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水之界 乱坟之遇

　　…

　　冰心州与水月州毗邻边界的接壤之处。

　　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马车之中，纷纷都有商人停下步伐，寻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给马腿裹上布料，防止打滑。

　　毕竟冰心州难得只有四五月份时才可见一点春夏之意，百花齐放之时。

　　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之中，风羽正望着自己身子发呆。

　　距离与中土州清风峰那一战已经有了两个月了。说起来，那一战风羽打的并不痛快。

　　因为从开始他就只能隐藏自己真实身份，不得使用游隐剑法，清风诀，甚至青冥瞳术风羽都在克制很少用。

　　以至于在与卯兔打斗之中，风羽一直都是以防守为主，尽量不暴露自身的招式，所以便引用了一些老酒鬼当初信手拈来的剑术，果然那卯兔便把他怀疑成了太白剑宗之人。

　　但若不是密林中除了那名为申猴的目光，还有一道不怀好意且高深莫测的令风羽毛骨悚然的目光，风羽也不会被迫使出游隐剑法之中威力最大的剑落。

　　也不会用出清风一瞬。

　　所幸是这两式皆是风羽耗尽全身内力所使出，其剑式的脉络走向与轻功的身法却很难被人捕捉到，大都只是看到了剑光一闪，人影一瞬便就结束了。

　　可不计后果使出的招式带来的副作用却来了，风羽的身体逐渐虚弱溃败，噬魂蛊又不断在他体内造反。若不是风羽的体质特殊，恐怕早已经受百虫噬心，身躯俱裂而亡。

　　风羽不由得再管未成之事，便急忙欲前往水月州青山上寻找孔神医，求那抑制之法。

　　山高路远，路途颠簸。

　　风羽的身体在不断地变化，体内噬魂蛊涌动的迹象也越发平静了下来。风羽的身躯越发结实，风羽眼目越发清晰，随着身体的肌肤长出，风羽也不用缠着绷带，因为他试探过他的体内已经没有毒素。

　　日日夜夜一直困扰于风羽的噬魂蛊，似乎就在清风峰那一役后消散了一干二净。

　　带的后果却只是风羽的内力再次一散而空。是真正的一散而空，既没有来刹寺那老僧的浑厚内力，也没有自己修炼而来的乙木青力，更没有在沧月州揽月城药谷清儿通过《白薇经》所输送的内力，真正的体内空荡荡，不会散而复聚，流转丹田，循环而生。

　　不仅如此，风羽的记忆也越来越差了，短短两个月他已经把他所学的游隐剑法，巽风经遗忘一干二净，就连清风诀最近也在他脑海里慢慢淡忘。

　　这种情况发生让风羽有些恐慌，也更加急切想回到冰心州青山上，让孔神医看看他的身体情况究竟是什么样。

　　“傻呆子，下车休憩一会，别老是坐在车厢里。”

　　昏暗的车厢不再摇晃，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映耀在风羽身上。

　　风羽抬起头放在额头上，眼睛微微眯起，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许久未见的阳光，才看见阳光下的那道身影。

　　那是位姑娘。

　　和风羽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一样，面容不施粉黛，眉眼之间带着一股英气，腰间悬佩一柄木鞘直剑，剑柄无穗，显然不像是那种文人雅客所佩那种无杀伤力的文剑，而是一柄真正能杀人的剑。

　　身上的服饰倒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地方，还是那件浅蓝色的衣裳，腰束绅带，不过现在多了件大氅，遮住了她左肩一闪而过包扎的伤口。

　　讲道理若不是交领上衣厚实的胸脯，风羽定会把这位姑娘当作一名男子。

　　“披上这个，冰心州的天气有些冰寒。”

　　这位姑娘毫不客气甩过一件大氅，也不在乎风羽接不接得到，便已经迈进看起来就暖和的客栈之中。

　　风羽低头看着稳稳落在手心的大氅，无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位林姑娘倒是向来刀子嘴豆腐心。风羽也没客气，左手一甩便将大氅披在身上，系好挂在脖颈的带子，将背上的承影剑与腰间的赤鞘长剑通通掩盖了住。

　　风羽站在马车外，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在心中在想些什么。

　　林家在水月州的日子并不好过。

　　林家是传统的武林家族。

　　当然这种武林家族不能与四庄相比，也不能与那些隐于山河之中的世家同算。

　　林家是一个行镖走商的世家。

　　家门中既有做镖师行当的，也有做替人跑商护卫行当的，也有江湖卖艺行当的，除了下九流中的时妖，盗，窃，娼外，基本上所有的事林家都有人去参与。同时，林家偶尔还会开设武馆，传授一些林家武艺，赚取银两。

　　林姑娘林雯这一旁支走的便是替人跑商。

　　从水月州这种春江水暖的地域跨越到冰心州这种天寒地冻的地域，其实林家并没有多少人能看好林雯能从这一跑商路途中坚持下来。

　　林家虽不像那些名门望族要求女子所学应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是有求女子应读《女训》，《女诫》，应顺从，知礼，能整理打点家内大事物，还会手工针线活，那便是再好不过。往后去别家说亲之时，林家也有一个好求说的名头。

　　但这林雯偏偏自舞刀弄枪，不读《女训》，《女诫》，偏对话本武侠话本读的津津有味，更不学那些手工细活，不识红妆，却对十八般武器那是样样都耍，样样精通全没一个女孩样子。

　　这次跑商，林雯除了满足一下心中仗剑远游的武侠梦，更重要的是为了逃避上林家说亲之人。

　　林雯虽行事作风没个没女人样，但她的五官眉眼却是盈盈动人，不施粉黛，也有一种清水芙蓉之感，颇让一些人升心中升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

　　在水月州扶风城也称得上一位美人。

　　曾有一诗云。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当然这些人自然不知林雯颦眉一皱，为的是如何让武学更进一步，而不是为了悲风秋月欲吟诗，感时伤怀一番。

　　客栈的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傻呆子，这边。”

　　林雯的声音有些沙哑，眉眼间的英气更甚，在水月州扶风城到这冰心州的边界几百里路来讲，除了捡到风羽，更重要的让林雯五官变得更加坚韧，那种带有水月州温婉盈盈女子的气质从她脸上消散，转眼取代的是一种风尘仆仆的英气。

　　一想起风羽，林雯脸上忍不住有一丝笑容浮现。

　　与风羽的相遇是在一处荒郊的乱坟岗之中。

　　当然林雯并不是无事想去往乱坟岗，毕竟在怎么说她也是一名女子，看的武侠话本之中不免也有参杂一些仙侠话本，让林雯对于这种地方向来避而远之。

　　是一声野兽的凄鸣，那凄鸣中带着绝望与不甘，引起了林雯的注意。

　　林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野兽声音，尖鸣带着凄惨，也没有听过含有如此复杂情绪的声音，让林雯感觉这种野兽声音反倒是像人所发出的声音。

　　刚巧，商队恰逢要经过那乱坟岗。于是，林雯便乘着其他商队护卫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声源处，但却没想到是一座乱坟岗。

　　顿时，林雯浑身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心中便起了后退的心思。正准备就此离去的林雯，余光一瞟，瞟到躺在乱坟岗一个黑影，黑影的手指在轻轻动弹。

　　林雯的心中顿时起了挣扎。

　　这个人是个活人。

　　但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又或者是喜怒无常的怪人。

　　其次离这座乱坟岗最近的城池也有一百里，若送到城池之中，再与商队汇合恐怕来不及，但如果带到商队中的话，除了要考虑上一条因素，更重要的是还要考虑商队会不会接洽这个奇怪的人。

　　后者林雯并不担心，她是林家在抚风城林家旁系的嫡女，很重要的是她也是这个商队之中护卫里面最强的一个人。

　　是的，在十个护卫，九个男子之中，她一个女子却是这个商队之中最强的那一个人。

　　所以，现在林雯要考虑的是躺在面前这个浑身污垢，分不清面容的人究竟是一个好人又或者是一个坏人，会不会带来麻烦？

　　而这种思忖，林雯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的背后蓦然蓬起一道黑雾，黑雾之中人影浮动，一柄锋利的刀刃从黑雾中出现，直指林雯的心脉。

　　这一切即是那么突兀，又是那么突然。

　　当林雯感受到那股含蓄已久的杀意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她的手才刚刚附在她的腰间木鞘长剑上，而她的身子也才勉强倾侧了一步。

　　绝望的情绪就这么蔓延至林雯的脑海之中。

　　铮。

　　已经绝望闭眼的林雯忽然感受到耳畔传来一声金戈之声，利器掀带起的劲风滑过她的发梢。接着便是一股浓烈令人反胃的臭味涌入她的鼻尖，浓烈令人反胃的臭味之中还有一抹淡淡天然的清香。

　　林雯睁开眼，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那道黑影，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

　　蓬头垢面的脸上只能看到一双淡漠无神的眼眸，身体更是被泥土和混杂的污垢所掩盖，依稀能看见几块破旧不堪的衣褛与不知有什么用处的绷带悬吊在他身上，隐隐又能看见他那宛如新生儿一样白玉般的肌肤，令人羡慕。

　　“低头。”

　　这个人的嘴里轻声说道，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所发生的声音一样，令人觉得尖锐刺耳。

　　但林雯还是下意识低了头。

　　一道冰冷的刀刃就在她低头的刹那，滑过她的头顶，带来令她心颤的感觉。

　　她又没有察觉到。

　　这个人为什么能将他的杀意隐藏如此巧妙，林雯心中大惊且不解。在她印象中，只有暗影楼的人是最会隐藏杀意，而她并没有得罪过暗影楼的人。这一路上，她所杀的皆是那些拦路强盗土匪，又或者是那些见财起意的江湖武者，偶尔碰见那些有门派背影又或者腰间悬挂令牌的人，仅仅只是打斗一番之后，警告了一两句，并未做太过出格的事。

　　“阁下胆敢管暗影楼的事，胆子怕是能与那虎狼相比。”

　　两击皆未奏效，令这个出自暗影楼的刺客显然有些不悦，同时心中也有一点警惕。

　　“别听他胡说！暗影楼从不约束他们，也不保护他们！”

　　林雯在那一击没有被命中之后，第一时间便绕到了这个怪人身后，打量着这个来自暗影楼的刺客，他脚下蓬发的黑雾快要消散弥尽，而他的面容也快要从黑雾中显行。

　　看到这样的刺客，林雯不由轻呼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来的是那些带着面具的暗影楼刺客，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影楼刺客。

　　“暗影，与你同在。”

　　刺客眼见这次的刺杀是无法奏效，阴测测对着面前那分辨不出容貌的男子与在男子身后探出半个头的林雯说道。

　　林雯一听这略显中二的语句，脸色一变，这是独属暗影楼的句子。随即林雯脸色又变得舒缓起来，冷笑一声道：“真当本姑娘那么好忽悠的？若你真是暗影楼总楼的人，你就不会依靠霾丹缭绕起的黑雾隐藏面容，因为暗影楼总楼之人皆有独属自己的面具，你只不过是水月州某处的影阁之人！”

　　“暗影楼……”

　　林雯面前的男子忽然抱起了头，手中像是黝黑棍子的兵器，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声音也不再那么尖锐刺耳。

　　“呵，看来你所依仗的救命稻草出了点状况。”

　　原本想要撤退的暗影楼刺客见到那出手阻拦他的男子似被刺激到的样子，笑声变得刺耳起来，他手中的刀刃一转，辗转腾挪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林雯面前。

　　不过这一次，林雯有了准备。

　　在面前这个男子抱头的时候，林雯已经有预感了那个暗影楼刺客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林雯已经将腰间长剑拔出，握在手中。

　　但林雯还是低估了这个刺客，高估了自己。

　　一剑仅仅只是把那刀刃偏离了一点，却还是让刀刃刺入了自己左肩之中。

　　“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来杀我。”

　　林雯捂着左肩，猩红的鲜血从她指缝里渗出，望着这个似乎不急着出手的刺客说道。

　　“我所侍奉的只有暗影，在背后与阴影中杀人，方才是刺客之道。”

　　林雯听着这个刺客嘴里说出来的中二语句，心中不免有了一点想吐槽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住了。

　　现在要么跑。

　　要么打。

　　要么唤醒面前的怪人。

　　又是三个选择摆在了林雯的面前。

　　但这个三个选择又没有轮到林雯选择。

　　剑光一闪。

　　林雯才知道那黝黑像是棍子一样的东西，原来是一柄剑鞘，而这个怪人原来是一个剑客。

　　“溜了溜了。”

　　一直在防备怪人的刺客下意识后退，刚好躲过了这一剑，低头望着脚前那道深深裂缝，咽了咽口气。又是一道黑雾从他脚边深腾而起，待黑雾散开时，这个刺客便已经消失不见。

　　而林雯望着使出这一剑昏倒在自己脚边的怪人，无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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