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捉妖
九组紧张地部署之后，关玮带着讲稿去找许之铭。
为了躲清静，主动把自己发配到审讯室的人还真不多见。
审讯室是个小会议室改的，透过半透明的隔断门，能看见他背对着门，正静悄悄地浏览微电。
关玮不理解，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他身上总有种离群索居的孤独感。即便在他主动谈论更深入的话题时，周身的空气也像一种无形的隔断，将他与旁人隔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有从宇宙洪荒到柴米油盐那么长。
但在关玮看来，即便从天文量级到分子级别，也都不叫事。
她抬手正要敲门，许之铭忽然若有所觉地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转身的同时，身前的光屏自动隐身了。
艾玛，真高级。
关玮暗暗赞叹着走进房间，把文件递给他，“先看看，心里好有个数。明天咱们得去观摩一下真正的地下城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许之铭把文件理好，正准备细看，发现关玮往桌角一倚，没打算走。
“还有个东西，”她打开私人微电，把弹出的光屏移到他眼前，“跟彭彬要的。”
许之铭迅速扫了一眼，居然是一份签章齐备的空白版“工作证明”！
他诧异又迷惑，“你这是……”
“一共要了20份，不够还能再补。如果结案时那些僵尸确实不犯法，我就填上名字，发给他们。”
她说得随意，可许之铭托着屏幕，感觉像托着20个僵尸的僵生。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不认为凭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让她变得同情僵尸，或者为“伯仁们”生出负罪感。
关玮挑起唇角，余韵悠长地反问：“你说呢？”
就算许之铭恋爱情商不及格，也不可能听不出话里的弦外之音。他一时目瞪口呆，心想，她究竟是调侃呢还是认真的？
根据关玮的审讯经验，这时候该留目标独自消化一下，于是她见好就收，施施然地和“目标”道了别。
一出门就被肖恩迎面拦住，他八卦地打听，“表白了？”
关玮横眉冷对，“有事就说，有……”
“打住！”肖恩把手里的名单塞给她，“按你的画像挑的，17个僵尸，名字，资料。”
她细看一遍，“还有3个女的？”
“嗯，一个小组长两个五年以上的，你看要不要剔出去？”
关玮想了想，“留着。画像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嫌犯要是同性恋呢？”
肖恩：这脑洞……
关玮走出两步，又突然折回，冲他勾勾手，眯着眼问：“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拿你姐夫打赌了？”
“哪敢——”话音未落，肖恩就察觉到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立马改口，“那个，其实我都是为你好啊！”
“哦？”
肖恩煞有介事地说：“许翻译这个人吧，用时下流行的词说，叫做‘禁欲系男神’，难度大，还不适合你。你适合那样的，那种狂野的、外放的，热情似火火烧……”
说着说着，他渐渐发觉不对劲了，关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比不笑还瘆人。
“啊冯姐！你叫我？”肖恩咋呼一声，溜之大吉了。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听见隔壁传来的鬼哭狼嚎的歌声，深切相信领导已经开始了复仇行动。他顶着熊猫眼敲开关玮的门，“明天不是要去‘疑案追凶’了么？求你了，放过我吧！”
关玮唱得越发起劲了。
肖恩欲哭无泪地撞上了门。
冯敏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关玮刚把唱完的一段发到社交圈，询问谁知道是哪首歌。
“新学的啊？”冯敏问。
“就许之铭给‘伏地魔’放的那个呀，没听出来？”关玮纳闷，“我唱得不像吗？”
冯敏昧着良心夸奖，“你这么一说就有点像了。”
然而过去了十多分钟，社交圈没一个人听得出，关玮不得不承认唱得有点问题，正打算重唱一版更像点的，有个头像是长发美女的直接戳她：“好像是一首英文歌，《 you》。”
关玮点开歌曲链接，熟悉的旋律扑面而来。“还是我安雅最知我心！可是我听的那个是僵尸语的？”
“那就是原版了。”安雅发来语音，“原版是一个僵尸女歌手唱的，在僵尸界传唱度蛮高，可惜她已经去世了。”
死了？关玮突然联想到什么，急忙搜出原唱一看，果然就是温迪的母亲。
她托着腮帮想，许之铭放这首歌，仅仅是巧合呢，还是故意的呢？
第二天关玮精神抖擞地起了个大早，亲自检查了每个人的通讯器材和枪械。
令她有点失望的是，经过昨天那段插曲，许之铭对她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仍然是不冷不热、刀枪不入的模样。
“还、还要开枪啊？”师瑶惴惴地接过胶弹枪，“可异管局规定实习生不能……”
肖恩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别害怕，我保护你。”
关玮：“非常时期，灵活一点行不行？没说一定会发生冲突，只是防个万一，毕竟地下什么情况咱们都没见过。”
此时他们对地下城的了解仅限于图纸上的线条，当在邢经理的带领下，经过厚重的钢门，穿过长长的斜向地下的坡道，二维线条转化为立体实景，每个人都听见了自己惊叹的声音。
隔着一层薄薄的地表，地下与萧条的地上完全是两个世界。路网四通八达，楼宇摩肩接踵，高者可达百米，现代化的通讯网在头顶的石壁中飞掠过一道道银光，而这一切，全都建造在无数大大小小的隧道与涵洞里，虽然与朱超展示的蓝图尚有差距，但俨然已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小型城市。
只是这个地下世界与地上是互相颠倒的。马路处于最接近地表的位置，以路面为基准面，所有建筑物都是向下生长，最高层位于最深处。从路上俯瞰，百米高楼宛然一座进化版的奈何桥，戳向那不为人知的地府深处。有些未完工的大楼被炸|药开凿出的外立面尖石嶙峋，看上去像野兽的獠牙，配上不见天日的压抑，莫名让人感觉阴森诡异。
邢经理却十分骄傲，一路滔滔不绝地向他们夸耀，直到抵达目的地“中心大厦”才意犹未尽地罢了口。
作为地下城未来的管理机构所在地，中心大厦是唯一已竣工的建筑，具有完备的安保系统，另外，工程部应关玮要求，在厦内的会议厅加装了多个电子眼，这样九组便可在隔壁将整个场所尽收眼底。
待九组安顿好后，僵尸才被允许入场，工程部、保安部和人事部也相继入坐，其中便有关玮特意安排的彭彬在内。这场会议表面上的议题是因警方怀疑炸|药流出，工程部计划加强下工后的检查，讲稿及各部门发言的频次内容都由九组制订，向爆破队所有僵尸宣讲。当然，这只是掩僵耳目，实际上会议就是一面布景的镜子，要借它照出座中的“妖”。
僵尸到齐后，经由魏澜加了外挂的监控迅速圈出17个目标，并在红色圆圈上方标注了编号，编号旁跟着一个实时变动的百分比数字，这是微电根据目标眼球的活动情况测算的对彭彬的关注度——如果关玮分析得没错，嫌犯对彭彬的关注度应该格外高。
会议开始了，然而除了单调平板的读稿的声音，整个会场可谓鸦雀无声，死气沉沉。僵尸们似乎习惯了逆来顺受，无论工程部提出多么过份的要求——例如搜身、脱衣检查，他们都漠然置之，一个标点符号的反抗、甚至议论都没有。
之前的预案里，关玮把言语反应列为最关键的观察项，在九组内部进行过细致的讨论，始料未及的是，许之铭和翻译机全都成了摆设。
肖恩和师瑶都有些茫然无措，“怎么办？是不是意图暴露了？”
关玮却转向许之铭，“你感觉僵尸的状态正常吗？”
肖恩和师瑶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组长为什么求助一个翻译。只有冯敏理解，在他们这群人里，许之铭算得上半个僵尸研究专家。
许之铭观察了好一会，才谨慎地判断，“这么沉默确实少见，但也没看出有什么不正常。可能僵尸黑户从出生就处于被压迫的地位，不懂得发声反抗，尤其在人类权威面前。”
“我也不认为他们识破了真实目的。”关玮用战前动员的激昂语调说：“这就认输了？拿出点本事，预案还有次要观察项呢！不说话就关注眼神表情肢体动作，记住，嫌犯不知道有人在监视，所以他不会伪装！非常容易看穿！”
九组两个情绪低点立刻振奋起来。
“分一下工，冯姐肖恩魏澜一人五个，小蜗牛两个，发现可疑向我汇报。”关玮迅速圈出几个大圆，化整为零。
师瑶没把握地说：“可我的犯罪心理课只听过基础……”
“你以为我们谁研究过犯罪心理吗？一点都不难，你有很好的直觉，只需要把直觉汇报给我就行。”
师瑶立刻被忽悠出了迷之自信。
这时方才未发一言的魏澜提醒，“13号的关注度超过正常值了。”
13号对彭彬的关注度高达76%，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除了眨眼和咬手指，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彭彬了。若不是他左脸肌肉神经性的震颤和不安地啃指甲的行为，关玮都觉得是在对彭彬暗送秋波了。
她翻开资料核对后，低声回答魏澜，“13号前段时间闹过一小场，因为工作证的事，还被关了3天禁闭。他应该是怕彭彬再也不会发给他工作证了，这会后悔得要死。你看他害怕得连肌肉都控制不了了，这心理素质能号令三军吗？”
关玮和魏澜交换意见的时候，师瑶从视频中抬起头，见组长正聚精会神地研究，她没敢打扰，小声对冯敏说：“我觉得1号好像有点奇怪。”
冯敏调出1号视频，放大。1号高冷地跷着二郎腿，目光探照灯似的，把主席台上的一溜人马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反反复复地扫描个遍。
“哪里奇怪？”
师瑶找不到合适的词，吭哧了半天，只能说：“一看他的眼神，我……我背后就发凉。”
关玮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但没有急于打断，相信冯敏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她排除了13号后，根据关注度的排序逐一检查，第二名63%，也被系统高亮，但她观察一阵后，发觉这位只是在发呆，发呆的方向恰好是正前方的彭彬而已。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肖恩将8号切给关玮，“这个太太太紧张了，不停在抹汗，心里肯定有鬼。”
师瑶发现的1号也被冯敏切了过来，“他眼神很古怪，看每个人都像在看一个死人。”
关玮把他们连同关注度前三甲并排在眼前，一目五屏地扫过去。这时正轮到彭彬发言，他把乏善可陈的一段讲稿念得声情并茂，可惜五个僵尸都不买帐，发呆的继续发呆，低头沉思的继续沉思。
沉思的那位是17号，关注度第三名，爆破队里少见的年轻女性。她原本也被系统高亮了，但会议后程的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垂首，又被魏澜手动取消了高亮，意思是可排除嫌疑。
但就是这位已被排除嫌疑的姑娘，在彭彬结束发言的那一刻，突然被关玮捕捉到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
她唇角的肌肉微微扯动了一下，不仔细看的话，就像是个深呼吸。
关玮也不太确定，但还是调出伪装在地板里的电子眼画面，以仰拍的角度回放了17号刚才那个动作。
电子眼忠实地记录下她嘴唇开合的动作，她无声地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关玮指着这个口型问许之铭，“能看出她在说什么吗？”
许之铭反复重放，半晌，眉头一皱。
关玮眼睛一亮，“什么？”
“一句粗口，”他说：“杂碎。”
杂碎。
太妙了，关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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