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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赤羽(一)


  惊蛰之后,细雨霏微,仿佛一夜之间,冗水由枯而荣,汤汤而起。天色是迷蒙的灰,像是干了墨迹的砚台,混沌里蕴着沉郁的靛,杳渺的灰、还有一层纤薄的细沙般的黧。澎濞的河流就这么卷携着空濛的雨丝,往那笼统的色彩里冲撞而去。而尽头,苍峦叠翠,生着一片芜郁竹林。

  羽画戟在雨里疾行,落在竹林深处。

  颀长挺立的竹承着雨水的丰厚,焕发出新绿。愈向竹海深出去,雨雾愈是溟濛,在那烟白色里,竹林的绿便分出了层次,柔嫩、明亮、憔悴、浓郁……聒噪繁复的绿,却瞬地归于岑寂,收拢在一处竹屋前。

  羽画戟每次来竹林,心中都怀着敬畏,今日也不例外。

  他踟蹰着,雨湿了衣襟。

  竹屋里忽然有声音传来,低低地,仿似天地间婉转的萧音。

  “再不进来,酒可凉了。”

  羽画戟倏地回神,忙应道:“是。”

  他推开竹门,屋内一灯如豆,一只暗纹陶炉架在火上,温吞的冒着烟,白衣男子正倾身揭开炉盖。昏暗的光影里,只看得见英挺的下颚轮廓。

  羽画戟悄然跪下,叫了声:“殿下。”

  幽暗里,只听得一声低不可闻的笑,“云苍亡国多年,哪还有什么殿下?”

  那人站起身来,走入光里,轩昂的眉,俊逸的眸,鼻与唇的线条勾勒出一股与世无争的坦荡。世间男子的美大多倜傥风流,却无一美得如是洒脱。才谞与岁月,豪情与惘忧,仿佛都在,又仿佛都散了,世间再无桎梏。

  羽画戟低着头,硬着声说:”云苍虽亡了,但殿下永远是殿下。“

  往昔峥嵘,中原铁骑破云苍恍若去年旧事。

  腐朽暴虐的赤羽王朝命数已尽,王上赤羽川悬梁于麒麟殿前。诸葛长英坐在那张赤羽川亲手猎下的虎皮上,睥睨云苍。天阶之下,云苍二皇子赤羽梼携满朝文武匍匐着,声音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此,沙漠里再没有骁桀的王,只有诸葛长英的云苍。

  可是,世人却不知,云苍败亡,另有隐情。

  “可查到了什么?” 白衣男子用一柄长勺舀出一杯酒,醇香滚烫,递给羽画戟。

  羽画戟接了酒,答:“赤羽梼化名姜梼入了洗剑阁,此次代表洗剑阁来仰风堂参加武林大会。画戟一直留意着,却未发现他有其他动作。”说罢,停了停,道:“倒是洗剑阁右使陈廷安死得蹊跷……”

  白衣男子仰头饮尽一杯酒,亦不接话,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

  羽画戟看着白衣男子悠哉的模样,焦灼地问:“殿下一点不担心?”

  白衣男子微低着头,手指搭在杯口上细细摩挲,悠然地说,“云苍养精蓄锐多年,赤羽梼人前称臣装乖人后厉兵秣马,连中原皇帝都被他骗了。狼子野心已起,怕是此次不会善罢甘休。”

  “赤羽梼仍恐朝廷势力,不敢正面对抗,所以才从中原武林着手?不知他意欲何为,恐怕他挑起事端吶,殿下!” 羽画戟叹了口气,复望向白衣男子,忧愁道,“若是因为他一意孤行又掀战乱,那当年殿下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赤羽梼与赤羽川的脾气最为相像,狡诈狠毒不留后路,若他执意要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拦……” 白衣男子抿了口酒,安排道:“让云苍的影卫盯着点赤羽军的动作,若有异动,立刻回禀。”

  羽画戟跪在一侧,肃眉颔首而揖,“遵命。”

  白衣男子望向窗外,烟竹淬雨,茫茫的一片。

  许多前尘往事仿佛就在眼前,麒麟宫阴潮幽暗的地牢,锥心剔骨的痛,一杯接着一杯的毒,一针深过一针的试炼……国师邕无极站在不远处,松弛的嘴角上挂着软塌的笑意。火光昏暗,他浑浊的眼里爬满了卑鄙的得意:“五殿下,怪只怪你生母下贱,生了你这野种。王上开恩非但允你不死,还准你为他炼丹试药,还不谢恩?”

  谢恩?他撑起仅有的意识,冷笑着啐了一口,日你祖宗。

  邕无极枯槁的手,缓缓地流连过他梗起的颈项,眼里漾着令人恶心的垂涎,“啧啧,这样好的一副容貌,疼得都扭曲了。减轻痛苦的办法不是没有,端看你的诚意。”

  令人作呕的老匹夫!

  他哂笑,一偏头,瞬时咬下国师一截手指,满嘴糜腥鲜血。

  国师惨叫着捧手坐地,大喊,往死里打。

  后来的事他不记得了,不过是阎王殿里走一遭。

  羽画戟没发现眼前男子走了神,自顾自道,“哦,对了,虞朝歌近日带回一个孤女,明明没有内力,却是练家子的手。很是古怪。” 

  他又舀了一杯酒,絮絮道,“殿下你有所不知,更古怪的是,烈云残月早已是世人皆知,她却说不知。若说囿于闺阁不问世事,好吧,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普通人听着这样的事,大约也会好奇吧?她却平静得很,好像……好像……嗨,我也说不清好像什么。总之奇怪,奇怪吶。”

  白衣男子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一室安静,二人对饮。

  天光渐渐暗下去,只听雨打竹林,淅淅沥沥。

  ****

  这夜,揽狐也见了一位客,正是十六舵主曾朔芳。

  第十六舵在市集的首饰铺子里设了暗哨,若是揽狐有吩咐要见曾朔芳,便会去铺里留二两银钱,问掌柜买只金凤簪子。

  他翻身入户的时候,揽狐正在等他。

  “主上。”

  揽狐蹙着眉,抿了口茶,言简意赅:“让弈凤和小凤去梧州查查洗剑阁的姜梼。什么来路,何时入的洗剑阁,家中有何亲眷,本座都要知道。” 说罢,她又想起另一桩事,梗在心上,总觉得哪里不妥,“还有,仔细查清楚陈廷安的命案。”

  曾朔芳颔首,片刻,追问道:“主上要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揽狐饮茶的动作滞了一瞬,淡淡道:“暂时没有,等见到虞仰风再说。”

  曾朔芳急道:“您没有试探下虞朝歌?”

  揽狐望着他急切的眼神,突然想起那日在亭子里的情景——两三束春光,四五朵粉云,那人搂着她,像是得了世间珍宝。

  “主上?”

  揽狐噎了片刻,没好气地说:“放、放肆!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上官揽狐此刻一身少女的打扮,少了平日的戾气,多了几分婉约娇俏。若在平时,被骂得再如何摸不着头脑,曾朔芳也定是慌乱地说属下不敢。而此刻,他犹疑地望着揽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磕下头去。

  揽狐倒是未察觉,踱到妆奁台前,拿起一只簪子在手中耍玩,“再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本座要的东西备好了吗?”

  曾朔芳匆匆解下包袱,“浅碧说,虽未做到完全一致,但足以以假乱真了。”

  揽狐接过包袱,手下轻轻地抚着。

  长芳阁的夜,好静。不知何时,连落多日的雨已经停了,檐下犹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一片朣朦的微光。

  虞仰风,一出好戏,只等你。

  揽狐莞尔,唇畔印着一双浅浅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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