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百分之二

　　电车沿着既定轨道游走于高楼大厦之间，通往温泉街的径路大多都是下行。木熙本想把靠窗的位置让给茶茶，可茶茶却一定要木熙坐在窗子旁边，她说“木熙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对于如此善意，当然不会反对，而且木熙也从心底想要认真看看这里。他拉开窗户，让风涌进来，清凉的气流滑过侧脸，在后颈打旋。

　　景物偏移向后，电车开始过弯，车身倾斜有度不至于让人改变重心。木熙想起过山车，由制高处坠落，带着周围乘客的惊呼冲向下一个顶点。

　　倒是有很多名言警句形容人生如此，但在木熙看来，人生更像乘坐电梯，要么一路向上，要么一路向下——向上不一定意味着高歌升华，很有可能是去跳楼，向下也不一定就是走向低谷，也许是取停在车库里的豪华跑车。

　　所谓“鸡汤”，用模棱两可看似高深的语言泛泛而谈，不过尔尔。

　　所谓“人生”，能看透的都是骗子。

　　木熙侧身，手臂搭在椅背上问三人：“各位‘仙人’，我问一句，你们活了这么久，思维方式为什么没啥变化？”

　　“什么变化？”三人面面相觑，被突如其来的疑问难住。

　　“凡人寿命顶天一百零几岁……当他们年老时，总能悟出些人生道理，你们都活了几百岁了，就没有什么超凡脱俗的‘思想’？”木熙举例问道。

　　电车平稳行驶，没有丝毫震颤，它从正面钻入高楼的腹中，又从侧面穿出来，没有阳光斑驳，只有明暗更替如同昼夜。

　　“真会难为人啊。”曼迦笑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思想’这东西又不是年龄堆积的，是阅历，经历得多想得也多，得出的结论也就越多，若非有什么足以颠覆的事件发生，很难有你口中‘超凡脱俗的思想’。”

　　“师父……”辰式希推推眼镜，打算在此插话，“在你的生前世界，普通人应该是占据大多数……而城府世界的居民们，虽寿命无尽可也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因此‘普通人’还是占多数，即便年龄很大很大，可阅历毕竟有限……”

　　“也就是说凡人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情况，在摆渡人里也同样存在。”木熙似乎明白了一点。

　　辰式希点点头，继续解释：“的确如此……根据我收集的资料显示，摆渡人一旦接受了‘大家都是灵体寿命无尽’这样的设定，便不会自命不凡……对‘人生’的思考会变得无足轻重，更多精力便放在了时常工作与生活上……”

　　“木熙。”茶茶接话道：“如果你真想咨询这些问题，我建议你多和兔哥谈谈。”

　　“为什么？”木熙忽然想到一点，自问自答：“因为原住民寿命有限，更加珍视活着的时候，所以对于人生的思考更加敏锐，这样？”

　　“差不多吧。”电车过弯摆正，晃动了一下，茶茶抓紧前座扶手，重新调整好坐姿。接下来是一段长而抖的坡度，车头被支架撑住，抬起水平，“咯吱”声响个不停。

　　“那……每次任务前往暂留地接触亡者，从他们那里不是能更快的增长阅历吗？”木熙再次提出疑问。

　　“这个嘛……”茶茶犹豫着，害怕提到某项敏感话题。

　　“还是我来说吧。”曼迦拍拍木熙的肩膀，示意他注意听，“亡者去暂留地是因为‘执念’，摆渡人在亡者身上吸取的并不是‘阅历’，而是‘执念’。”

　　“就是‘负能量’吧？”木熙懂了。

　　茶茶和曼迦听不懂，只好寻求辰式希帮忙解释。小希被盯的不好意思，怯怯说道：“我想师父不是指这个词的基本定义……”

　　“哎？你们不知道什么是‘负能量’？”木熙看三人摇头，笑了笑急忙解释：“负能量是指人的‘恶’以及不幸的情感……大概是这样。”

　　“哦，不错的形容。”曼迦点点头，说道：“是的，摆渡人在亡者那里基本接受的都是负能量……”

　　“你等等。”木熙打断曼迦，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没在亡者那里接受负能量，想想我第一个暂留地任务，那个亡者叫普雅，首先她男扮女装替父从军，其次为了心爱的人拼到城破人亡，死后还守护着那座城池，期盼对方回来，这些……是负能量？”

　　曼迦有些意外，在他经历的暂留地里，亡者可没有如此好性格，大多都是由‘执念’生‘怨念’，并且在可以具象化活物之后，出奇的危险。他转头看向茶茶，问道：“真的？”

　　“对呀，不仅这一次啦，第二次也是哦，亡者韩墨是个一心向善的人，她发誓要净化人类所有的恶，不管是不是夸海口，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说来……”茶茶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任务，继续说道：“这是对于新手的区别对待么，因为木熙刚刚来暂留地，所以给予一些温和的任务？”

　　不过好像自己一直都是接受轻松简单的任务，而且严格来说，普雅的暂留地并不温和，想想那些堆成小山的尸体。

　　茶茶觉得稍有违和，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什么意思，你们以前遇到的亡者都很负能量？”木熙没想过这个问题，忽然觉得该问清楚。

　　“简直是负能量多到爆吧。”曼迦看看辰式希说道：“不信你问辰式希，哪次任务不是连哄带骗安抚对方，经常遇见奇葩在化为无意识灵魂的当口还要骂上两句的。”

　　“是的……师父……”辰式希抬头应到。

　　“孟婆婆还真是照顾我……”木熙又觉得并不是，“不对，纯属运气吧，普雅拿刀差点劈了我，韩墨也是举着枪不放。”

　　这就是违和点，和木熙组队以后才出现了具有攻击性的亡者，当时被嘲笑“你都吓傻了”，而自己回答“第一次遇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茶茶若有所思附和着：“是啊，说来其实并不‘温和’……”

　　“极具攻击性的亡者基本是日常，不过从拥有的‘执念’来看，差异太大。”曼迦想不出所以然，也许巧合吧，“茶茶呢，你和艾美在一起时，遇到的亡者多半也是这样？”

　　“大多时候都是呢，好像没什么怨念，并且很多亡者都挺善良。”茶茶答道。

　　“不会吧。”曼迦需要数据支撑，就问辰式希：“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此时的辰式希正在沉思，尚未得出结论就被曼迦的问话打断了，那就简要谈谈：“我查阅过……是受过许可的……查阅过冥府对暂留地亡者数据的统计，执念严重达到怨念级别的占37%，一般执念……就是普通负能量占61%，只有2%的亡者执念是善意的，同时很好沟通。”

　　“茶茶，你当摆渡人有3000周了是吧？”曼迦听完数据问道。

　　“差不多吧！”

　　“3000周里全都是2%……”曼迦感到不可思议，还是问清楚好：“自你成为摆渡人开始，遇到的亡者真的都是挺友好的吗？”

　　茶茶点点头，“摆渡人的工作不就是‘聊聊天，谈谈心’这么简单吗？”现在看来，好像错了。

　　“奇怪了真是……”曼迦完全不明白。

　　木熙想必定有问题，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暂留地任务都是孟婆婆安排的，这样做是为什么，单纯照顾茶茶？摆渡人可有三千，除非她是孟婆婆干女儿，“你不会是孟婆婆干女儿吧，这么照顾你？”

　　“木熙，什么干女儿啊，孟婆婆其实不常和摆渡人交流的，将近3000周的冥府生活，我也只在大会上见过十几次，更别说私下了，孟婆婆虽然被称为‘公寓管理人’，但要论级别，可只和白王大人差了一级，她老人家是挺和蔼可亲，但也不表示能够随便接近啦！”

　　肯定有什么联系……木熙脑子有点乱了，本来只是打算闲聊，没想到冒出个疑问，自己没有准备好，完全无所适从。不行不行，先理一下，找关键……关键地方。

　　辰式希摘下眼镜，擦拭着。她的灰瞳开始变得冰冷，为了不让三人察觉，她理了理刘海，然后埋下头去。电车已经走过四站，再有两站路程就会到达温泉街，到那时候，大家会忙各自的事，这个话题就无法进行。

　　现在，得问出点什么。“前辈，官方数据不会出错，我能想到的就是孟婆婆有意照顾茶茶姐。”

　　“嗯？”曼迦觉得辰式希的语气有些改变，误以为是错觉，没太在意，“理由呢，单独照顾某一位摆渡人这种情况的确有，不过是要等到摆渡人‘生病’时，你懂我的意思吧？”

　　“‘心理疾病’，明白，茶茶姐曾经和小希一样内向腼腆，不过是性格使然，并不是‘生病’，如果硬要说是照顾，在茶茶姐变得开朗以后就应该停止了，可事实是没有。”

　　茶茶听见小希拿自己和她对比，有些难为情，脸上开始发烫。

　　木熙看着低头陈述极为流畅的辰式希，表情认真起来，“所以呢？”

　　“师父，冒昧问一句，你应该是悲观主义者吧？”辰式希没有抬头，用一块方形蓝布仔细擦拭镜片。

　　“算是吧……自我评价的话，也该是这个。”木熙的回答不太有底气，如果放在以前，可能会比较干脆。

　　有些头绪了，辰式希对两人的任务了如指掌，结合茶茶的幸运2%来猜想，大致能够得出一个结论，不过还需要加以证实，“师父，你对战争的看法是？”对于第一次任务的提问。

　　木熙不知道问从何来，一时掉线，半天没有开口。

　　“木熙，你那时说‘战争会给世界带来新秩序，带来长治久安’，你忘啦？”茶茶提醒道。

　　“哦，对，我的确这么说过。”木熙想起来了。

　　针对第二次任务的提问不用继续，答案明了。辰式希带起眼镜，抬起头来，一双灰眸傻傻的望着三人，“怎么……了吗？”

　　“在等你结论啊，亏你说了一大堆。”曼迦笑道。这孩子，不会就是随便问问吧。

　　“结论……嗯……巧合吧……”

　　三人差点没从座椅上栽下去，“我去！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鞭辟入里的见地呢！”木熙揉着太阳穴，满脸失望。

　　“对不起！”辰式希弹起来一个鞠躬，“其实，占有2%的摆渡人还是挺多……根据资料显示，大多都退休了……茶茶姐的确很幸运呢……”

　　“那我也沾了她的光。”木熙撇撇嘴，看着屏幕上的报站，竟然忘记了还要询问的重点，“快到站了，闲聊到此，话说时间真长啊，屁股都坐痛了。”

　　辰式希抱着口袋坐下，其实她早有结论。孟婆婆指定丁茶茶一直处于幸运的2%，是为了确保她身心健康……如此一来，当木熙来到冥府世界之后，最先接受的就是“正能量”，在以后的任务中，也会长期并绝对处于2%。

　　至于目的……便是一开始就打算从根本上对木熙的心理进行矫正，“战争会给世界带来新秩序，带来长治久安”，啧，看来孟婆婆预见性挺强，不过这么做，受益的可是组织，一个“麻烦”渐渐变得温顺，此等好事，阿克鲁斯必定喜闻乐见。

　　不过苦了玄王大人，本就无人可用，直属的孟婆婆还有异心，啧，真是孤家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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