说好的，你结婚，我伴郎，现在..”他飞快的瞄了眼潘炎，哽咽道，“不过，份子钱哥儿们肯定给你，要是哪天你收到个陌生的号给你转了8888，那就是我，你别忘了。”
楚一帆声泪俱下，潘炎这边听得简直要气的爆炸冒烟！真是她瞎了眼，她以前怎么没发觉这楚一帆说话那么会戳人心窝子呢，短短不到一百个字，有情有景，有溯往昔，有望将来，情意绵绵的仿佛他俩才是一对要被大锤子打散的野鸳鸯。幸亏他是条汉子，要是个女的，简直是世界上绿茶味最冲鼻子的绿茶婊！
“盛夏，你怎么说。”潘炎赶紧打破了这番情意绵绵的怪异气场，要是盛夏真追忆起三岁撒尿和泥，五岁上树掏鸟的童年美好时光，她可不就更没胜算了。
盛夏眼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左右为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潘炎的心一点一点坠没。她闭上双眼，将最后盈在眼眶里的泪水挤出来，抹干了眼角的湿润，自嘲的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她是输给了男人间的交情，输给了楚一帆。“我明白了，盛夏。”
“不，你不明白！”盛夏急的汗珠直冒，他死死拽着潘炎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倾尽全力所有的唯一活命的倚仗。“潘炎，不是你想的那样，别逼我了，好不好。”
潘炎冷漠的点点头，一根根掰开他绷的生硬青白的手指，“放心，我再不会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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