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〇、不平安的回家路（十一）
“陆霖！你给我停下！陆霖——”
眼看众人反应过来时，陆霖已经一骑绝尘而去，而后面不声不响地，另外一骑也跟着飞冲了出去，头上的斗笠即便月色下也非常明显，正是说好了要一直保护陆霖安全的王二；李辰芳一拍大腿：“该死的家伙！传我命令，所有骑兵，都给我上马，给我追——”
一边说着，李辰芳自己也向着马匹快速走去，眼看正要跨上马，一旁的蒲涛连忙拦在了大皇子面前：“殿下！这样不妥，殿下！！”
“怎么不妥？现在人命关天！”
蒲涛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殿下您要想清楚啊，那边可是有两千骑兵的，而我们所有可用的骑兵，现在加起来不过八十骑……而且营地内还有数百人多人需要保护……”
“别当我不知道，现在陆霖那边，大部分孩子，已经出发去追捕奴团的人了，刚才陆霖都和我说过了；现在营地内，除了一群十岁左右实在没法骑马的孩子们，就只剩下你们文官了——就连十三四岁的孩子都敢上马迎敌，我身为一军的统帅，却窝在营地中瞻前顾后，成何体统！”
大皇子使劲想要甩开蒲涛，然而蒲涛突然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和胆魄，虽说是文官，但五大三粗的身材，突然拦在了大皇子的马前：“您不一样！您是天凡帝国的皇子，包括征北军在内、天凡帝国所有军队的绝对精神支柱，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你这是在故意咒我么？”
“属下不敢！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还请大皇子……”
眼看蒲涛这么一磨蹭，前方的陆霖和王二已经缀在了骑兵队伍后面、消失在了夜色当中，李辰芳不禁发怒了：“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去救人，如果就因为你、导致陆霖死了，老子非得把你也吊起来！”
“我……”
蒲涛这么一哆嗦，大皇子已经一骑绝尘而去，待反应过来时，只能在原地使劲跺着脚：“快点！都给我快点备马！所有人，都给我上马追他！保护好皇子，他如果有个什么事儿，我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的啊——”
不待蒲涛下令，身后包括弓箭手、盾牌手和长矛手等，还有本来当做预备队的刀盾兵，等等各种兵种，早就不约而同地跨上了由娜娜精挑细选、从马厩那边牵来的，已经驯服好的马匹，纷纷跟着，从营地中向着西方，一个接一个地如同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哎，男人们啊，都是这样……”
蒲涛身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转过目光，只见娜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轻轻摇着头，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是蒲涛，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其他意思，一咬牙，自己也跨上了马：“……娜娜公主殿下，我也去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儿，麻烦帮我照顾我在龙落城里的妻儿老小……”
“啧，我又没有说他不是男人，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娜娜望着有些笨手笨脚地爬上马、但还是使劲拍着马屁股，跟着向前，大呼小叫冲去的蒲涛，有些不解地眨眨眼，旋即，又长叹了一声。
“男人们啊……”
……
“报告！那个女孩，距离中军营帐，还有三百米距离！”
韩勇和黑衣黑袍、满脸伤痕的黑月氏族前族长，依然稳坐在营帐当中，然而听着传令兵不断送回的报告，烛光下，两人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血色。
“传我命令！所有人，都给我回来，拦住她！杀了她！我就不信，就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她还能——”
听到传令兵不知第多少次传回来的消息，前族长再次恼怒地，冲着传令兵，唾沫横飞地不知多少次吼出了同样的话语。传令兵不敢多话，使劲行了个军礼，再次跑了出去；旋即，只剩两人的帐篷中，一阵死寂。
“要么……”
韩勇望着前方烛火下，表情看不清的前族长，小心翼翼地开了个头，霎时感觉，一道似乎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的目光，已经刺了过来；韩勇心中一凛，连忙打住了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你，说。”
“我……”
“恕你，无罪。你说吧。”
即便前族长已经这么说了，但韩勇还是站起身，朝满面伤疤的老人狠狠一鞠躬，头几乎碰到了膝盖，“……那我就说了！族长大人，我觉得，事不可行的话，我们先行撤退一步，可能会比较好一点儿……”
韩勇不敢抬起头，等了片刻，平静而苍老的声音，才从前方传进了自己的耳朵内。
“……果然，你心中，是这么想的啊。”
“我……”
又停了片刻。
“韩勇，你要知道，我把自己脸上一刀刀割成这个样子……”
韩勇只感觉，面前的老人慢慢地站起了身，烛火一阵摇曳。
“……可不是为了，在此因为一个小女孩而退避，退后，甚至像丧家野犬一样逃跑的！”
一阵凛冽杀气，顿时从老人身体内四散而出！
韩勇一个不查，竟向后跌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烛火中摇曳的，突然高大无比的身影。
“我身为黑月氏族真正族长有些年头了，可能所有人都忘了，当年我也是——”
满面伤疤的老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了营帐，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我也是用一把刀，一刀刀砍出来的，这个族长的位置！！”
此时，韩勇才想起来，在北方荒原上，曾经流传的，黑月氏族前任族长的传说。
当时不服他的家族众多，他硬生生率领两百步卒，从最强的家族一千私兵中，身先士卒，浴血一路冲到对方族长面前、一刀砍掉头，自此以后无人敢有二言！
甚至有人传说，他的战力，自此一仗，足可以进大陆前二十，也即是可以和天凡帝国大皇子相提并论的存在……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这头已经老掉的老虎，曾经的举措。
现在，这头沉睡已久的猛虎，终于要再次发威了！
……
同一时刻。
一直躲在旁边的严羽阳，斯卡特.波洛克，以及殷辰，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幕惊吓到动弹不得了。
在三人前方不远处，正在上演着，这片大陆上最为壮烈也不为过的场景！
地上横七竖八地，已经不知道躺了多少身躯，有的已经断气，但大多数都只是被打得丧失了战斗力，在地上痛苦嘶嚎着。
而始作俑者，原先带着自己三人一起前来的，严羽阳本以为早就死定了的灰发灰衣少女，依然站在原地，全身轻微颤抖着，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她的马，早在一开始，就被五个骑兵同时的冲锋，劈成了几块，倒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然而她，直到现在，还站着，并且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严羽阳完全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人，真的可以一个人顶着上百，不对，上千骑兵的冲锋，继续前进的！
直到今天，亲眼见识到，才知道，原来真的存在。
一开始所有黑月氏族的骑兵并不为意，只以为是天凡帝国本地的、仅凭一腔热血就敢对着骑兵队伍冲锋的愣头青——这种所谓的“勇士”，在这片大陆上并不少见，只需要一个骑兵的一刀，她就要用生命为自己的热血付出代价。于是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大队伍中只分出了五骑，拨转方向向她冲去。
然后，她确实倒下了，不过倒下的只是她座下的马。
下一瞬，五个骑兵同时肢体扭曲着，飞上了半空！
而小女孩表情变都没有变，依旧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后面还没有冲锋向前的骑兵感觉有些不太对了，再次分出了十名骑兵，这一次采取轮流冲锋砍杀的方式，不像刚才那样五名骑兵同时包夹了。
接下来，这十名骑兵，也接二连三地和马匹一起飞了起来，落在了地上。
行军的千户紧急吹响了号角，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概五百名骑兵先向着陆霖的营地冲了过去，不过这里，依然剩余四百八十五个骑兵！
大队长望着面前，一步一步向着前方中军营帐走去的小女孩，面色凝重了下来。
然后，他使劲呼喊了几个蛮族的词语。
随着他的呼喊，四百八十五名骑兵全部重新列队结阵，挡在了中军营帐的前方，结成了锥形阵。锥尖正是那名比常人魁梧一圈的大队长，他拔出了手中的长刀，指向了前方空地上，一步步向这边走来的女孩。
一，对四百八十五！
一边只是一个灰发的小姑娘，一边，是全北方荒原上，最为精锐的骑兵队伍之一！！
“杀！”
大队长低沉地咆哮出了，严羽阳在北方荒原上，唯一听懂的那个蛮族词语。
然后，四百八十五名骑兵同时大吼三声：
“杀！杀！杀——”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大队长已经身先士卒，带着整只骑兵锥形阵，向着面前的小女孩，冲锋而去！
这种气势，如若非要形容，那就是四百八十五头饿狼，对着一只小白兔，同时发起了进攻！
那一瞬间，严羽阳不禁闭上了眼睛。
“不……可……能……吧……”
听着身边斯卡特.波洛克近乎于嘶哑的，不可思议的下意识低语，待到下一刻，严羽阳还是再次禁不住睁开了双眼。
只见骑兵的锥形阵，正在从女孩原先的位置穿行。
被重重骑兵包围，看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唯有接连不断的一声声惨叫，一声声骏马长嘶，以及不停向天上飞出的躯体，已经说明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过后。
整只骑兵的锥形阵，从女孩原先所站的位置穿过。
骑兵向东。
一个瘦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边三人的面前。
双手各举着一名骑兵，随手扔到了后方。
女孩向西。
她继续向着西边前方，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火，迈步走去！
看上去，没有后退一步，甚至没有转身——
因为，女孩只有在她的前方，才有着血迹。
她的身后，甚至几乎一丝血迹都没有沾上！
只是在她的身旁，身后，不知道落了多少具躯体。
穿过女孩的骑兵锥形阵，最前方的大队长，此时只剩下了一条左臂，再次咬着牙，大吼了两声蛮语！
下一刻，扔下了大约几十具躯体的黑月氏族精锐骑兵，再次在女孩左边的数百米处，再一次列成了锥形阵，再一次向着一步步向前的女孩，发动了冲锋！
然而情况，和刚才一模一样。
骑兵掠过。
躯体飞起。
女孩继续向前。
就像最顽固的顽石一般，无论惊涛骇浪从哪个方向打来，她始终没有动过——
不，她始终在保持着前进的步伐。
不快不慢。
一步一步。
经过了这第二次冲锋以后，原先的四百八十五名骑兵，肉眼可见地，已经少了一层。
连左臂都没有剩下、只是凭着牙齿咬着马缰才没有从马上掉下来的大队长，一口吐掉嘴上的马缰，再次咆哮出了声！
下一刻，他从马上跌了下去，就此死去。
然后，已经冲到了女孩右边的骑兵，再次列成了锥形阵，再一次扬起了马蹄，再一次，冲锋而去！
不过在这一次冲锋之前，已经有数骑，分别向前方和另一边、以及中军营帐方向报信而去，显然是想传递这样的情报。
再一次冲锋，结果依然一模一样。
待到后面的、原先被命令攻打陆霖营地的两路骑兵援军赶到时，这四百八十五名骑兵，已经来回前后左右，对着女孩发动了六次冲锋！！
整整，六次！！
然而自始至终，灰发女孩都只是一步步向前走着，就像完全没有受到全大陆最强的，骑兵冲锋的影响一样——
只是她身上的血污，越来越重，她的步伐，越来越慢。
但是从没有停下来过。
现在只剩下可能三百骑都不到的，最初的那支阻拦部队，还想再发动冲锋时，他们座下的马，已经原地打着转，不肯再向前了。
而被骑兵部队洗刷了六次的，身躯已经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倒下的那个身影，却依然站着，站在那里。
喘息了几口气，接着，继续向前。
一往无前的决绝。
“杀！！”
一声暴喝，同时从已经聚集过来的，原先攻打陆霖营帐、现在却全部聚集过来的骑兵部队中响起。
整整一千五百名骑兵！
再一次，发动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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