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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目光


/二/

        或许每个人生命里的黑暗时刻,都会出现那样一颗星星。那样一颗夜深时分,就下意识寻找的星星。

        那样一个潮湿绵软的秋天,顾怀均正式走入裴宁的生命。

        早读课,裴宁一直低着头,脸烫得吓人。

        同桌陆厘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以为她发烧,要带她去校医室。

        只是裴宁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人便懒懒地发了言,“你担心什么,你的同桌应该是做贼心虚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陆厘瞪了顾怀均一眼,没搭理她。

        “哦,难道不是吗?调戏完人就跑,裴宁同学,啧啧,看不出来啊。”顾怀均戳了戳裴宁的背,极力想引起这个人的注意。

        顾怀均的同桌林耀凯在旁边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哎,兄弟,我这就看不下去了。小裴同学这么乖,你好意思欺负人家嘛。”

        “去你的。”

        顾怀均踢了一脚身旁人的椅子,只把眼神落在前面那人的身上。

        她越不理他,越装作若无其事的乖巧模样,他就越想让她注意自己。

        裴宁受不了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过头,“你够了,真的,烦死了。”裴宁的语气里夹杂着羞愤,将椅子往前挪了挪。

        顾怀均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少女,得逞似的笑了。

        “好了,那”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眉心微蹙,恼怒地转过了身。

        她这是生气了?

        他没由来地无措,其实他想告诉她,那你多和我说说话,我就不逗你了。

        之后一整天,裴宁都没理他。

        他向她借笔,让她传作业,裴宁都没有回过头。

        顾怀均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无法忍受裴宁的忽视。

        学校的夜自修,裴宁通常是整个教室最后一个走,也是最后一个关灯的人。

        教室的人已经走光,除了裴宁和顾怀均。

        她做完最后一篇英语阅读,伸了个懒腰。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喂,裴宁,你也太小气了。”

        她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在这儿这么久,你现在才问。”他被气笑,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这么低吧。

        “我刚刚太专注了,没注意。”她还没完全从刚刚那篇阅读里抽身,晃了晃脑袋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你还在生气?对不起。”顾怀均抓住她的手腕,有些着急。

        “啊?”她不解地看着他。

        “白天的事情。”

        “哦,算了,我当时因为背不出数学公式,正烦着呢。”她回想了一下,“没什么的,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抱歉。”

        他有被无语到,所以自己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绪都是自作多情?

        “我不管,算我向你赔罪,走,请你喝奶茶。”顾怀均拉着她要走。

        “不用,真不用。”裴宁抵不过他的力气。

        “那你请我喝,你不是说你也抱歉吗?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裴宁看着他无赖的模样,一时失笑,“顾怀均,哪有人大晚上喝奶茶的,会睡不着的。”

        他停下,眼睛好看得不像话,夜晚的校园里没有灯光,但星光却浸透了他的笑容。

        空气静谧,裴宁听见他说,“那就喝牛奶,做个好梦。”

        “那好吧。”裴宁忽地低了头,“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先放开我的手。”少女的声音低低的,有些甜软的味道。

        顾怀均的手滞了一下,他盯着自己握着的那截白皙的手腕,唇边登时含了笑意。他蓦地记起语文老师今天在课上教的一句,“皓腕凝霜雪。”

        他有些舍不得放手,“天这么黑,你近视,看不见。”他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我看得见。”裴宁虽然有点怕黑,但是每天走的地方,怎么会看不见。没人比她更清楚学校到寝室的路。

        “不,你看不见。”

        “我看得见。”

        “你看不见。”

        “”

        等两人走出校门的时候,门口的饮品店已经快要打烊。

        “小伙子,牛奶没了,豆浆要不要?”老板娘问道。

        顾怀均回头把目光递给裴宁。

        裴宁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她摸了摸衣角,心头里有一种羞耻的感觉蔓延。

        她抬头看了看价格表,原味豆浆3块钱一杯,红豆和花生味的豆浆都要5块钱。

        她囊中羞涩,那个不见天光的口袋里只有3个硬币。

        “顾怀均,你要喝什么味道?”裴宁怯怯地问。

        “红豆味吧,好吗?”裴宁还来不及阻拦,顾怀均便对着老板娘打了个二的手势,“两杯红豆味的豆浆。”

        她急得快哭了,少年却把豆浆递到她手里,准备插了一个吸管,送到她嘴里。

        “走吧。”

        “钱,还没付呢。”她抱歉地看着他,正欲解释。

        “付过了,走吧。”顾怀均淡淡启唇,推着她走。

        裴宁双手攥着衣角,“不是,不是说我请客吗?”

        “逗你的,我,顾怀均,从来不吃软饭。”他低下头,揉了揉她的头发。揉散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局促。

        裴宁低下头,鼻子发酸。

        这个微凉的秋夜,手里温热的豆浆渗透手心,流入四肢百骸,温暖了冰凉很久的心。

        “顾怀均,谢谢你。”谢谢你成全了我的自尊,保护了我的自卑。

        裴宁抬起头,眼神里有潋滟的水色,语气坚定,“我以后一定会请你喝最贵的豆浆。”

        顾怀均陷在她的目光里,半晌,他笑了,“好,我等着。”

        “不过,你为什么选红豆味的,一般男生都不喜欢的。”裴宁咬着吸管,好奇地问。

        “一般男生是谁?我可不一般。”他偏过头,凑近她,目光如星辰。

        裴宁被这样的距离吓得后退几步,心跳如鼓槌,节奏失衡。

        “好了,别咬了,吸管做错了什么。”他瞧着被她唇边□□得不成样子的吸管,莫名嫉妒。

        “好喝吗?”

        “嗯,挺甜的。”裴宁松了一口气,举起杯子,认真地评价了一句。

        “那是,我买的。”顾怀均一脸骄傲。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为什么是红豆味。

        因为某一个风朗气清的午后,趴在桌子上的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风掀开裴宁摘抄本里的某一页。

        那是王维的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是王维的相思,也是顾怀均的相思。

        裴宁,明明你就在我身边。

        为什么,我如此想念你呢。

        星光下的少年勾了勾嘴角,将那些甜蜜而隐秘的心事悄无声息地藏入夜色。

        冬日不期而至,操场上的香樟树顶着光秃秃的枝桠宣告着这个寒冬有多萧肃。

        裴宁不喜欢冬天,冬天是残忍的季节。它让她的贫瘠和羞耻无所遁形。

        当全校的同学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校服时,裴宁还穿着单薄的秋季校服出入寒冬的校园。

        出早操的时候,她一个人的特殊着装太过打眼,于是校纪委以班级着装不统一为由扣了分。于是,一向是优秀班级的高二3班,这个月的流动红旗没了,因为裴宁。

        “裴宁,你为什么不穿冬季校服。你知不知我们这学期要评优秀班级的?”班长童谣生气地责问。

        “对不起,我,忘记买了。”裴宁羞愧不已,满是自责。

        陆厘初中就认识了裴宁,所以向来是知道自己同桌的家境。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童谣,“我们家宁宁体质特殊,天生怕热不行吗?谁跟你似的,裹得和《西游记》里的黑熊精一样。”

        “陆厘,你不用替她说话。裴宁,你要是没钱呢,就说一声,作为班长,帮你搞个募捐的权力还是有的。”童谣的半个屁股坐到了顾怀均的桌子上,双手环胸,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他妈说什么呢?”陆厘一时气不过。

        裴宁拉了拉同桌的衣角,没有抬头,“我知道了,下个月之前我会去后勤部登记补购的。”

        她原本空白的演算本上多了几道锋利的划痕。

        “那最好,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害得”童谣一句话没说话,便被身后袭来的寒气震到。

        “下来。”顾怀均没有表情,沉沉地盯着坐在自己桌子上的人。

        林耀凯见气氛有些尴尬,解释道,“童大小姐,您可快下来吧,我们家均爷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了。他这人不好伺候,有洁癖。”

        童谣讪讪地跳了下来,临走前还不忘剜了裴宁和陆厘几眼。

        “不愧是你,顾怀均,好样的。”陆厘双手举了个大拇指。

        “那是,我们均爷是谁,诚中一哥岂能浪得虚名。”林耀凯搭着顾怀均的肩膀,自豪得好像那人是自己。

        “不要脸,有你什么事。”陆厘对厚脸皮的林耀凯摇了摇头。

        “哎,你这丫头,信不信我让你爸妈来治你”

        裴宁无暇关心这对青梅竹马的斗嘴,她沉默着计算着几个简单的数字。

        那是她的生活费。

        “给你。”裴宁头顶瞬间一片黑暗,一股淡淡的栀子香钻入她的鼻尖,那是顾怀均的味道。

        裴宁扯下头顶这件厚厚的冬装,眼神复杂,“顾怀均,你把衣服给我做什么,我不需要。”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要同情她。

        顾怀均看着她红一阵白一阵的脸,懒懒地启唇,“衣服做小了,勒得我难受死了,本来就要重做的,刚好给你了。”

        裴宁满脸不信。

        “你不信问林耀凯。”他递过去一个你要是搞砸了我就弄死你的眼神。

        林耀凯顷刻之间明白,笑着道,“裴宁同学,你可不知道,我们家均爷这几天,天天被这衣服弄得脾气爆棚,和来了大姨妈似的。”

        “扑哧——”陆厘和裴宁被他夸张的表演逗笑。

        “谢谢你,顾怀均,可是给我了你怎么办,老师和同学们会说你的。”裴宁想了想,还是拒绝。

        “说?说什么?谁敢说我?”顾怀均指了指自己,“让你穿你就穿,哪儿这么多废话。”

        “你要是实在不想要,就丢了吧。反正,我也穿不下。”顾怀均见她一再推诿,语气了多了一丝不悦,拿起衣服要丢。

        “穿,我穿,我穿。”裴宁赶忙护住了衣服,“不过,等我冬装做好了,我就还你。”

        “随便。”

        后来,整整一个月。

        学校里唯一穿秋装的人变成了顾怀均,他替她承受了异样的目光,替她担了校纪委的扣分,以及班长童谣三不五时的找茬。

        可是,顾怀均的嘴角一整个月也没有放下来过。

        因为,他也收获了一个人目光,裴宁的目光。

        或感激,或担忧,或好奇,总之,她的目光从未如此频繁地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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