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俏和尚

　　一株百年黄桷树下。

　　几声木板清响。

　　“且说徐庶徐元直离了刘玄德，趱程赴许昌见曹操，曹操见之大喜，礼之深厚，待之深优，一通感慨后，徐庶便得见母亲，岂料徐母大怒······”

　　茶摊中，一位老先生正在说三国，他的节凑把握不是很好，故事条理粗糙却还有序。他本来是卖茶营生，见茶摊生意少，便干起了说书的事，听者只需买一碗茶即可。四乡里无事的百姓十分乐意来此听书解闷，一碗茶钱他们也支付得起。但今日大多数听书的人却心猿意马，注意力多半不在老先生那儿，而在一位和尚。

　　这名和尚一身月白衣服，生得俊美，神情亲和，有股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走到哪儿都吸人眼球，令人不自觉的为之侧目。茶摊添茶的小姑娘已经在他身边往返四次，添了四道茶，就是为了多接近他一些。小姑娘心里疑惑，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出家？想着想着，小姑娘的脸就微微红了。

　　俏和尚双手合十，低头凝视淡绿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对小姑娘的热情感到局促，已不大敢饮茶。他在等人，最近少林寺中出了些事情，想到这儿，俏和尚心头就浮过一抹躁乱，他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默诵佛经，平释烦恼。小姑娘痴痴的偷瞧俏和尚，他怎么还不喝茶？

　　老先生敲了几下木板，说道：“次日，玄德同关、张并从人等来隆中。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歌曰：‘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玄德闻歌······”

　　说书人讲到这里顿了一下，泯口茶继续。俏和尚身边已多出一人，正是邵羡，他解决百翡山李家的事情后，就匆匆赶了过来，见茶摊安静，唯有老先生的说书声，邵羡便悄悄坐到俏和尚一旁，小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他心里着实好奇，以往总是他去少林寺找和尚，和尚还是头一遭下少林寺找自己。这个一心侍奉佛祖的和尚遭遇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能使他主动离开少室山？

　　俏和尚悄声问道：“你知道北寒派吗？”邵羡瞪了瞪眼睛，天下门派多如牛毛，北寒派名声不著，他又怎么会知道，便摇了摇头。俏和尚又要开口，这时，小姑娘拿着茶壶、茶碗走了过来，她本已走到桌子西北一角，只需往东走几步，便能到邵羡旁边，但这位小姑娘直往南走，绕过俏和尚，卡在东南角，站在两人中间替邵羡倒茶。邵羡微微愕然，瞥了眼俏和尚，顿悟过来。小姑娘俏生生道：“客人，一文钱。”

　　邵羡掏出一枚碎银子交给小姑娘，他身上没有铜钱，嘱咐道：“不用找了。”小姑娘接过碎银子，为难道：“阿公不准我多收钱，他说我们卖几分货就收几分钱。”邵羡略一思索，说道：“那就当我为日后提前付下的钱可好？”小姑娘小心的瞟了眼俏和尚，心想道：“这位公子和这个好看的公子是朋友，我若是收下了钱，他以后一定会来喝茶，说不定好看的公子会和他一路，那我便能再见好看的公子了。”

　　小姑娘打定主意，便收下钱，内心欢喜的离开。俏和尚才道：“非是中原武林······”邵羡截口道：“西域？苗疆？难不成他们有异动？”俏和尚看见略有些兴奋的邵羡，知道他有离开中原，往外探险游历的心思，只是找不出个由头劝服自己，心下对自己要说的事情又多了几分信心，遂沉声道：“是朝鲜。”邵羡愣在板凳上，微不可思议道：“朝鲜？”

　　俏和尚点点头，解释缘由：“半个月前，一名身受重伤的人倒在少林寺外，我佛慈悲，少林寺自然先将他救入寺内，待他清醒后，再探听他的由来。而在他进入少林寺不到一日，便有强人想要强闯少林寺，一连来了三波，最后一次被拦在少林寺罗汉阵前。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人见退不成，便立即自杀，毫不拖泥带水，以使少林寺从不知他们的来历。后来那位施主醒了，告知少林寺他是朝鲜北寒派门下弟子，特来少林寺求援。我寺方丈询问那些黑衣人来历，那位施主便说是倭寇，倭寇大举入侵朝鲜江湖，几乎将朝鲜本土门派连根拔起，他们抵挡不住，就派人来到中原武林求援，一共派了九人，他是唯一到达少林寺的。”

　　邵羡沉思片刻，问道：“那些强闯少林寺的人武功如何？”俏和尚道：“一般，算不得高深，就是潜行功夫特别好，难以让人察觉。若不是少林寺前阵子发生了那件事，将本寺戒备提高，恐怕他们第一次便能成功潜入寺内，杀害那位朝鲜施主。”邵羡好奇道：“你们前阵子发生了什么事？”俏和尚道：“有人偷摸进了藏经阁，差点盗走本寺武学典籍。”邵羡有些惊讶，却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深究，就道：“那你们方丈打算如何处理朝鲜江湖这件事？”

　　俏和尚盯着邵羡，说道：“方丈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邵羡顺着俏和尚视线，望了望身后，不确定道：“不会是我吧？”俏和尚道：“方丈说中原武林唯有你有足够的实力和智慧能去朝鲜。”邵羡没好气道：“能打垮朝鲜江湖的倭人会有多少？难道我能全部把他们赶下海吗？”俏和尚道：“方丈自然知道这不可能，他也不全信那位朝鲜施主的话，方丈希望你去朝鲜摸清倭人的情况与实力，探知他们是否对中原武林有所企图。至于援助朝鲜，则需要中原武林各大掌门商量，不是一人一派所能决定的。”

　　邵羡思量一会儿，问道：“就我一人？”俏和尚道：“算上我，还有一人。”邵羡道：“谁？”俏和尚道：“那位朝鲜施主，宋江宪。”邵羡道：“那我们去少林寺与他汇合？”俏和尚道：“不必，方丈已安排武僧护送他去登州府，我们可以直接去登州府。”邵羡三根手指头依次循环的点着桌子，思考是多坐一会儿，还是立即出发，老先生正讲到刘玄德与诸葛孔明相见，诸葛孔明将隆中对三分天下的对策讲给刘玄德听，给刘玄德指明了以后的道路。

　　邵羡听完，起身道：“走吧，朝鲜路远，我还想过年的时候回天岚山庄与师父师兄弟团聚。”俏和尚笑而不语，随邵羡离开，向北而行。小姑娘见俏和尚离去，好生失望，撅着小嘴，眼神却不舍的偷偷注视俏和尚背影，直至消失。

　　两人连续赶路几日，出了湖广，往山东走，一天天色近晚，便在路旁一家客栈暂时歇下。客栈生意冷淡，店里只有两个大汉在对饮，小二望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接待，询问要吃些什么。邵羡要了几样素斋，又吩咐来碗凉茶解渴，小二离开通知后厨，回来后便去提茶壶，茶壶上手，才发现空了，就提着茶壶到后院装茶水。后院屋檐下放着一口木桶，小二提起木桶盖子，拿着勺子，舀起茶水装到茶壶里，装完准备走，忽听见旁边房间响起掌柜的声音，要他进去，小二就放下茶壶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小二回来，他凝皱着眉头，嘴里疑惑的嘀咕“奇怪”，来到邵羡两人旁倒下了两碗茶水。一旁饮酒的大汉见小二倒茶，也招呼小二过去，倒碗茶醒酒。邵羡看着略有些发黑的茶水，心中不喜，端到鼻前嗅了嗅，有股淡淡的酸味，不知是混了什么进去，便放下茶水，专心等待素斋。俏和尚本就不渴，也没动茶。

　　旁边的两名大汉却没有邵羡这般讲究，端着茶水一碰，当酒喝了下去，又高高兴兴的吃起菜。没片刻，一名大汉正嚼着一块肥肉，肚子里突然一阵绞痛，好似刀割，他神情骤变，碎肉末顺着嘴缓缓吐出，“哇”的一声，这名大汉喷出好大一口鲜血，仰面栽倒。对面的大汉被鲜血淋了个正着，呆在原地，肚中也感到绞痛，脸色刹时布满狰容，血腥扭曲，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吼道：“有毒！”

　　小二傻在原地，大叫一声，便向后院逃跑，身体一转，就察觉肩膀上多了只手，压得他动弹不得，他颤惧的转过头，邵羡一脸肃然的盯着他，小二双腿打颤，害怕道：“客，客官，这······这不是我做的。”话没说完，小二的裤腿内侧便湿了。邵羡没理他，冷冽问道：“怎么回事？”小二哭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邵羡冷冷的盯着小二，茶水是他们点的，两个大汉喝后暴毙，这其中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后厨的人听见动静跑了出来，望见这幕，胖厨师当即吓坐在原地，慌忙中往后院跑去，叫道：“掌柜的，掌柜的，死人了！”后院很快传出一声尖叫，胖厨师更利落的跑了回来，神情恐惧，瞪大双眼，来到邵羡面前，指着后院，说道：“掌柜的，掌柜的，也死了。”邵羡意识到不对，把小二丢在原地，对俏和尚道：“看住他们。”自己疾奔到后院，看见胖厨师离开还没来得及掩上的门。

　　邵羡小心进入门中，只见床上躺着一人，他环视屋内，戒备可能藏人的地方，确认无虑后，来到掌柜尸体旁边，他身上没有外伤，唯独脖子处有个手印。邵羡伸手捏了几下他脖子，喉咙遭人捏碎。邵羡回到大堂，满腹疑虑，有人在针对他们。小二看见邵羡回来，赶紧将自己不久前还听见掌柜的声音说出，但他进屋却没发现掌柜在哪儿。俏和尚仔细盘问了小二听见掌柜声音的情况，思考片刻，对邵羡摇摇头，做了个口型，无声道“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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