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酒狂仙耿尤
她不懂世俗是什么，戈儿说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有爱有恨，有快乐有悲伤，有舍不得有放得下，只是，世俗只在蓬莱外吗？
“师父，那蓬莱之上是什么？”她歪头追问。
凤栖侧身凝视着她，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目光柔和，轻声道：“虚无。”
“师父，那究竟是世俗好还是虚无好？”
“世俗红尘，牵绊人心，逃不了的尔虞我诈无可奈何；虚无缥缈，亦真亦假，断不了的牵肠挂肚求而不得。”
“师父，依您所言，世俗虚无皆为苦海，那究竟哪里才是极乐？”
“心之所向，再苦，也是极乐。”
“师父，是不是只有神无所不能逍遥无忧，才不会觉得苦？”冷月飒继续追问，戈儿告诉她神是无忧无虑的，世人都羡慕神仙。
“飒儿，你太天真，神其实也并非世人眼里那般，神也有神的无奈，也有有所不能。成神之路看似光彩，却是一条绝路，断七情绝六欲，一旦成神便只能是神，再无回头。一个人，越是强大便要承担越大的责任，就有越多的无可奈何，神拥有常人得不到的东西，亦失去常人所拥有的东西。”
她心中疑惑，听不懂师父在说些什么，其实每次和师父说话时，她总是稀里糊涂的，似懂非懂。
“师父，那神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世间牵绊归根结底源于心，神得到了无心的了无牵挂，却又失去了有心的甘之如饴。”
“师父，那人究竟该不该有心？”
凤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飒儿，有时候，心可以给人希望，有时候，却能拖人踏入地狱，万劫不复。”
凤栖的目光很复杂，似担忧，似无奈。
冷月飒至今想不明白，为何凤栖走入她的梦境之中，让她想起他们曾经的一幕，他到底想要告诉或者强调些什么？
在那段对话之后，凤栖便教她写字，她清晰地记得，当初，凤栖写下的是“乐天知命”，可是在梦里，场景有些变了，凤栖剑眉微蹙，落下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断情绝爱。
凤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极为沉重：“飒儿，你要记住，在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天道，而是人心的执念。一个情字贯穿古今，一个爱字万物相连，无情亦情，无爱亦爱，缘起亦缘灭，情爱起于心，它可以给人光亮和希望，可当情爱成了执念，它也能毁灭一切，万劫不复，飒儿，执念于心，当断则断，该绝则绝，有了休止，方有新生……”
凤栖的话，她似懂非懂，可是却生生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中很是不安，在她恍神之际，凤栖放下笔，抬步离去。
白雾茫茫处，望不到尽头，唯见他白衣如雪，青丝如墨，笔直的背影透着坚定和决然。
冷月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不安，忍不住呼唤出声。
“师父……”
凤栖顿了顿，笔直的身影停在风中，没有回头，沉吟许久，他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飒儿，你要记住，若是有朝一日，神也无能为力，便是魔普度众生……”
凤栖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她不敢忘记。
听到此处，耿尤竟大笑起来，虽在笑，眼中却含着无尽的悲哀。
耿尤拿出酒葫芦，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随即看着面前的冷月飒，目光极为复杂，心中感慨。
在这世间，有一种人，越懂繁华，越是寂寞，可是这如网红尘，千丝万缕，又有谁能够真的躲得过放得下呢？
曾经，耿尤问凤栖：“你处心积虑，独自承受一切，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她知道了实情，你让她情何以堪？”
面对他的质问，凤栖沉默许久，他说这是她的选择，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吗？不是的，凤栖可能还是遗憾吧，正如黛戈所说，凤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让她出蓬莱，她若不出蓬莱，便不会遇见那个人。
“冷小丫头，有些东西，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终回头，莫如不得。你要记住你师父对你的叮嘱，千万别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冷月飒微愣，凤栖的叮嘱，断情绝爱是什么？普度众生吗？
耿尤站起身，整理衣袖，一身淡然，“好了，轮回盘已经给你，这是你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毕竟师徒一场，做个念想吧，而今日我来是向你告别的。”
冷月飒心中一震，告别？
“师叔要去哪儿？”
耿尤看着她微微一笑，“冷丫头，我还记得三年前蒙心峰梅林里，当时冰雪狼无心拆穿了谎言，三年不是两月，你师父、我、还有你弟弟，甚至整个蓬莱，都欺骗了你，你师父想到了所有你可能碰见的人，安排的很好，却唯独忘了那头畜生！”
说道此处，耿尤眼中竟生出一股怒气，虽然冰雪狼已经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可一想到这件事心里依旧是一把火，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息，天意吧！谁叫它原本就不是人，不该被想起，有些差错，始终会有，不是它亦会是其它。
“我记得，当时你知道真相，坐在青石路上，对于我们的欺骗，你失望至极，你问我，倘若一切可以从来，我可还会选择清明变蒙心。冷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吗？”
冷月飒点点头，当时耿尤对她说，世间太美好了，太公平了，所以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些苦苦痛痛，而那些过不去的坎，渡不过的劫，忘不掉的遗憾，来自于内心的不甘不信天命，它们是可以选择的，是可以避免的！
耿尤淡然一笑：“冷小丫头，世人常说，眼睛往往会骗人，心才是最真的，可是有时候，不是这样的，心也会骗人！当你自认为看清它的时候，其实你已经被骗了，可当你看不清它而惶惶无措的时候，其实你早就看清了！只有到你真正失去的时候，那时才是真的。清明为何变蒙心，你说的对，我是在说谎，可这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耿尤便走了，四海八荒，不知归处，也正如此，哪里，都是归处。
蓬莱上有许多山峰，其中有一山峰叫蒙心峰，其实原来那座山峰叫清明峰，后来耿尤仙人历经情伤后才将那座山峰改为蒙心峰，因此，蓬莱岛上不少人都拿这个名字打趣，却又不敢在耿尤仙人面前大加议论。
冷月飒听他人说，几百年前，耿尤爱上一个女子，是个狐仙，后来不知怎么被妖族的一个皇子拐走了，那女子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从那以后，耿尤便一直不待见妖界的人。
她记得曾经妖王想讨一壶倾月醉作为天后寿辰贡品，拉来十车奇珍异宝，然而耿尤却不领情，妖王神思一动，送十个娇美女狐狸来蓬莱，哪知耿尤更是怒火中烧，一气之下将那十个女狐狸扔出了蓬莱，还说什么蓬莱乃仙家福地，岂是这等下贱东西可以染指的。
妖王的脸可丢大发了，反思许久，方知自己也是受人蒙骗，送什么礼不好，偏偏送狐狸!这不存心找骂吗？
这事可是闹出名的，就连长年闭关的她都知道了。
如今，蓬莱覆灭，再无那一片血色梅林，再无蒙心清明之说，四海闻名的绝世佳酿倾月醉也在那场天罚里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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