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马鞭
父亲最终还是没能推脱盛情，担任起了西北大营的粮道官，冯少棠也终究没能去当注定要成为胖子的伙头兵，而是随了父亲同住，共同梳理账务。
说是粮道，其实管理的范围并不只局限于军粮。由于西北军实行的是屯军制，士卒大多出身于西北军户。军户平日种田，缴纳的粮食就是军粮；战时为兵，负责押送淄重。因此粮道官其实就是管理西北军户的内政长官。
然而即便有军户屯田，但西北土地贫瘠，还是不能自给自足。冯秉忠翻看了近几年的卷宗，才明白西北大营的粮食供给一直在依靠商人辅助。
为了吸引商人千里迢迢从内地运粮，李帅拿出官办的盐作为诱饵，凡是运粮北上的商户均可凭缴粮条子到西北盐田换盐，至于这其中的猫腻就可想而知了，冯秉忠终于搞明白了近年来西北道官盐产量锐减的真实原因了，是因为西北军就私下里扣下了起码三成的出盐没有运往京都！
为此他又忍不住跑去和李大帅吵了一场，可吵归吵，走私官盐的事还真没法停，若是真停了，商人无利可图，便不愿再运粮北上，西北的粮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就靠朝廷每年拨款的那点军费，再加上京都拖延截流的传统，西北军上上下下都得饿肚子！
冯秉忠这才明白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西北穷，真穷！土里刨食且养不活自己，还要供养西北军这么个烧钱玩意！李大帅又是个不算账的兵器狂，见到啥好兵器就眼热，恨不得给儿郎们都配备上，京都每年的军费、修缮钱、炭火钱等都完全不够他折腾的，每回从京都来的押钱车，抵达西北后不出三月，帐册上便会显示府库已空。简单的说，他用起钱来根本就不看数！
西北军也不是没有账务官，但真有才能的文人哪里肯来这苦地方受罪？没能耐的也管不住李大帅用钱，干不了多久就被大帅赶跑了。
所以李大帅这般热情的迎接他冯家流放的男丁，还特意派遣队伍去接，合着是指望来个财神爷啊！
“李怀修个混蛋玩意！竟然诓老夫来给他做无米之炊！”冯阁老吹胡子瞪眼的在书房里生气，茶碗盖子扔在桌角都磕出了个口子。
冯少棠忙着规整卷宗，头也不抬的道：“既来之则安之，爹你既然接了，就别生气了，平白坏了身子不值当。”
“话是这么说啊！可老夫能不气么？你瞧瞧，这帐册上的内容：余钱三百八十贯。偌大个西北营，养兵五万，就剩下这三百多贯够喝粥吗？”
冯少棠闻言 ，脑中闪过李琰泽带领将士们集体喝粥的景象，忍不住笑了。
“压榨军户的事老夫是决计做不出的！西北军户太穷了，再提高税赋就活不下去了！”
“那是，爹您怎么会干这种事。”冯少棠给父亲杯子里又续上了茶，“爹要做也只会做吃大户。”
“西北也要有大户可以吃呢！”老爷子越发恼怒，“除了不能內迁的军户，稍微有些体面的人家早搬走了！留下的都是走不了苦命人，哪来的大户？”
“爹您别急啊，难道您不来西北，西北大营还会断粮不成？”冯少棠劝道，“总归是有法子的，不如再参看下往年的卷宗？”
“是有法子！不就是走私官盐么？李怀修这是逼老夫上贼船呢！老夫给他当个几年粮道官，等将来若是回了户部，这官盐的事是查还是不查？说不得只能昧着良心给他隐下！该死的，想起来就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
冯少棠无语了，说不定这还真就是李大帅毫不犹豫的，将财政大权拱手交给父亲的真实原因。
她思索了片刻，只能劝道：“爹，您要这么想，好歹钱都被李帅用到西北军身上了，是为了忠君为国啊！又没有进他自个的口袋。你看他的将军府破的和草堂子似的，请客吃饭也就是两个荤菜一堆粗粮，话说只要不搂到自己腰包里就不算贪污不是吗？就算官盐收入损失些，也不过是西北军预拨了粮饷而已，您就当作是帮忙打掩护，不至于有损清誉。”
冯阁老闻言总算是火气小了些，却还是愤愤难平。
说话间屋外传来了李琰泽的声音。
“阁老在吗？小侄琰泽可方便进来？”
“不方便！”冯阁老迁怒的火气直接从老子身上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那就麻烦少棠出来下吧，我给他带了东西。”李琰泽毫不打磕的换了个说法。
老爷子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愣是没下得去，敢情问他在不在不是要找他，而是要避开他啊？
“老子儿子都忒不是东西！”他气恨恨的低声嘟囔。
冯少棠笑着又安抚了他两句，便应邀出了门。
门外的胡杨树下，少年挺拔的身躯正被个略矮小的身影拖拽着。冯少棠进前便瞧见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抱着李琰泽的大腿哭。
男孩蓬头垢面，两条鼻涕拖到下巴颏，一晃一晃的甩着，试图以蹭鼻涕上身的动作来威胁李琰泽。
“给我啦，求求你！小叔，亲小叔，就给我啦！”
冯少棠忍不住笑了，李琰泽这是拿了什么宝贝送她，竟引得这孩子如此哭求？
却见李琰泽完全无视那熊孩子，从怀里掏出根马鞭，塞到了冯少棠手中。
“牛骨十二条八棱鞭啊！说好了给我做一条的呢？”男孩见李琰泽将宝贝送出，立刻放声大嚎，活像是死了亲爹。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李琰泽嫌弃的怒瞪猛往他身上蹭鼻涕的侄子。
“梦里啊！你答应的！呜呜！”
冯少棠肚子都要笑疼了，她抬手细看这马鞭，确实是个宝贝！只见雪白的牛骨鞭杆被雕成个羊首狮身带翅膀的动物，鞭身是用多股皮子编制而成的，鞭梢则打成个络子，整鞭约三尺长，粗狂古朴中带着精致，跟艺术品似的，很是吸引人。
就连她这般不会骑马的人见了也爱不释手，难怪熊孩子抱着大腿哭求了。
“雕的是什么？”她摸着鞭杆问道，免得再出把狴犴当做老虎的笑话。
“神兽白泽，知天下物，撩控人心，我觉得挺像你的。”李琰泽回道，“本月不出战，我答应你的三河马要延后了，所以先送你根马鞭。”
“还有三河马！啊！啊啊！”熊孩子嚎得更大声了。
“嚎什么！”李琰泽嫌弃的扒拉男孩的脑袋，“瞧瞧人家少棠，比你还小一岁呢！你好意思继续嚎？”
“这位是？”冯少棠忍不住问。
“李旭阳，我爹是李琰彪！”熊孩子一抹鼻涕昂着头道。
冯少棠吃惊的长大了嘴，李琰彪？昨儿见到的年轻人？李琰泽的哥哥？他的儿子竟然都这么大了！古代人真是早婚早育！
熊孩子李旭阳斜着眼冲冯少棠道“你叫少棠是吧？来，先喊声哥听听。”
“你叫他叔！”熊孩子话音还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李琰泽毫不犹豫的给冯少棠拔高辈分。
冯少棠：“……”她既不想叫人哥，也不想被人叫叔好吧！
“他比我小啊！个子也比我矮！凭啥让我叫他叔？”熊孩子嚷嚷道。
李琰泽板着脸，懒得解释：“你不叫叔，以后就别出现在我跟前！”说罢他拉着冯少棠便走“冯兄弟，我们骑马去！”
李旭阳愣住了，兄弟？小叔啥时候和人这般亲热了？连他爹，小叔的亲哥都没见小叔这般近乎过呢！这刚来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却见两人走远了，熊孩子方回过神来，高喊着撒丫子追了上去。
“叫叔！叫叔还不成吗？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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