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投票

　　关玮合上光屏，长出了口气。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路璐，如果她保持缄默，冯敏就死了。而她主动挽救冯敏，是另有图谋？还是在她的内心深处，的确有放下屠刀的一点点意愿？

　　路璐并不显得特别高兴也不特别释然，仍旧保持着刀枪不入的表情。

　　“我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英雄，”她平静地回答关玮的诘问：“这个社会也不允许一个‘僵尸’成为英雄，因为我们连最起码的‘人类’都不是啊！你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也想问问你，僵尸为什么就不能算作人类呢？我和你，有同样的基因，有思想有灵魂，为什么偏偏我就不是人呢？仅仅因为投胎的子宫不一样？或者因为倒霉感染了病毒？所以会投胎的天生就该是金字塔顶，而我们就活该永世不得翻身吗？”

　　“僵尸是不是人类”这个命题，在今天之前，关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否定的回答。但此时此刻，当真正地、面对面地听到这些拷问，不知为何，她却无法那么坚定了。

　　“谁不想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命运呢？可是这个世界给过我们选择吗？给过我们选择学校、选择工作、选择爱人、选择生死的机会吗？一个平等的、公正的机会？没有。对，我杀了人，犯了罪，我承认。我不怕接受审判，但是我连站在法庭上的机会都没有！可彭彬，还有背后那些有权有势的败类，花点钱就能无罪释放！你看，即便是你认为代表正义的法律，也不是公平的，它只为上等人服务，而出身、疾病、种群、甚至长相，都会成为排除于法律天平之外的理由！不觉得荒谬吗？”

　　“你自己来看看你要舍命保护的这座地下城，”路璐展开双臂，做了个敬请观赏的姿势，“你有没有听过朱董事长的宏伟蓝图？据说，将来这里会成为僵尸的安乐家园。我想问问，是哪个意义上的‘安乐’？这里的地基下头埋了多少僵尸，焚烧塔里烧过多少尸体，有多少僵尸工是像我一样、像我身后的兄弟一样，怀着美好的‘家园梦想’高高兴兴地走进来，最后不明不白地失了踪、连尸骨都找不到？你让我放下屠刀，可我要是连刀都没有，地下城里成百上千的冤魂，这个世界会睁眼看一眼吗？！”

　　“我，我们，今天选择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就是想给自己挣一个选择。我们无法选择生于何处，至少有机会选择像个人类那样，明明白白地去死。”

　　关玮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反驳，可是一向能言善辩的她，此刻竟然词穷了。

　　她意识到，即便使尽浑身解数，她也无法说服路璐，因为从本质上，她们就不是同类。

　　短暂的沉默过后，许之铭率先打破了僵局，“路璐，你知道如果你引爆了炸|弹，除了一堆尸体，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关玮心说，你当个拆弹专家也就算了，还想冒充谈判专家？别闹了！

　　许之铭假装看不见她递过来的眼色，接着说：“你想过吗，地下城被炸之后人类会怎么评价僵尸这个群体？他们会说，看，僵尸果然都是恐怖分子，理所应当被隔离在人类社会之外。他们会更加惧怕、仇视僵尸，你想要的平权会被你自己越推越远。”

　　路璐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原先讥讽的神情悄然褪去。

　　“你们死了，可是外界不会知道你们的隐衷。如果你叫不醒这个世界，那么彭彬死了，还会有其他的‘温迪’；地下城毁了，还会有第二座焚烧塔。你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活下去？活下去帮助更多的‘温迪’，活下去揭露更多地下城的黑暗事实，活下去把你知道的秘密公诸于世，给这个世界一记警钟？”

　　关玮感觉许之铭三观有歪的倾向，只得把指挥中心和一队的频道掐了。

　　路璐长久地凝视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位总是作为陪衬出现的警官。

　　“活下去……世界就会改变吗？我等了二十年，我所看到的，只有一年比一年更黑暗。许警官，你没经历过这种无望的等待，你不会懂的。”

　　“我懂。”许之铭语声沉静，“我懂在黑暗里绝地求生的滋味，一千一万次地想要放弃，但是每到最后一秒又反悔，跟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这一年多来，你是不是反反复复地设置死亡时限又推翻？你刚才说过，你本来就计划今天行动，只不过提前了几个小时。如果我没算错，你原本定好的行动时间是在《异生物权利协约》投票之后，想看到投票结果再决定是否行动，对吗？”

　　关玮恍然大悟。原来路璐早就规划好了一切，可她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在等今天这个大日子！

　　路璐自嘲地笑了一声，继而转为落寞，“投票……就跟画饼充饥的工作证一样，是那根安抚和诱惑僵尸的假胡萝卜。”

　　“如果你真这么想，当初就没有必要等结果了。这些年来《协约》投票的进程你应该很清楚，12年前，《协约》首次被提上联合国议程；8年前，第一次投票，全数否决；6年前，出现了第一张赞成票；2年前，荷兰的僵尸经过几十年的抗争，终于争取到了与人类平等的婚姻权；今年，《协约》预投票的结果，第一次出现了的反超！”

　　许之铭居然能对僵尸的历史如数家珍，实在令关玮颇感惊讶。

　　“如果联合国在第一次全数否决后放弃推进《协约》，就不会有今年的逆袭。如果荷兰的僵尸在2年前放弃了抗争，就不会有全世界首例僵尸与人类的合法婚姻。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可它一直在进步，当然，其中会有反复，也异常漫长。平权，也许马上来临，也许遥遥无期，终你一生都等不到，可你只有活下去，才有看见破晓的可能。”

　　路璐望了他一会，微微垂下了头。因为这个动作，一绺短发落在额前，让她自始至终坚如铁石的表情稍微柔软了些。

　　原来她也会有被打动的时候。

　　关玮不由看向许之铭。他无声地伫立着，犹如一尊万古不变的石像，只有那双眸子，沧海桑田，生死悲欢，一眼万年。

　　稍顷，路璐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身后的兄弟们，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轻轻点了点头，转回身来。

　　关玮期待她能放下引爆器，主动走出那扇门。

　　然而路璐说的却是，“我们要看投票。”

　　关玮和许之铭均是一愣。

　　关玮还以为她被说服了，不料只是回归原点而已。虽然预投票显出了惊天逆转的势头，但关玮对正式投票的结果并不乐观，那些政客惯于出尔反尔不是吗？如果投票结果第8次失败，那不啻于在路璐这颗地雷上燃起一把熊熊烈火。

　　关玮重新打开通讯频道，不动声色地敲了下魏澜。

　　魏澜：“明白。”

　　然而路璐看穿了她的心思，“要直播的，带时间和实时新闻滚动条的。别动手脚，你玩不起。”

　　关玮的确玩不起，所以她只能一边咬牙切齿，一边乖乖听话，打开新闻直播，把光屏推到路璐眼前。

　　肃穆的会议厅里，各国代表正坐在会议厅中，庄重地聆听秘书长身旁一位官员的阐述。代表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黄皮肤，也有蓝眼睛，再加上黑人秘书长，充分贯彻了联合国面面俱到、人人平等的准则。

　　只不过，当数百位人类拿起手中的选票时，关玮突然觉得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有点可笑。请问殖民者会允许土著平起平坐吗？

　　代表起身，排队投票。

　　路璐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投票箱。对政客来说，世界是由无数的头条、文件、签名组成的，而对路璐他们，这个世界只是那薄薄的一张选票。

　　在等候投票结果时，镜头切换至联合国大楼外的场景，正焦灼地与一队沟通进展的关玮突然一顿。

　　联合国大楼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确切地说，有人类，也有僵尸。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不分彼此，共同仰望着广场上方巨幅光屏的直播画面。

　　镜头再次切换。水坝广场上万头攒动，镜头太远，关玮看不清究竟是人还是僵尸，但他们都望着同一个方向——摩天轮内的圆形光屏上，各国代表沉默地交换着眼神。

　　镜头不断切换，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跨越全球24个时区。几乎每一个有生命存在的地方，都有翘首以待的目光。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渴求平等的生命。

　　镜头中断了世界巡回，切回会议厅。秘书长步入厅内，手中握着一个白色信封。

　　镜头内外一片静默。

　　路璐和她身后的53个僵尸，不发一言。

　　关玮从来都认为，投票通过差不多就等于大祸临头。但此时此刻，虽然目的不同，她却是真真正正、打从心底里希望投票能够成功，终结这场灾难。

　　秘书长拆开信封，平静地宣读了结果。

　　关玮没听懂，却见许之铭蓦地抬头望向路璐。

　　接着，光屏下方打出一行字：“145票否决，《协约》未……”

　　没等字幕打完，关玮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扫开了光屏。

　　但已经晚了。

　　路璐和许之铭对视了短短一秒，然后抬起手，毫不迟疑地按熄了屏幕。

　　关玮大吼：“退后！”

　　“退”字刚出口，许之铭飞身将她扑倒，严严实实把她护在身下。


　　(https://www.tiannaxs.com/tnw97087/3253284.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