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一触即发
与师瑶在科技馆见到的那些肌肉丰盈、伸屈灵活的橱窗展示品不同，眼前的这只假肢才真正向她展现出现实的肌骨。
它用不起昂贵的人造肌肤与关节，只不过是一根拐杖粗细的铁棍，一端装了个简陋的环箍，一端套着魏澜的运动鞋。
她惊愕地望向魏澜，不知是不是站不起来了，他还坐在地上，左腿下半部的裤管干瘪地耷拉着。
魏澜已经顾不上找腿，在周边慌乱的叫喊声里，他对着光屏声嘶力竭，“肖恩！肖恩！”
连通肖恩的光屏一片漆黑。
关玮和冯敏也双双掉线。
就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三支小队同时音讯全无。
“关玮！冯姐！能听到吗？能听到吗？”
耳机里万籁俱寂。
他眼前一阵发黑，本能地以手支地，却没撑住，身子一软——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他蓦地清醒了。
“魏哥。”
面前是师瑶关切的脸孔。
魏澜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被扒了个精光，他憎恶她脸上挂着的所谓的“关切”，他甚至能复述得出她接下来要表达的那些虚伪的同情——不，他不需要。
但出乎他意料的，师瑶什么都没说。在魏澜甩开她之前，她就已经收回手，麻利地把他身边飘浮着的实时连线的视频一个个全都摁进了微电。
魏澜：“哎，你干……”
师瑶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假肢放在他的腿边。
避免了安装假肢的过程被直播出去，尽可能地维护了他的自尊。
魏澜心里的暴风雨突然偃旗息鼓了。
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捋起裤腿，把假肢套在大腿的肉芽上。
可能假肢端头的环箍松动了，套上之后固定不牢，晃晃荡荡的，魏澜手头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修理，就打算凑合着，可刚要起身，假肢就又滑脱了。
师瑶忽然蹲下，双手按住了残肢。
魏澜整个人僵住了。
她并不知道，除了医生护士，她是唯一一个触碰过他的残肢的人。
她从头上摘下发带，小心地在假肢的接合处缠了两道，打了个蝴蝶结，调整下松紧，说：“试试。”
她抬起头的这一刻，魏澜看见了她的眼睛。她眼睛里干干净净，没有鄙夷，没有故作煽情，也许因为刚被泪水洗涤过，显得格外澄澈，就像雨后的晴空。
他没用她扶，自己撑着地费力地爬起来，走了两步，挺结实的。
“行了，我不用你管，该干嘛干嘛去。”大概发觉语气有点僵硬，他又画风诡异地补了一句，“那个，你……哭什么啊，有问题就说。”
师瑶仰头望着他。他一点都不比她强，可他凭着仅仅一条腿硬是扛起了整座地下城，而她这个完好无缺的人，怎么就成了个怯懦的废物？怎么就不能为他分担一点呢？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没有问题。只要你说，我就必须行。”
魏澜冷静下来，思索片刻，知道九组未必全军覆没，通讯中断的原因有很多。
“先查一下故障，你把许之铭叫来。”
师瑶跑到封锁线处，向人群中张望。
可，许翻译……人呢？
此时，许之铭已经进入地下的4号通道。
方才爆炸时场面混乱，没人注意，他就趁机溜了进来，一边往前跑一边打出个电话。
“小芳，跟你说一声，我不回去了。”
“你没上车？是因为塌方吗？”
看来外界尚未真正了解这场灾难。
他详细讲述了地下城的爆炸和他的打算，讲述的时候脚下也没停，可是跑了这么久，说话丝毫不喘。
“匹夫之勇！”小芳厉斥，“你太高估你的能力了，你觉得这么大的爆炸你也能幸免？还是说关玮到了比你自己的性命都重要的地步了？”
“别激动，听我说完。”许之铭温言道：“我知道自己的极限，清楚爆炸的危险，也不是被女人冲昏了头脑。我刚才跟你说过，除了路璐，还有好几十个僵尸，自愿也好，被胁迫也好，不应该这么糊里糊涂地就死了。可如果没人阻止，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小芳沉默了。
“他们会被毫不留情地大清洗！小芳，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吧？现在和那时候多像啊！如果鞭长莫及那就不说了，可现在我是亲眼目睹啊！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却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滋啦滋啦”的电波背景声孤独地响了几秒后，小芳叹了口气，“我能帮上什么？”
“有需要我再联络你。还有，”停顿稍顷，他低声说：“要是我死了，尸体暴露在外头，想个办法把我处理了。”
小芳没有回话。
他“喂”了两声，才发觉“滋啦”声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抬起手腕，表盘上的信号区变成了“X”。
4号通道是个一路往下的斜坡路，他所处的位置差不多是道路最底端的岔路口，他举高光屏的照明灯，看到洞壁上方悬挂的路牌显示“深度：-60米”。
看来脱离卫星信号的范围了。
道路在他面前一分为三，他拿不定主意该往哪个方向走。
徘徊片刻，几个僵尸从41通道跑出来，从他们口中得知，41是畅通的，他们确实遇见了推着机器的僵尸工和一个人类女警，至少那时还是好端端的。
许之铭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关玮没事，那么可能是肖恩或者冯敏遇到了麻烦。他决定先去42和43看一眼，凭他的速度，折返个来回也能追上关玮。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很快他就会为这个决定后悔莫及。
他转身沿着42飞奔而去，把41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41通道是四车道宽隧道，算是地下城的主干道，从岔路口向下，一直延伸到中心大厦。这条道关玮还比较熟悉，但与上次的灯火辉煌不同，此刻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深渊般的黑暗与死寂。
呼唤同伴的回声逐渐远去，未激起耳机里一丝波澜。
她猛地拽掉耳机，一抬手，想狠狠砸在墙上。
但终究没下得去手。
刚才那场爆炸离得不远，从方向判断，是从42和43通道传来的。也就是说，肖恩和冯姐可能出事了。
两个僵尸不安地注视着她，不知道该继续还是撤退。
她深深吸了口气，向他们一挥手，“咱们走。”
现在只剩她这一支小队了，除非她殉职，否则必须走完接下去的路，这是肖恩和冯姐留给她的任务。
她重新戴好耳机，身先士卒地走在了最前。
到第二道门禁前，她让僵尸工等在几步开外，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近钢门，仔细检查了一番，果然在门的背面、曲轴和门扇的连接处发现了一支手指粗细的玻璃状导管，用和门上的覆膜颜色接近的胶带贴在凹槽里，不是刻意搜寻的话很难发现。
这是方才她从肖恩留下的最后的影像中发现的蛛丝马迹。爆炸发生前，光屏拍到肖恩也在同样的位置发现了一支爆破导管，他立刻叫停绞刀，可惜已经迟了。关玮怀疑是绞刀不慎触及导管，引爆了其中的炸|药。
如果没有肖恩以生命为代价发出的提醒，她必然也会葬身于这支导管之下。
门扇装有两只曲轴，只有上方的曲轴安置了炸|药。关玮没有贸然触碰，指挥僵尸工把绞刀卡在了下方的曲轴上。只要破坏一只曲轴，余下的传动力就不足以关闭门禁了。
这次切割十分谨慎、精细，僵尸工把压力扭到最低，尽量减少震动，关玮全程关注着导管，就站在咫尺之距。
幸好，切割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关玮在门上画好警示标志，带领僵尸继续向前。这时候往外跑的僵尸十分稀少了，对面很久都不见一个。也就意味着，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关玮加入僵尸工的行列，和他们一起推着绞钢机前行。虽然装有履带，但机器极重，多一个人推就能更快一点。
自当上僵尸警察，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僵尸并肩作战。
十几分钟后，他们抵达第三道门禁。关玮绕到背后检查了曲轴附近的凹槽，这回路璐没有惊喜留下，看来她认为这道门禁并不是咽喉要道。
她打手势示意僵尸工上前开始工作。
僵尸工却摆手，指了指曲轴，用双手比了个很小的间距，再拍拍绞刀，然后再摆手。
关玮懂了，这道门只开了一半，导致曲轴露出的部分过小，间隙不够容纳绞刀。
僵尸想上来推门，她摆手，“你们靠后点，我先试试。”
她双手按在门扇边缘，用力推了一下。
纹丝未动。
僵尸以为是门扇太重了，正要伸手一起推，关玮突然厉喝，“别过来！”
两个僵尸怔住。
就在她按住门扇、用力的那一刹那，掌心的肌肤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簇微弱的电流，仿佛是针尖轻触了一下。
极其细微，然而她瞬间汗毛倒竖。
她不敢移动手掌，只能贴近观察，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手下的覆膜显出一道横直的痕迹——那不是门扇原本的覆膜，是后贴上去的一块透明的薄膜。
沿着薄膜的走向，她缓缓探头望向门后。果不其然，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一点豆大的红光，以恒定的频率闪烁着。
她闭了闭眼。
随后飞快对僵尸工说：“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我触发炸|弹了。”
僵尸工震惊地望着她。
关玮大吼，“跑！快跑！”
僵尸工如梦方醒，撒腿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来路了。
关玮不知道炸|弹是什么类型，如果是压感触发，她一松手就会爆炸。
但如果是遥控的……那么她的命就全看路璐心情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声仿佛被空旷的通道放大了几百倍，嗵嗵，嗵嗵，为死亡倒计时。
僵尸工回到地上会通知魏澜的，如果防爆支队抵达，魏澜会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援救，肯定会的……
对，对，只要再坚持一会……
但几分钟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如果防爆支队已经抵达，不会等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何况这条通道快跑也要半个小时，路璐不可能给她这么长时间。
操|你祖宗的王八蛋僵尸！
按在门上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都痉挛了。
出发之前，她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心理准备和亲历死亡，完全是两回事。
她想集中精力思考有没有自救办法，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妈妈唠唠叨叨的面容。
炸|弹和她只相距几厘米，可能连供家属认领的尸体都拼凑不全。
“打开……录音。”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声音抖得厉害。
微电应声弹出“正在录制”的界面。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是异管局特调九组关玮，这是我的遗言。在邻近的42、43号通道里，还有我的两位同事肖恩和冯敏，可能被困，也可能已经牺牲，请确认他们的情况。”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我很遗憾，没能完成任务，请转……”
身后的通道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https://www.tiannaxs.com/tnw97087/3250094.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