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禁止条例

　　辉光管时钟的“分”跳到“00”，“时”自然递进，变幻到了“07”。于是与底座相连的金属锤挣脱束缚，拼命捶打立在一旁的三角铁。

　　“叮！叮！叮！叮！……”几乎没有间隙的超高音响彻了整个房间，声音的鱼尾扫过门框，跃跃欲出。

　　一只枕头径直飞来，把那只震出重影的三角铁击出去老远。金属锤没了打击物，只能对着空气拼命挥舞，“呼！呼！呼！”的像一只气喘吁吁的麋鹿。

　　“我的天啊。”

　　丁茶茶从软绵绵的床铺上下来，一把扯出底座的金属锤捏在手中。这下世界算是安静了。她想不应该拜托工坊的匠人做这样一个“疯狂”的东西，不然总有一天灵魂会被吓的四分五裂。

　　但辉光管拼装的时钟她还是很喜欢，这样一件精致的物件和房间里裸露的黄铜管道及依附在上的铁质压力表倒是极为相配。还不止——节肢动物一般可调动支臂的吊灯；镶满齿轮可随意变换高度的书架；需要开启压力阀“加压”才可使用冷藏功能的冰箱以及需要好几个长柄把手来操纵蒸汽烤箱。更甚者是茶茶居住的“冥府七栋”，俗称“摆渡人公寓”——一座三十三层高的环形建筑。

　　中空外挤，像是做陶艺的匠人将拳头深入土坯中间，然后驱动转盘，所有的泥土都因为离心力滑向外方，单单留出了中间一个大洞。白昼的7点至19点，每过两个小时，楼层就会伴着齿轮转动发出的“咯咯”声朝着上下楼层不同的方向旋转换向，幅度时大时小。

　　此时此刻，茶茶所在的17楼正在缓缓地向着顺时针方向移动，也仅仅持续了一分钟便停止了，看来幅度并不大。不过公寓扭动变形的声音仍在继续，因为其它楼层还没有完成这一机械的动作。

　　茶茶脱去睡衣，露出小麦色的胴体。她对着全身镜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无在睡梦中被“食灵虫”啃掉的部分。那些臭名昭著的小臭虫，让整个冥府头痛。虽然“公寓管理员”梦婆婆每隔一周都会在除虫工人的帮助上把整栋建筑喷上“杀虫剂”，但还是会提醒居住在这里的摆渡人在醒来时检查检查自己。

　　“要说缺失的一部分啊……”茶茶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上。“哎！”

　　摆渡人都保持着身前的样子，不允许改变体型及外貌，这是为了防止“迷失自我”。这条规矩在茶茶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规矩”之一，听孟婆婆说，很久以前的摆渡人可以随意更改外形，也因此在频繁变更之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对“生”产生了迷惘和怀疑，从而无法固住灵魂最终分崩离析化归虚无。

　　即使能改变外形又怎么样呢？茶茶想总不能对别人说我要个“大罩杯”吧。

　　茶茶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推门出去时整栋公寓已经停止了旋转。

　　“早啊！”来自过路邻居的问候。

　　茶茶保持着回头锁门的姿势，把长钥匙插入门中扭到锁闭状态，头也没回地应着：“早。”反正也不熟，因为记不住且没什么交流。

　　今天“当班”的摆渡人们陆续走出了公寓。性格内向的总是会吊在一个“团队”的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性格开朗的则会停下脚步对后面的那位说：“快点哦，别迟到！”然后向着内向者小跑几步，要么拉着他或她的手腕追上前面的队伍，要么等着他或她走近在一同奔跑。所有的脚步汇集在铺满柔软地毯的钢铁走廊上，前前后后，发出“啪啪啪”微弱的声音。“富有活力”的一天又开始了。

　　茶茶今天休息，本来可以安心的睡个懒觉不必早起的。

　　她将脚步移到隔壁房间门前，站定。伸手用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可门那边没有任何响动。“习玖姐还没回来吗？”茶茶不甘心，再次伸手，用指关节敲击门脸。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这已经是第4天了，茶茶心里揣着不安的想法。

　　“习玖她啊没回来过。”打扫走廊的清洁工边用吸尘器清理地毯边对茶茶说。

　　茶茶回过头看着这位两脚站立等人高身穿清洁服的兔子，想再咨询点什么，但发现他竖起的耳朵上插着耳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是清洁工明白了茶茶的意思，摘下一边耳机拿在手中，说：“我没见过习玖回来，你可以去楼下看看登记。”说完又将耳机放回原处，哼起歌来。

　　“谢谢！”茶茶以为他听不见，结果对方用毛茸茸的五根手指做了一个“OK”。

　　到了电梯间，摆渡人挤成了一团。随着电梯管理员拉下手柄，拥挤的轿厢开始缓缓下潜。每到两层楼的夹板间时，茶茶总要去看看那些藏匿其中的巨大机械及光泽满满的齿轮，然后思绪就跟着游走不知去了哪里。

　　轿厢下降的速度并不快，这就给了摆渡人聊天的机会，他们谈论着“暂留地”的趣事，还有那些迷惘灵魂的故事，好像每天都不厌烦。茶茶也经常对习玖说起，每一次任务回来都会去她的房间聊上一会儿。她喜欢习玖倾听时专注的表情，茶几上永远不会空下来的饼干碟，浓郁的“葛乡茶”茶味布满整个房间，习玖在茶茶讲到兴起时会给她倒上一杯。

　　茶茶是第一个冲出电梯的摆渡人，她要赶在登记处没有排满长队之前去问问习玖姐的行踪。

　　冥府七栋的正中央是大一座5层楼高的独立建筑，西圆东方，上面布满裸露的黄铜管道，一些实用的小插件，如识别灵魂纯净度的镜面扫描仪被一只长长的三节支架挂在空中，对来往的摆渡人进行扫描，已确保他们在“暂留地”没有受到某些拥有执念灵魂的影响。

　　茶茶走过时，显示数值是90%，离零界点还有30%，因此警报无需奏响。

　　登记处设在方形的一边，大门开启，一排溜长的黑曜石柜台，合金制的栏杆把登记员“囚禁”在内。茶茶几乎是第一个跑到柜台前的，刚想开口便被登记员制止了。

　　“摆渡人，规矩。”这位带着机械单镜的“中年”登记员说着便递来泥色纸张的登记簿，上面整齐的盖满着各种图形的印章。

　　“抱歉！”茶茶慌手慌脚的从衣兜里掏出印章，解开链接的绳子，朝着圆形图章的底部哈了口气，匆匆地盖了上去。

　　印章深蓝色的墨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登记员头也没抬的接过，调整了一下左眼上单片眼镜的齿轮刻度。镜片稍微向外伸长了一些，登记员确认后说：“987234号摆渡人，丁茶茶，今日休假，”登记员这次抬头了，从栏杆后面望过来，“外出已许可，还有什么事？”

　　“麻烦您帮我查查一名叫习玖的摆渡人的出入记录。”茶茶边回答边将印章挂回绳上。

　　登记员推了推眼镜，说：“习玖……17楼045号的习玖？”

　　“你知道她？她来过？”茶茶激动的问到。

　　“我不认识，摆渡人那么多……”登记员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不过昨天晚上‘鬼差’来问过，这个人已经失踪四天了。”

　　茶茶心里“咯噔”一下。鬼差来找过习玖姐了？作为冥府的武装部队，专门对付恶灵、邪灵及维护冥府治安的鬼差居然会打听摆渡人的去向，即便是摆渡人被困在“暂留地”或者因为其它原因不归宿，也应该是摆渡人内部处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摆渡人，”登记员不耐烦地勾了勾嘴角：“你可以去‘冥府三栋’直接问问鬼差，随便都行，请离开吧，你后面的队伍都排成大蛇了。”

　　这个登记员明知道摆渡人和鬼差是不会有话说的——一个从事“导游”工作教魂魄和平轮回洗脱罪孽，一个从事“杀戮”工作把邪恶灵魂无差别的彻底抹除，能有什么话说？

　　“谢谢！”茶茶狠狠的喊了一句，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登记员“呵呵”直笑。

　　找鬼差去问？茶茶想了想，不置可否。现在这个时间也不能去中心五楼打扰孟婆婆，于是只好先搁置，办眼下更要紧的事情。

　　经过大门口时，扫描仪认证后在洁亮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蓝色的“通过”，于是茶茶大步走了出去。今天是距离“暂留地”遇见木熙的第七天，也是木熙在“冥府四栋”摆渡人管理总部“出厂”的日子。茶茶跨入冥府悠长拥挤的街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稍后茶茶将为木熙详细说明。

　　木熙觉得自己从失去意识到恢复意识仿佛只过了一秒，但却是整整的7天共168小时。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猩红色的木质大椅上，他之所以觉得大是因为这张椅子的靠背几乎拔高到了蓝白相间的大理石天花板上。有那么一刻，木熙以为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的，有手镣脚镣，但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是完全自由的。

　　他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大厅，两边墙壁上镶嵌着立柜，古色古香。上面摆放的既不是古董也不是书籍，而是各种形状的印章，一边的印章呈现着各种颜色，新旧不一，而另一边的印章完全透明，更像是水晶雕刻的艺术品。联排的立柜也有空隙，那是落地窗的所在，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到外面。这种虚无感让木熙很不好受。

　　“醒来了，新来的摆渡人。”声音从木熙面前的台阶上传来，这时他才发现上面摆着一张铜制的案几，而后面坐着一个人，从声音分辨，是个男人，但从外貌辨识起来，却是个女人。细长而密的头发垂落在地板上，那个人就坐在后面的白色蒲团上，一只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脸颊。

　　“这是什么地方？”木熙问道。

　　“你先回想回想再开口问话。”那个人的面孔精致，不怒自威，声音里没有情绪却饱含着满满的权威，每说一句话眉间的一抹红印就被推挤一下。

　　木熙照他说的做了。于是他回想起盐湖和茶茶，回想起“暂留地”发生的一切，回想起自己濒死时的那一刻，但再往前回想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那个‘暂留地’发生的事，再之前……”木熙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那个人摆摆手，说：“身前的事就不必回忆了，以后想知道可以再问，”顿了顿，“我想不会太重要的。”

　　不会太重要是吗？木熙将信将疑的望着那个人。

　　那个人笑笑，说：“我是冥王代理玄，你得叫我玄大人，你生前的名字叫木熙，就继续沿用吧。从渡河至今已经有7天了，这个世界也是二十四小时制，不过十二天为一周，更详细的事情等接你的摆渡人来时你再问她吧。”玄大人拿起案几上的铜铃，晃了晃，招过来一位侍从。

　　“玄大人。”侍从走到台阶下，显出恭敬的样子。

　　“将印章给他。”玄大人挥了挥手，手指纤细即使隔着一些距离木熙也能看得清。

　　侍者从排满透明印章的柜子上取下一只，递给了木熙，嘱咐道：“这章现在没有形状，用双手握牢，掌心贴紧，闭上眼睛，灵魂会赋予它应有的模样。”

　　木熙将水晶般的印章握在掌心，闭上双眼。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是要用“心想事成”还是默念一个形状。还再他拿不定注意时手中的印章就发射出了璀璨的光芒，一股强烈的推力让木熙放开了双手，他睁大眼睛盯着这只挣脱出来的透明印章浮在空中一点点的变化，最终变成的“圆柄十二角”的形状，柄上有个空心的小孔。光芒渐渐散去，印章恢复重力落在了木熙的手中，木熙将印章的底部对着自己，仔细辨认上面的图案到底是个什么，可看来看去也没有结果。

　　“你的灵魂图腾，不是名字也不是无中生有的图案，好好保管它吧。”玄大人扬了扬手，示意侍者带他退下。

　　这个印章的底座是个齿轮形状吧，木熙边往外走边仔细打量，侍者拍拍木熙的肩膀说：“先试着适应下这个世界吧。”

　　茶茶在冥府四栋的大楼外等了许久也没见木熙出来，有点着急，害怕是“审核”未能通过，于是想进入大厅去问问办事员。刚上了两极台阶就望见了木熙那张单薄的身影。

　　“木熙！”茶茶赶紧迎上去。

　　侍者看到茶茶过来，伸手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木熙还在那里望着侍者的背影傻乎乎的道谢。

　　“木熙！”茶茶又喊了一声，已经走到了木熙的面前。

　　木熙回过头来，看见了茶茶，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松了一口气，对迎上来的茶茶说：“我还以为是个梦。”

　　“不是梦，”茶茶看见木熙保持着身前的穿着，但是干净到几乎一层不染，便意识到到“审核”是完全顺利的，茶茶接着说：“不过灵魂也会做梦，以后可得把梦和现实分清楚啊。”

　　木熙点点头，这才缓过神来去留意身处的世界。来往的行人里除了人类模样还有动物模样，就连电影里出演过的外星人模样都有，木熙感到阵阵害怕，但同时也被这种心理反应所吓到，立刻问茶茶：“我能感觉到害怕了，”然后腹中的饥饿感应运而生，“也能感觉到饥饿！”

　　“是啦，你在通过忘川河后脱去生前的模样变成了纯净的‘灵体’，”茶茶指了指街道上，要木熙去看，“就是成了那个样子。”

　　木熙这才发现街道上除了实体的“人”，还有虚幻一般的透明‘人形’，看不到五官、皮肤、毛发、手指和脚趾，就是那么一个四肢分明“脑袋”呈椭圆形状的淡蓝色影子立在那里，或游走或坐下、躺下。

　　“他们全无‘意识’，只是单一的灵魂，19点太阳落山时会进入轮回的风中，就像蒲公英一样。”茶茶解释道，“你来这里时就是这个样子，通过冥府7日的审核还归你身前的样子，并成为摆渡人。”

　　“完全记不得他们对我审核了什么……”木熙摇着头说。

　　“那是当然了，你全无‘意识’，他们只‘丈量’灵魂。”茶茶说。

　　木熙说：“原来这些纯洁的灵魂都要在冥府逗留才去轮回啊。”

　　“当然不是，”茶茶笑着说，“接下来我要带你看看这个世界的结构，不对，是‘世界’结构。然后给你讲讲三个禁止条例。”

　　“哪三个？”木熙问到。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茶茶说完翻着衣兜问木熙，“印章给你了吧？”

　　木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掏出印章要递给茶茶。

　　“不行，这个是灵魂的一部分，不能给其他人接触，要记住。”茶茶掏出了一条黑色的绳子，“你把印章拿近点，我看看？”

　　木熙把自己的印章放在了茶茶的眼前。

　　“哦，是星星的形状！”茶茶兴奋的叫到，仿佛很喜欢。

　　“星星吗？我以为是齿轮呢。”木熙拿回眼前，又仔细看了看。

　　“印章是私人物品，你要保管好，”茶茶边说边将绳子的一头递给木熙，“从上面的小孔穿进去，”看着木熙将印章穿好后，自己用两只手各拿着绳子的一头绕过木熙的脖子，因为身高问题，茶茶提示木熙“低头”。

　　双手绕过来的时候，茶茶的嘴唇几乎挨到了木熙的耳根，害的木熙一阵脸红心跳。

　　系好，打结，茶茶又拉了两下，对木熙说：“记住哦，如果有一天你化为虚无，印章将会是你留下来的唯一物件，其它与你有关的都会化为光斑消失。”茶茶撤回双手站正，盯着木熙，说：“刚才在玄大人的办公室看见柜子上的印章了吧，那些形状不一的就是已归虚无的摆渡人留下的。”

　　木熙郑重地点点头。

　　“好啦，第一站，‘世界广场’！”茶茶双手合十，拍出一记响声，笑得灿烂。

　　茶茶带着木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世界广场”进发。路上木熙打量着周围，发现这些建筑机械而又精致，每一件都是多个显眼零件拼凑出来的艺术品。

　　“这里的风格是‘蒸汽朋克’吧？”木熙问茶茶，不知道她们这里是不是也这样称呼。

　　“是啊是啊，”结果茶茶肯定的点点头，说：“你看出来了。”

　　木熙笑笑，说：“这也太明显了。”

　　“不过这不能是某个时代的产物，我知道在你所处的身生前世界的时间线上这是‘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衍生品，可在这里，就是整个冥府的基础风格，不是每个冥府居民都知道‘蒸汽朋克’这个词，在他们生前世界的时间线上又是另一种叫法。”茶茶解释道。

　　“什么世界线，什么时间线？”木熙一阵眩晕。

　　“哎呀，你这个问题问的太早了，在‘世界广场’上你看了‘世界仪’就明白了！”

　　“什么世界仪？”木熙故意提高了音量，结果换来了茶茶的一巴掌。

　　乘坐有轨电车在楼宇之间漫步的感觉真心不错，至少木熙是很喜欢的，这样他能把这个“蒸汽朋克”的冥府世界看个大概。飞艇缓慢穿梭、公路盘旋如蛇，就连广告牌都有，上面介绍的“最新除虫剂”一闪而过。

　　木熙抓着电车上的扶手问茶茶：“冥府还有臭虫啊？”这个问题引来了其它乘客的注目。

　　茶茶没理会旁人眼光，跟木熙解释道：“有啊，啃食灵魂的可恶臭虫，会在你的身上咬出缺口。”茶茶看木熙还再等解释，就继续说了下去，“这里的居民都是灵体，就是灵魂呈现出的身前模样，和‘凡胎’不同受伤后不会流血，只会缺失某一处，那种‘食灵虫’会啃食的你灵体，不过不用担心，都是些可忽略不计的缺口，只是恢复起来耗时较长，严重的话也有专门的医馆。”

　　“‘治愈灵魂’我还以为不是个实际的词语呢。”木熙笑到着说。

　　“世界广场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抓紧时间！”马人形乘务员伸出一只“前蹄”勾住电车顶部上的一个拉环，拉下一个连着弹簧的锈迹喇叭放在嘴边喊道，然后他一放手，喇叭便“啪嗒”一声缩了回去。

　　乘务员瞪了木熙一眼，木熙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茶茶挤下了电车。

　　广场开阔平坦，位于楼宇环抱的中央，但却不在地面上。木熙乘坐的电车路径有上有下，他现在能确定这个广场一定是被架在空中或者某栋建筑的顶层。广场四周草坪长椅皆有，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晒太阳。

　　冥府还有太阳呢！

　　木熙觉得好好笑，然后太抬头去看太阳，差点被晃瞎了眼睛。不过他也发现在无云的天空中有很多很多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的流动光点，就像浸泡在透明油中的锡箔纸碎屑一般朝着顺时针的方向缓缓流动。

　　“茶茶，那是什么？”木熙指了指天空。

　　茶茶抬头看了看，笑他才发现，然后指了指广场中央的“世界仪”，说：“你来看看这个。”

　　木熙顺着茶茶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台很大很精密的仪器，说他精密是因为它展现了“世界”的全貌。

　　木熙首先看到的是一圈环形水晶质地的管道，透明无色，只在弯曲处看得见一个薄薄的‘弧’，这个管道首尾相接没有任何阻隔，里面布满了为数众多的光点，如同他方才抬头望见的天空。

　　“这是你在的‘世界’，”茶茶指着这根环状晶体管解释道：“那些星光就是你生前世界填装在凡胎中的灵魂。”

　　“灵魂走一圈就是轮回吗？”木熙将手搭在水晶管上，冰冰凉凉。

　　茶茶摇摇头说：“这只是时间流动，你仔细看，有些光点移动不了多远就会穿透这个‘环’。”

　　木熙仔细看去，果然是几乎所有的光点都只在管中游走1厘米的距离就便脱离了这个“环”。木熙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些灵魂的光点如同风中的雪花在‘环’上不同的部位进进出出。“这是……？”木熙惊诧的问到。

　　“这就是轮回啊。”茶茶朝着那些飞舞的灵魂光点吹了口气，把本来协调的气流搅动的很是慌乱：“灵魂脱离凡胎后飞出这个‘环’，然后再次进入这个‘环’的其它地方重新落入凡胎，就是轮回。”

　　“那这个‘环’究竟是？”木熙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飞舞的光点，问茶茶。

　　“就是活人世界的从‘诞生’到‘毁灭’。”茶茶回答到。

　　原来这个‘环’是整个世界的轮回啊，不对，是活人世界的整个轮回。木熙想了想，又问：“灵魂这样轮回，世界也这样轮回，那我生前的世界不就时时刻刻都在改变了吗？”

　　“当然了，灵魂在时空中交错，轮回不一定去所谓的未来，还可能回到所谓的过去，举个例子，你在未来里死去，已经有新的灵魂填补到你的过去了，那将是不一样的人生，‘你’也很可能不叫木熙，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这太复杂了，”木熙注意有些光点还停留了一些在整只巨环的中央，被中间一个球形的东西所钩住。

　　“就像蒲公英飞出去时会被某些建筑暂时挡住一样，这些灵魂也是。”茶茶随着木熙的观察而解释到。

　　“那么，这个像星球一样的东西是？”木熙走到那团东西的面前，还没等茶茶说完“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时木熙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球体并不大，如果和地球相当应该是看不到上面的建筑的，但木熙能看清楚，整个冥府街道的分布和暗河，还有盘旋的公路飞驰的电车。“‘这个世界’不大吧……我是说冥府。”

　　“不大不大，比起地球来说太小了，可能只是一座大型城市，但生态系统大同小异，会下雨啦下雪啦刮风啦什么的，但不分四季，也没有‘年、月’这个概念，十二天为一周，”茶茶突然想到木熙可能已经在玄大人那里听说了，“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只知道也是24小时制的时间。”木熙回答。

　　“哦，这样，”茶茶接着说：“太阳是假的，没有月亮，夜晚的光除了‘灵魂星辰’——就是那些一心求死的灵魂变成的星星。”茶茶帮木熙回忆了一下，又说：“光源主要来自于‘环’中的灵魂，所以你在天空中看到的就是环里的灵魂，比较遥远罢了。”

　　“谁创造了这一切啊！”木熙感叹到。

　　茶茶哈哈一笑，说：“被惊艳到了吧，是‘自然’创造了这一切。”

　　“那是什么，造物主？”木熙问。

　　“不知道，没人知道，包括冥王可能也不知道。”茶茶撇撇嘴，补充到：“我猜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可是这里的老大吧！”

　　“错了哦，”茶茶伸出食指晃了两下，然后指引木熙看这个‘星球’的另一面。

　　木熙伸出双手，本来以为转动球面会花很大的力气，但指尖刚刚触碰到球面就让它翻转的了半圈。

　　“星球”的另一面是和这个“蒸汽朋克”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墨绿的山脉和簇拥接搭的森林，村落密布炊烟袅袅，和冥府对轴的土地上也有一栋高大的建筑，但比起冥王府的铜黑色，它的洁白则要明亮的多。

　　“这边是‘圣城’，灵魂补给之地。”茶茶对木熙说到，语气中有一丝的敬畏。

　　“这里是做什么的，‘这个世界’的老大就在这里吗？”木熙问到。

　　“哎呀，你怎么总老大老大的！”茶茶抱怨到。

　　木熙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总得有个什么至高至上的存在吧！”

　　“没有！”茶茶抄起双臂，鼓着腮帮一脸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不提了。”木熙看茶茶生气，赶紧低头认错。

　　“好啦，我原谅你，”茶茶咳嗽了两声，对木熙刚才问题作出解释：“先给你说说‘灵魂补给之地’这个说法的原有吧，”茶茶一掌打掉木熙正在摆弄圣城尖顶的右手，认真的说：“好好听清楚，你知道有些灵魂是一心求‘死’化为虚无的吧，环中的灵魂数量不能减少也不能增加，要保持起码的‘守恒’，缺失的那一部分就由圣城的圣王补给，冥王和圣王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俩，冥王是弟弟，圣王是哥哥，一个管‘生’，一个管‘死’，虽然这么说也不严谨，但是就这么通俗的解释起来你比较好理解。”

　　木熙打趣的说：“得了吧，我看你也不是全都清楚。”

　　“就你话多！”茶茶扬手就要打木熙。

　　木熙闪开时余光中瞥到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上面是一些熟悉的景物，他站定，赶紧问茶茶：“这是什么？”

　　“‘暂留地’，你之前呆过的地方。”

　　“忘川河在哪里？”

　　“看不到的。”

　　“那这红色的‘纸片’？”一张红色的纸片滑入木熙眼帘。

　　“恶灵的‘修罗场’。”

　　“哦，”木熙仔细去看，上面血红一片，看不出什么，只觉得红彤彤的好似一片血海，于是担心的问茶茶：“我们也要去这里摆渡灵魂吗？”

　　茶茶摇摇头，说：“放心吧胆小鬼，这里会交给拥有战斗能力的‘鬼差’。”

　　“我还以为我们就是‘鬼差’呢！”木熙惊讶的喊道。

　　“我们是‘柔弱的摆渡人’。”茶茶不理会木熙的大惊小怪，接着小小嘲讽了一下自己的职业。

　　“他们能战斗吗？听上去很带感啊！我能不能成为‘鬼差’？”木熙兴奋的问到。

　　“别做梦啦木熙，”茶茶一脸轻蔑地说：“男孩子都喜欢打打杀杀啊？禁止条例第一条，听着，除了英灵之外的所有灵魂禁止成为鬼差！”

　　“为什么啊？”木熙听完一下就焉了。

　　“鬼差都是曾经的‘英灵’，而且涉及到他们的武器，被称之为‘再造灵魂’的‘罪割’，”茶茶看木熙又想发问，赶紧伸手制止到，“听我说完啦！‘再造灵魂’就是指从灵魂里创造出来的灵魂，可以幻化为理想武器形状的灵魂，重点是这个灵魂是有意识的，它可以和使用者交流，为了对抗恶灵让他们化为虚无或者沉入忘川河呆个99年重新轮回，圣王是同意这样的存在的，但仅仅只限英灵。”

　　“所以说‘有些还是我亲手推下去的呢’这句话就是瞎说。”木熙接到。

　　“你还记得啊，要不要我帮你消除一下记忆？！”茶茶忍无可忍的喊到。

　　“摆渡人还能消除别人记忆啊？”

　　“我指的是给你头上来一拳！”

　　两个人打闹引起了一位小贩的注意，这位狸猫人形的摊贩嗅到了赚取新人钱财的商机，把挂在脖子上的商品盒整理了一下，就径直向茶茶和木熙走去。

　　“哟哟哟哟，”狸猫人用没有腮帮的嘴巴发出一阵声响，凑到两位的面前，对木熙说：“恭喜你成为摆渡人我的朋友，我这里绝对有你喜欢的东西。”

　　茶茶默在一旁，没有吭声。

　　“什么啊？我以为这里没有‘钱’这种东西呢。”木熙叫到。

　　“哎，朋友这话就差了，钱这东西哪里都有，想想你生前，是不是要给死人烧纸，虽然没人收得到，”狸猫人边说边从商盒里抽出一瓶液体。淡淡的玫瑰色，晶莹剔透。“不好意思，扯远了，现在没钱没关系呀，我给您赊账，之后给我就好了。”

　　“那这到底是什么？”木熙问狸猫人。

　　“好东西，绝对好东西，不是毒药、不是毒品，绝对让你畅游天堂，消除寂寞。”狸猫人挤眉弄眼的说到：“拿去试试？”

　　木熙正要伸手去拿时却被茶茶制止了，茶茶冷冷地问木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木熙摇摇头，手停在半空。

　　“哪个男人不喜欢！”狸猫人觉得生意要泡汤，赶紧插话。

　　茶茶凑到木熙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木熙一听顿时面红耳赤，“不要了不要了！”

　　狸猫人的生意泡汤了，叹息着说：“小姐姐啊，他现在不要以后也会要的，”走开时还不忘回头，“摆渡人的日子长着哩，小哥我随时都在这一片哈！”

　　木熙尴尬的立在原地，责怪茶茶为什么不早说，这下让旁边的人都看了笑话。

　　“禁止条例第二条，禁止灵魂交合，”茶茶小声的对木熙说，她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红晕，“因为都是灵体。”

　　“不明白，”木熙摇摇头。

　　“你记住就是了，哪有那么多不明白！”

　　木熙想了想，突然大惊失色，赶忙拉开自己的裤子往下看。

　　茶茶尖叫一声上去就是一脚，这一脚的力道差点没把木熙蹬飞，“光天化日你耍什么流氓！”

　　木熙拍着胸脯一脸的劫后余生，说：“我还以为不在了！”

　　茶茶上去又是一脚。

　　两个人逛完了‘世界广场’，木熙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他还问茶茶那些动物形态的人都是外星人的灵魂吗？茶茶告诉他人类是孤独的，从来没有外星人这个说法，宇宙之外是虚无，冥府之外也是虚无，如果他生前的世界有发现外星人，那都是超越当时时代的人类回溯时光留下的痕迹，为了不打乱灵魂的流动，‘穿越时空’除了灵魂脱离凡胎的轮回外，其余都是被禁止的，圣城会给予干涉。至于那些动物形状的人实际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类’罢了。

　　“所以说，你看过世界诞生和世界毁灭是什么样了啊？”木熙问茶茶。

　　“看过了，不过是好早以前的事，其实没有意思，诞生和毁灭的方式每时每刻都在改变。”茶茶回答。

　　木熙想了想，是啊，活着的时候想世界末日是什么样，死了之后发现其实就是轮回交替的环节，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么第三个禁止条例是什么呢？”木熙想茶茶带他在街上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说明过呢。

　　茶茶若有所思的走着，虽然听到了木熙的问话，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明。“之后我会告诉你，现在说了你也遇不上。”

　　“前两个禁止条例我现在也遇不上。”木熙把双手背在脑后，悠哉悠哉的调侃道到。

　　茶茶突然停止了脚步，猛然转身。

　　木熙以为又是一顿拳脚赶紧闪到了一边。

　　“你陪我去一个地方，现在。”茶茶斩钉截铁的说到。

　　“去哪里？”木熙看不是挨打，就走了过来。

　　“冥府三栋，鬼差总部。”

　　木熙诧异的问：“你刚才不是说摆渡人和鬼差互看不顺眼吗？”

　　“我说过，但我有事想去问问。”茶茶盯着木熙说，“你去吗？不去的话沿着这条街就能走到冥府七栋了，进去后会有人给你安排住宿。”

　　“去，当然去，说实话如果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还真有点担心。”木熙说到。

　　“谢谢你，木熙。”

　　木熙望着茶茶眼里如同水波的感动，还以为她会过来拥抱自己呢。结果当然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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