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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回归 第1章


  八年了,又似一个“八年抗战”。在这全国都全力投入“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在这“时间就是一切”的岁月里,八年光阴恍若隔世,足以彻底改变以往的一切。

  凌虹羽看看自己手指间夹着的长长瘦瘦的黑色雪茄薄荷香型女士烟,一股细细柔柔的烟雾正从指间袅袅娜娜飘逸而上。“哼,真不愧被称之为多情杀手啊!”虹羽想起烟草宣传广告画上那个既准确又令人悚然的惊叹号。一年前,这位杀手多情地缠上了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旦吸上就离不开它,真所谓恶习难改。这烟的香味清清凉凉,寂寞的时候,不眠之夜,一支烟可以消磨十五分钟万籁无声的空乏,倒不失为凌总经理一位心心相通的好朋友。

  是的,一位无声的伴侣。既不询问,也不窥测。它只是默默陪伴着它的主人,默默燃烧着自己。既不诉苦,也不反抗。即使它也报复,却是默默的,缓缓慢慢渐渐的,既不张牙舞爪,也不剑拔驽张。也许,这便是虹羽喜欢它的缘故,人嘛,长长短短,皆为一生,这副能吃能喝的臭皮囊在世界上多活几年少呆几春,何必那么在乎呢?

  这种倦倦的感觉,凌虹羽是近一年才有的。准确地说,是她凌总经理屁股底下这座林凌地产大厦落成剪彩仪式以后,随着那一整疋红绸及红绸结成的五朵大红绸花,被剪得七零八落的一片祝贺之声油然而生的。而在那之前的七年里,她凌虹羽可没有时间这么悠悠然,茫茫然,心里空空然地坐在这间空洞静寂的大办公室里死呀活呀地无端伤感慨叹。

  八年前,她凌虹羽揣着八百元钱来到这里──琼岛海滨市闯海捞世界时,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赶上了后来被称为第一次经济大潮潮头的什么弄潮儿!她只是因为这岛是阿青的故乡,是新划定的最大经济开发区。在这里,万一遇上“风暴”,呛了“海水”,也不致于没有退路而饿死。因为这里有阿青的家,有善良可亲的阿兰嫂和阿岩侄子,有憨厚可靠的艾炼政委,还有阿兰嫂说过的,可以果腹充饥的木薯。

  凌虹羽几天几夜火车汽车,风尘扑扑地踏上这座椰风袭人的常绿岛之初,即去过阿青的家──垭口村。在这里,她看见了阿青说过的村口老榕树,还有树下被他们祖孙三人磨得光滑发亮的“盼儿石”。也看见了阿青说过的那栋渔霸老财给盖的四缝三间大瓦房,还有屋后那两座合祖大坟。虽然虹羽知道这两座大坟里只有自己从没见过面的婆婆和太婆婆两人,陪伴着她们男人的两套衣冠,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在每座坟前叩了六个头,因为他们也是自己的四位长辈。

  凌虹羽没有找到阿兰和阿岩。住在这屋子里的人说:这屋早卖给他了。阿岩带母亲走了,说是要去城里过日子。这母子们连床板锅碗也没带,只带走了供着祖人的神笼。有三年多了,从没回来过,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虹羽有些失望,觉得心里似乎空落落的。同时,却又有几分无奈的轻松。也许,这是因为可以暂时避免与阿青的亲人泪眼相对的痛苦罢。

  后来的一年中,虹羽就像一叶孤舟在海滨市飘泊。她卖过报纸,到餐馆给人洗过碗碟,给人当过保姆、家教,甚至到基建工地当过小工,管过材料。总之,为了糊口为了赚钱,还为了每月给母亲寄回至少一百元钱生活补贴,她什么都干过。除了当时正在沿海悄悄兴起的一项来钱最快,也最“轻松”的那个“行当”,虹羽认为饿死也不能干,因为那是“堕落”。她凌虹羽可以出卖劳力,但决不出卖“尊严与人格”。

  那一年,虹羽就像卖面粉碰上起大风,卖盐突遇下大雨、卖猪羊肉恰逢斋戒期的姜子牙一样,吃的苦受的罪真是一言难尽。可她凌虹羽却不觉得什么苦,想起来,这全亏了她在农村、在工厂的劳动锻炼。有了早年受过的那份苦垫了底,后来的一切奔波劳碌她都不觉得苦了。因为,出来闯海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自己甘心情愿的。前几年,她凌虹羽还没这份自由呢!

  后来,她碰上了淑贞,她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淑贞一见面,顾不上寒暄感叹,便合计着两人合伙,自己租下一块地,建了个小小竹楼餐馆。淑贞出了一大半钱,却不愿意跟虹羽一块儿起早贪黑地干。虹羽知道她的钱是怎么来的,不忍心问她什么,只劝她多爱护自己,说“干餐馆也是能赚钱的嘛。”淑贞笑笑地不说话,眼里冷冰冰的。虹羽只好请了两个来闯海的内地女高中生,还有一个叫海珊的当地女孩。小餐馆四个人,清一色娘子军,晚上收了摊,虹羽四人便去海滩看月亮,听潮起潮落。不到一年,虹羽便加利归还了淑贞垫的本钱,还把餐馆扩大了一倍。

  开餐馆赚钱快,麻烦也多多。有一次,几个流氓闹得特凶,虹羽怎么劝说也没用,他们还动手动脚的非要找两个女高中生“玩玩”,还嚷着要“打炮”。说女人开餐馆是为嫌钱,他们吃饭付钱,“打炮”一样付钱,卖什么不是卖呀!虹羽几个人气得操起菜刀、铁勺就拼命,这才吓退了几个流氓。不想第二天却引来了当地的“大阿哥”。大阿哥就是当地地痞头儿,他不能允许外地娘们在他的地皮上撒野。“行啊,女豪杰有骨气,不让打炮也行,每月交一千元保护费。不然,就烧了这破竹楼子。”戴墨镜的大阿哥笑悠悠地说。虹羽说:“除了你们来捣乱,我们并不需要什么保护。我们餐馆小本经营,大家吃几顿可以,要钱可没有。再说,我们是领了执照的,每月要向政府工商税务交钱呢,你们再要钱我可不用开这餐馆了。干脆您要烧就请吧,海珊,上楼把咱们的几件衣服拿下来,让他们烧楼。”大阿哥这时倒不笑了,老从墨镜后边看虹羽的脸。虹羽觉得这眼光贼贼的,很讨厌。一会儿,大阿哥站起身去看壁上挂的营业执照。“凌虹羽!你是明州来的凌虹羽吗?哦哦,阿婶,我,我是……”大阿哥一下子双膝跪在虹羽面前,大阿哥就是31岁的林岩。

  当时,虹羽扶起了阿岩。后来,虹羽也扶起了阿岩。她不能让阿岩再在初初形成的“黑社会”里混。她曾经当面答应过她的阿青的,她不能让林家的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凶恶之徒,害群之马”。阿岩对他这位小阿婶是从小就敬服的。

  当时,阿岩派他的哥们儿接来了他的阿妈,虹羽思念的阿兰嫂子。五十多岁的阿兰嫂子却认识海珊,因为海珊姓艾,是艾炼政委转业回乡后生的小女儿。于是,几个人立即关了店门,带上酒菜去看望二十多年未见的艾政委。

  这顿重逢酒饭,吃得大家笑笑哭哭谈谈说说,说不清的酸、甜、苦、辣。分别二十多年,似乎人人都有满肚子苦辣酸甜,可以说得清楚的却只能是“老了”“长大了”这几个字。除此以外,还能够说些什么呢?往事已矣,还是多讲讲未来吧。

  原来,艾炼早知道虹羽来琼岛了。只是开始并不清楚她的行踪。当他得知虹羽开餐馆,便让自己高中毕业的小女儿去帮她,同时看看“这女孩变了没有?变成什么样子了?”“呵,原来海珊是特务!”虹羽笑笑地说。海珊指指爸爸,表示与自己无关。

  这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钟,艾炼进房拿出一封信。告诉虹羽,这是一位在海外的朋友,想投资琼岛地产,托他代为寻找一位可靠的中方代理人的委托意向书。问虹羽敢不敢接这份活,担这付担子?如果她凌虹羽“够胆”,就可以利用“外资”创一番事业。虹羽接过信看着,果然是台东古氏地产投资琼岛的意向书,第一期投资款为人民币五百万元!“啊,五百万元?那该是多么大的一堆呀!我凌虹羽能够用好这笔钱吗?”艾炼见虹羽沉沉地想着,便告诉她,古氏地产会派一个很得力的人帮助她的。说她今年35岁,正是人生最年富力强的年龄,能吃苦耐劳,阅历也很丰富,知识也够了。如果有人帮她,她自己再努力钻研,刻苦学习,是可以胜任的。艾炼说:“现在,只看你够不够胆了。”虹羽问艾炼为什么单挑中了她?还问对方选代理人有些什么条件?五百万元资产的代理人,挑选条件不会这样简单吧?忠厚的艾炼被她问得愣住了,想想才说:“当然不会这样简单的,人家的要求其实很高,高就高在忠诚可靠作风正派这八个字上。而且,要求是我本人最知道根底的人。难道你凌虹羽不是正好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吗?”最后,头发花白的艾炼乘着酒兴又一次问她够不够胆?够不够胆?

  哦,凌虹羽是够胆的。她为什么不够胆?难道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来闯天下,等的不就是这样的机遇吗?难道,她凌虹羽苦苦历练着自己,等待的不正是这样能证明自己才能的机会吗?

  虹羽觉得腿股下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火烫一样的热。呵,已经凌晨两点了,全大楼的中央空调已经关闭一个钟头,那是她本人──凌总经理的规定。中秋舞会也早散了,全楼静静的,只有楼前整夜不灭的霓虹巨字楼牌和长串串的节日彩灯,映衬出林凌地产大厦这座宏大建筑的庄重与气派。虹羽站起身,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然后走到窗前开开全部窗页。海风立刻凉凉的夹着海味涌进窗来,让虹羽觉得怡然舒畅。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大海的气息,所以她每天都要让整座大厦的全部窗页打开。让海风拂走大厦内熙熙攘攘的人气味。一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关上窗页,开开空调的时候,这大厦里充注的海的清沁,就够忙忙碌碌的人们用上整整一天的了。春夏秋冬,天天如此,除了台风光临的几天,其余的日子,概无例外。

  公司里调皮的年青职员私下传说,他们凌总是海里的美人鱼投胎成人的,虽然离了海水还能活,却总也离不开大海的潮腥味儿。说她是靠这清清凉凉的潮腥味儿才能那么头脑清醒,精明强干的。似乎,大海能够给予她无穷尽的精力。虹羽听海珊告诉她时,只淡淡地笑了笑。第二天她对全体员工说,她认为夜晚开窗让大家做梦也能闻到海的气息,是为了让大家做梦都不要忘记自己是来这大海岛上创业的。创业难,大家有缘齐聚海岛创业殊属不易。而且,在古老的中国能有这样的创业机会与大气候尤其不易。她凌虹羽是想让大海提醒每一位“林凌”人,只有握住机遇,才能够一展才华,创出一流企业,为中国人争一口气。为中华民族的崛起,为祖国的经济腾飞作出林凌人应有的贡献。利税越多,林凌地产的生活福利也才能够更上一层楼嘛。虹羽笑笑说:“我认为,这椰风海韵,正是咱林凌人团结奋斗的粘合剂。我是一个凡人,可不是什么美人鱼投胎啊!”

  想到这里,虹羽似乎又听到那群年青人轻松的,充满朝气活力的笑声。“哦,我是不是,老了呢?至少,比那群年青的大学生老了很多。去年已届不惑,今年,再过四个月零八天,就该四十有一了。呵,真是韶华易逝,青春不再呀。”

  虹羽又点上一支烟,走到窗口,任海风轻拂自己的短发,眼睛眯眯地看着中天的朗月。“呵,呵,又是月圆中秋,从那一年的那个月圆之日起,已是六度中秋月圆了……”

  六年前,够胆的凌虹羽在艾炼、赵小华、海珊、阿岩等人的支撑下,一口应下了这份“活儿”,担起了这付担。第二天便按艾炼的要求,去照了一张立等可取的六寸彩照,写了自己全部履历,学历一项,则填上高中,另附自己函授汉语言文学大专结业证,那是她跟阿青生活的三年里虹羽自学取得的。虹羽的全部个人资料寄出不到二十天,台东古氏地产就派出古董事长本人的高级助理袁华先生来任琼岛古凌开发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总经理、法人代表则是35岁的凌虹羽。袁华的身份,虹羽本人毫不怀疑。因为袁华只对她说过他是古氏的一名老会计师,他只有一张古凌分公司总经理助理的名片。

  自那以后的五年中,虹羽就像一架极会思考、极具灵性、而又钢筋铁骨的永动机器人一样,不停地奔波周旋在她最新投入的商海大潮之中。她不眠不休地拼命学习地产经营知识与诀窍;她笑容永驻,不卑不亢地应酬官场各部门各色人物;她挺直腰板顶住各种方向向她袭来的压力和突然变故。总之,一切初涉商海大潮的人,尤其是女人所不可逃避定然面对的艰难苦烦,她都无一例外的遇到和承受住了。

  于是,够胆的凌虹羽短短五年即成为一位满够格的地产公司总经理。当然,她也受挫受阻,她也失误失策,她甚至还有调动不力,周转不灵的时候。可是总公司古氏地产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凌虹羽的才能,每次总是予取予求的支持她,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除了总公司的信任,虹羽还得力于她上任之初即从明州请来的法律顾问谭秉义。还有,似亲似长的袁华袁老先生和患难之交铁姐们儿赵小华。这两年,更得力于参加公司公开招聘才进入公司中层管理机构的小侄女凌小彤。经过五年苦干,六年创业,古凌地产开发公司很快的发达起来,终于成为琼岛首屈一指的地产综合开发公司。

  公司属下有由艾炼所在乡村转产而建的琼岛特种蔬菜水果基地,公司投资五百万元用于引进东南亚特种水果苗木和科学种植人才。还有建于阿兰娘家山区的南洋温泉别墅四星级宾馆,属琼岛最好的健身休养馆所。还有由阿岩及其哥们在盘古镇开办的进出口海产品收购加工基地。基地不仅有四个中型海产加工厂,还有两条万吨级远洋渔轮。再加上一年前建成的林凌地产大厦,凌虹羽已经成为掌管运作总资产为五亿元人民币,拥有员工五万余名的大型综合开发公司的著名中青年女企业家。而且,公司也由古凌更名为林凌。据袁华助理传达说,这是古董事长本人的建议。可是,凌虹羽却至今与这位对她有知遇之恩的老人缘悭一面。她只知道老人本是大陆去台人员,今年六十七岁。她对这位老人有一种深深的,情逾骨肉的敬爱与思念。

  有一次,总公司方面来电话找袁助理,袁助理不在。机要秘书海珊一急之下,将电话接到虹羽的红色电话机上。虹羽急忙拿起,只听见一位苍老而健朗的老人声音问道:“袁华吗?我老古啊。”虹羽急答:“对不起,我是凌虹羽。袁老不在,您有事可以对我说吗?”电话那头的老人似乎极意外,停了良久才说:“哦,哦,你是虹羽,呃,凌总经理,你,你现在,呃,身体好吗?”接着,不等回答便挂了机。虹羽讶然。她知道红色电话是无线电话,是从台东总公司来的,老人兴许就是古老本人。可是,他的声音为什么抖抖的?为什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而且,他这么老远来电话,总不见得是专为问袁老助理一声好吧!听声音,老人真不像一位有数亿美元资产的地产大享,总公司总裁。也许,他只是袁老的老同事吧?可又为什么叫我虹羽呢?问话口吻之亲切,让人心动,颤颤透出一股醇而厚重的关切,还有爱护。呵,那种语气虹羽已经有29年没有感受到了,那是,那是只有父亲才曾让虹羽感受过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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