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僵尸的复仇
门上的访客通话系统的屏幕亮了起来，现出路璐那张半人半鬼的面容。这一次望向关玮的眼神里，她曾经隐约的嚣张进化为毫不掩饰的睥睨，只因手中那个不起眼的小方盒。
引爆器样式古旧，像个哄骗小孩的劣质玩具，但不妨碍她掌生断死。
“关警官，能活着走到这里，我挺佩服你的。”路璐从容地抬起手向她打招呼。
手铐和禁锢手套已经不见了。
等许之铭翻译完，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负责翻译的警官姓许对吗？我不喜欢只跟声音打交道，站在明处吧。”
关玮意识到许之铭所处位置正好处于通话系统的盲区，那也意味着一队幸运地没有暴露。
她回身向许之铭招手，借身体的掩护开启了微电的对讲机功能，近乎无声地说了句，“3米外盲区，匍匐。”
“收到。”一队在许之铭迈步上前时，悄无声息地紧贴地面匍匐前进，避开路璐的监控，绕至大厦侧面，由此攀上楼顶，开始搜索突破口。
关玮余光关注着一队的进展，同时跟路璐周旋，“咱们也算老相识了，看在我好不容易通了关的面子上，能不能让我跟彭彬说句话？”
出乎意料地，路璐一口答应，向屋里喊了句什么。
“啊——”
措不及防地，扩音器里突然传出彭彬凄厉的喊叫，叫声之惨，仿佛正在经受着扒皮抽骨的酷刑。
关玮和许之铭神色大变，“住手！路璐！住手！有事好商量！”
然而路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或者，只是透过她面前的空气，望见已经香消玉殒的故人。
以骨还骨，以血还血。
彭彬的尖叫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便迅速衰竭，但从尖厉到嘶哑到细若蚊蚋，路璐又让他遭受了长达20分钟的折磨，直到扩音器中只剩下某种钝器与肉体撞击的沉闷声响，再也听不见一丝人声，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终结了关玮和许之铭的阻拦，也终结了自己的退路。
关玮怒火冲天地攥着枪柄，攥了20多分钟，指节都发白了，却始终没有抬起枪口。
路璐在激她开枪，她一开枪，引爆器就会按下。
“为什么不开枪？你舍生忘死，不就为了他吗？”见关玮不答话，路璐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警告过你，这个洞太深太黑，不是你进得来的，可惜你不肯听。不过我承认，你是个好警察，现在彭彬已经死了，你没必要留在这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走。”
关玮错愕。路璐要放了她？
一队长在耳机中简报，“通风管道太细了，进不去人，准备找薄弱点破拆，预计1个小时。”
关玮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她现在撤离，一队就孤立无援了。
“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临阵脱逃过。”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路璐耸耸肩，将引爆器举在手中，转过身去。
起初关玮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直到她转身之际，关玮从屏幕边缘窥见楼内状况，匆匆一瞥间，只看见数个僵头晃动，估计仅这一个角落就有十几个。之前那个僵尸母亲说得没错，爆破队加上维修队，楼内大厅至少得有50个僵尸。
他们席地而坐，整齐划一，不像面对警察围剿的歹徒，倒像迎接主教洗礼的教众。
关玮突然明白了，路璐不止要杀了彭彬，中心大厦是她为自己和身后那些僵尸备好的坟墓！
她要和地下城同归于尽！
路璐向兄弟们示意完毕，转回身，朝屏幕扬起引爆器，意思是：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随后拇指按上了按钮。
“等等！”关玮和许之铭同声大喊。
路璐挑起烧光了的眉毛。
关玮：“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就算要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路璐回答了一句什么，许之铭一惊，不由望向一队的方向。
关玮转头看他。
许之铭逐字逐句地翻译，“想拖延时间？你们另一拨人在哪？侧面还是楼顶？”
耳机里一队队员们的低声交谈戛然而止，关玮冷汗都下来了。
她低估了路璐。她能想到的计划，路璐当然更想得到。她的面前，不是以往那些力大无脑的僵尸，而是一个智商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的僵尸首领，而且更冷血、更残忍。
恐惧骤袭，她倏地举枪，死死指着路璐的额头。
不料路璐却松开了按在引爆器上的拇指，“拖延时间这一招没有用。中心大厦是我们一管炸|药一管炸|药地炸出来的，这个地方，工程师都不如我了解。进来的途径无非那么几个，要么炸了这道门，要么在楼上炸一个洞，我倒是期待呢，但你们绝对不敢，因为害怕触发我预埋的炸|弹。”
“不用炸|药开路，而你们又没有大型设备，靠人工蚀钻打开缺口至少要1个小时，没错吧？”路璐自信地挑了挑唇角，“你想死个明白，不就想知道炸|药的来历吗？可以。我已经等了400多天，也不在乎多等1个小时。”
关玮曾以为凭两人在审讯中的多次交锋，应该对她有相当的了解，此时才发觉，那只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这个女魔头行事诡变，想要揣测她的心理，进而占据上风，比俘获许小帅哥还要难。
路璐把玩着引爆器，“我确实说谎了，炸|药不是藏在鞋里带出来的——哦插一句，请转告你正在打洞的同事，小心点，要是撞上炸|弹，你们就只能做个糊涂鬼了。”
卧槽！
一队长回复，“收到。暂时安全，已找到合适的蚀钻点，准备破拆。”
“不可否认，检测仪极其灵敏，几微克的炸|药都测得出来。可我还是那句话，越高级的科技漏洞越大，最大的漏洞就是，”路璐指指关玮，“你们自己。我干了十年爆破工，被检测仪扫描过八千次，任何微小的漏洞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比如，检测仪的有效距离非常之短。”
“具体多短我无法精确测量，经验判断，大概3到5厘米吧，这之外就检测不到了。当然工程师和保安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检测时探柄都会紧贴衣服，大冬天也禁止我们穿厚衣服。他们会检测身上每一寸地方，连头发和裤|裆也不放过，听起来很严密吧？可是有一个地方，他们绝对、永远不会检查。”
“那就是——”路璐抬起手，在自己的面部划了个圈。
关玮震惊道：“脸？”
“你们人类，是一种可笑的族类。自诩为世界上最高等的生物，在你们的种群划分里，恐怕僵尸和老鼠没什么区别吧。可是你们一边压迫欺侮，一边又谈僵色变，连看一眼我们这张脸都不敢。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盯着人类的眼睛，看你们那傲慢的眼神躲闪不及的怂样。保安更是一帮色厉内荏的蠢货，他们从不敢把探柄靠近这，即便我的脸早已经停止腐烂。”
关玮只听过把物品藏入体内的案例，藏在脸……里？怎么藏？
路璐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咧开嘴，露出两排怪异的牙齿。
关玮此时才注意到，路璐的牙齿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符，坑洼不平、缺损严重，就像被炮弹蹂|躏过的废墟。
难道他们……
路璐：“如你所见，抹在牙齿上……”
“不可能！”关玮指向爆炸后的通道，“牙齿能抹多少？这么多的炸……”
“对！这么多的炸|药，全都是这里53个活着的兄弟，和9个死去的冤魂，花了400多个日夜，一微克一微克地用自己的命带出来的！”
关玮的手臂停在半空，保持着指向身后的4号通道、将伸未伸的姿势，惊愕地忘了收回。
她一方面心神惧震，一帮蝼蚁般低贱的僵尸居然以蚂蚁搬家般的毅力完成了如此浩大的杀戮计划！炸|药无疑是有毒性的，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宁肯被毒死也要摧毁地下城，这百折不回的坚韧心智从何而来？
另一方面，她不寒而栗。一个筹划、实施了一年多的复仇行动，400多天，没有一个僵尸告密，没有一个僵尸退出，堪称众志成城、卧薪尝胆的集体自杀——这是多么可怕的凝聚力和执行力！
关玮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力量吞噬了他们对生存的渴望？是对地下城的仇恨？还是对人类的敌视？抑或是温迪发现的……
不，不对。一年前路璐开始复仇计划时，温迪还没来这里。
关玮若有所思地望着屏幕里的那张脸。忍受了9年的剥削，为什么在最后关头爆发？如果不是温迪首先发现，那么……
“一年前，你就知道了地下城焚尸灭迹的事实，对吗？”
路璐向她竖起大拇指。
原来如此。
永远不要小瞧脚下的死水，有一天可能会翻起滔天巨浪。
“温迪发现尸体，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路璐冷笑，“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怎么可能让她去蹚这趟脏水呢？早在我认识她之前，就计划好今天的行动，只不过因为你的逮捕，让行动提前几个小时罢了。”
她沉默了一会，“那具尸体是她自己看到的，是个意外。她想要拍摄地下城里僵尸真实的生存状态，私下管彭彬要了门禁的管理员权限，地下城的高管们并不知情，彭彬可能也没想到她胆子大到敢进焚烧塔。要知道，进过焚烧塔的，最后都得死。”
“你是说，环球故意杀害焚烧塔中的铲工？为了保守秘密？”
“大概两年前吧，爆破队里带我的老师傅，因为身体不好被迫转岗，做了两个月铲工，之后被送走了，再也没回来。走之前，他告诉我一定找机会去焚烧塔。僵尸工上下工都管得严，为了溜出去，我和几个兄弟利用工作之便，打通了几条‘暗道’——地下城的设计经常改来改去，留下很多空穴啊断头路之类，爆破的时候手误多炸一点或者炸偏一点，一条没人知道的路就出来了。有一天这些路里的一条终于连通了宿舍和焚烧塔。”
“我和几个兄弟轮班蹲守了一个月，刚开始没发现端倪，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那之后我们就开始计划了，储备炸|药，炸通更多的‘暗道’，选点埋管……但是我们的行动不够快，这期间又有9个兄弟进了焚烧塔。我们知道，或早或晚，我们都会变成那个塔里的灰。”
内容惊心，而路璐的语气始终淡淡的。
那是一种面对宿命之终点的寂然。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完了。希望我再打开这个屏幕时，你已经选择了离开。”等许之铭翻译完后，路璐关闭了通话系统。
中心大厦重新陷入了黑暗。关玮的视觉一时有些不适应，抬手去揿微电竟然按偏了，随后一团亮光被许之铭抬到了两人之间。
关玮说：“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思维逻辑？因为死亡近在咫尺，所以就主动选择了死亡？路璐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许之铭没有答话。关玮转头看他，却发现他仍在凝望着那扇门，目光里没有疑惑与愤慨，取而代之的，是不合时宜的悲悯与哀恸，就像他看见温迪时那样。
对路璐？这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许之铭察觉到她的目光，没有转头，轻声回答：“在光明里待久了，就看不清暗处；同样，在黑暗里待久了，就看不到光明。”
关玮沉下脸，“许之铭，你的立场是不……”
“嘀”地一声，打断了她的三观教育。腕上的警徽蓦地醒了过来，跃出一个她每分钟要想60遍的二维人脸。
“魏澜！”关玮惊喜万分。
通讯恢复了！魏小二给力！
双方三言两语通报了情况，关玮问：“冯姐怎么样？”
魏澜说还没联系上。
关玮心里一沉。
一队长插话，“接到命令，如果彭彬死了，我们可以撤回地上，有第二方案。关警官？关警官请回话！指挥中心在等候答复。”
关玮回话：“确认我组员的情况之前，让指挥中心等着！”
一队长：“……”
她给冯敏拨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无人接听。
不死心，再拨。
第六遍，依然是冗长的嘟嘟声。
她默然片刻，对魏澜说：“派人去43，万一……九组的人，活要救人，死要收尸。”
魏澜：“我去，一定把冯姐带出来。”
话音未落，他的头像突然转成蓝底白字：“冯敏 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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