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四、乱（六）
“你们都让开。我来。”
看着走廊远方逐渐向这边走来的，面色显然不善的士兵队伍，坐在台阶上的殷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举起了一只手，不容置疑地将其余四个小兵一把拦到了身后，晃晃悠悠地，迎着对面的上千人走去。
“您没事吧，殷队长——”
“不用管我。”
殷辰按住了身后的小兵，头也没有回地，站在了五人的最前方，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着对面：“请停下。”
上千人的队伍，鱼贯挤在了并不宽敞的走廊里，放眼望去，几乎是人贴着人，才勉强全部站下。为首穿着士官服装的队长向前走了一步，语气严厉：“让我们过去！我们有要务——”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谁都不许过去。前面大殿出了事情，未经允许，谁都不许通过。”
“这是令牌！我们奉魏王爷李泰之名，前来平息大殿内的争执！速速让开——”
“不让。”
“再不让开，且别怪我们——”
为首的队长一声暴喝，顿时，身后上千名士兵，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刀！
然而由于实在是太过于拥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发出整齐划一的“呛啷啷”声音，上千人的队伍里反倒有些慌乱，看上去有点可笑。
但是，并没有人笑出声。
“不让。”
本以为自己这边仅凭人数便能将殷辰吓倒的队长，终于真正发怒了，单手指着殷辰的鼻梁：“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最近新招进来的禁卫军，总是想要在任何时候逞威风，和我们这群老人作对——你们或许接到了命令是不假，但是你也不看看，你们五个人，能拦得住我们一千人的队伍么？你是不是对自己十分有自信？我听说还有好几个中队的新人还没有和我们友好交流过，看上去你就是其中一员了对不对？还不让开！！”
“不让。”
无论站在自己面前的小队长如何暴跳如雷，如何破口大骂，殷辰只是这两个字，再不肯多说一句，语气平静，表情一点儿都没变过。
就像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千人，而是一千只蚂蚁一样。
“不让是不是？看来你是真的想被教训一顿了……不好好给你这种人上一课，你还不清楚，禁卫军这碗饭到底有多么不好吃！第一第二小队，给我上！！——”
队长看上去，真正被殷辰惹恼了，原本愤怒的表情旋即变成了一抹冷笑，之前握在右手的刀，冷冷地指住了殷辰的鼻尖。
刀尖，与殷辰的鼻尖，距离不到十公分。
殷辰眼睛没有眨一下，伸出右手，握住了刀锋。
鲜血，从他的手掌心，顺着胳臂流了下来。
原本从队长身后已经挤出人群的，前后包围住殷辰的大约二三十人，同时拔出了钢刀，刀尖指着殷辰，但看到殷辰平静的表情，以及右手越流越多的鲜血，反倒是被吓住了，一时间，并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吓住我？你以为，你这样等会儿去李治东殿下或者大皇子殿下面前打官司，他们就能向着你？？你、你别以为老子是吃素长大的！我给你说啊，老子，老子是魏王爷李泰的人！可不是你们李治东殿下，那个小白脸手下的！他、他管不到我们！你死定了！我给说，你、你死定了！还不让开！你——”
队长使劲罢了一下手中的刀，没有拔出来，说话语调逐渐结巴，面色也慢慢变得狰狞。
“……我也不是，李治东，手下的。”
殷辰再次摇了摇头，口中终于说出了，除了“不让”两个字以外，其他的字眼。
“不是李治东手下的？那你是谁手下的？我给你说，不管你是谁手下的，哪怕是大皇子殿下的人，今天你也死定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眼看殷辰依然一动不动，右臂胳膊肘下面的血滴已经逐渐汇聚成了一滩血泊，而环绕着他身旁的几十人依然没有任何想要动手的打算，队长终于再次咆哮出了声，右手一把扔下了钢刀，却是从腰间再次拔出了一把短匕，目露凶光，再次冲着殷辰宽大的身躯刺来！
不过他由于殷辰的气场，终究还是没有选择下杀手，bǐ shǒu直直冲着殷辰的右臂刺下，并没有选择刺向致命的地方。
“扑——”
轻微的震颤过后，队长不可思议地望着，殷辰抓着钢刀的右手，依然一动不动。
而那把bǐ shǒu，就刺在他的右小臂上，甚至穿透了手臂，在另一旁露出了刀尖！！
这是个狠人……
队长心中，一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他就看见，殷辰依然面无表情地，左手从右小臂上，一下下地将bǐ shǒu拔了下来。
围观的所有人，甚至听到了bǐ shǒu从骨头缝之间划过的“滋啦”声音。
“我不会让的。”
殷辰将两把刀同时扔到了地上，望着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的队长，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
“杀——”
包围着殷辰的数十个人，知道再也不是忍耐的时候，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对着殷辰，挥舞下了手上的军刀！
然而殷辰丝毫没有躲避的打算，而是淡然地望了一圈环绕着自己的众人，然后双手捂上了耳朵。
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从上千人的队伍后方慢慢传来。
原本嘈杂纷乱、拥挤不堪的上千人队伍，在听到歌声的一瞬间，同时身躯一震，双眼逐渐变得无神，原本好不容易高举起来的钢刀，也在同一时间向下软绵绵地坠了下去，甚至砍到前方同伴胳臂上的也不在少数。
“良时已到
何不开启一场暗夜晚宴
你我皆为食粮……”
轻柔的歌声依旧盘旋在狭小的走廊里，跟在殷辰后面的四人，三人也同时捂上了耳朵，有一人捂得稍微晚了一点儿，身躯立刻开始变得僵硬呆滞，幸好旁边的同伴即使上前，狠狠踹了一脚，他才也及时捂上了耳朵，原本僵硬的身躯方才恢复了过来。
“让他们先过去吧。否则挤在这里，谁都没办法动。”
捂着耳朵的殷辰，淡淡地说道。歌声仍在继续，只是稍微向上扬了一个音阶；然后，包括队长在内，呆滞在走廊里的上千人，慢慢地开始挪动着步伐，向着走廊前方走去。
直到上千人的队伍全部走完以后，跟在后面的人才显露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捂着耳朵的严羽阳，待歌声停下来了以后，严羽阳快步走上前，看着脸上和手上到处都是血迹的殷辰，目光中露出了几分不忍和关切：“兄弟，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没事。”
“赶快包扎一下，等会儿可能还有硬仗要打——”
严羽阳不由分说地，使劲撕烂了一块衣襟，三下五除二地将殷辰依然冒着血的右手和右臂包扎了起来，然后打上了一个死结。殷辰摇摇头：“不碍事的。不用这样。”
“我知道，以前在北方，我们吃过不少苦，比这严重的伤势要多很多……但这并不是我们在这里受伤的理由。本来答应过你，让你留在这里，是一起为了未来享福的，结果你……”
“……不说了。我都明白。这就是，圣女？”
殷辰举起并没有被包扎的右手，打断了严羽阳的关心话语，目光却转向了身后，站在众多白衣众最前方的漂亮女子。女子见殷辰望了过来，之前在拦着大皇子时候的撒泼模样全部都一扫而空，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嗯。她就是，这次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圣女殿下。”
提到“圣女”两个字的时候，殷辰明显感受到了，严羽阳语气中情不自禁的敬畏。
“见过圣女殿下。”
殷辰向着圣女拱了拱手，然后又望向严羽阳：“那，我们这就过去？”
“嗯。刚才我也已经听到哭声了。差不多，我们过去刚好。”
“圣女殿下控制前面上千人，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已经测试过，在没有扩音魔法阵辅助的前提之下，圣女殿下最多可以同时控制两千人，做比较简单的动作，再多就只能大概制定前进方向了……不过，第一阶段，两千人，大概也就够了。”
“那好吧。走。”
殷辰点点头，不再说话，扫了一眼白衣女子后方、脸上露出了兴奋或激动表情的，其余两百人左右的白衣众，伸出了被严羽阳包扎好的、缠着渗出血迹白色布条的右手，在空中挥了挥，转过身去，率先走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
他的右手，就像旗帜一般，久久没有放下。
……
不远处，龙落城皇城大殿内。
“陆霖，那是你们家的方向——”
“没有错。”
陆霖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咬紧牙关的牙缝中，一个接一个迸出来的一般。
“那……”
身旁的妮可望了望大殿内站着的，钢刀出鞘的守卫们，又看了看面色已经铁青的陆霖，左右张望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陆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办法。现在智能灯。谁都出不去。”
“可是我们有小雨……而且……我也能打架！不行的话，我们强行冲出去——”
“这个关头，我不想给大皇子再添麻烦了。本来现在赶过去也已经晚了，就更要先照顾好这边——而且刚才，艾伦他们已经向这边发过了信号烟花。家里面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陆霖像是在说给妮可以及身边一众的其他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讲述着，只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谢谢你了。陆霖。”
李治dōng tū然冲着陆霖，使劲一抱拳，然后深深躬下身去。陆霖连忙将李治东扶了起来：“别这样。都是兄弟。先想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吧。”
“看魏王爷李泰的模样，好像是有后手的，而且陆霖你也说过了，看来只要李泰的人过来，这边就差不多结束了……只是辛苦了大皇子殿下和娜娜公主，本来好好的婚礼，还有你们准备的，三百多道菜，现在也只上了一百道——”
“先不要说我们筵席的事情了。能全部活着出去，才是最关键的，”陆霖摇摇头，再不看门外远方高耸入云的烟雾，严肃地望向了李治东，“现在大殿里的人，到底有多少是你能够指挥的？”
“一个都没有……刚才我还专门看过，我的手下，已经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部被替换了，应该都是二皇子的人……不过不是有魏王爷李泰么？不用这么担心，我……”
看着李治东已经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陆霖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我总觉得，魏王爷不靠谱。既然你说大殿里已经没有你的人，那等会儿如果真动起了手，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动手？为什么要动手？难道——”
“事情总是要向最糟糕的情况去想。既然你的人都能被二皇子掉包，那么，如果魏王爷李泰的人，也被掉包了呢——”
就在两人争执的同时，一边和另外两个王爷争执、一边一直张望着门口的魏王爷李泰，突然脸上表情一变，原本自始至终紧皱的眉头，也忽地舒展开来。一阵不怎么整齐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了大殿门口，随着脚步声，大概有一千名左右的，手持钢刀的士兵重新走进了大殿内，依次在之前走入大殿里的每个士兵身旁站好；只是他们的动作看上去好像稍微有些不协调，大部分士兵都是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
“魏王爷，您这是——”另外两个王爷看到了这一场景，顿时脸色一白，向后退了一步；魏王爷抚着掌，表情轻松：“二皇子殿下，我刚才也觉得，你一言不合就指挥手下杀人，是不是有点存心毁灭证据的嫌疑？且不说你是不是罪魁祸首，但是我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要不止一家人说话才算数……就让叔叔我帮你一起看着大殿里的人，您看如何，二皇子殿下？”
同一时刻，陆霖也望向了身旁的李治东：“你认得他们么？他们是魏王爷李泰的人么？”
“是的，为首的人就是李泰的偏将，脾气不好，我还和他发生过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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