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龙门
小露听到熟悉无比的声音，抬起头，这才看到自己的父亲陆天行气喘吁吁地从门外一路跑进来，穿过了重重人群，站在了自己面前，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为何并没有守卫阻拦，大概是已经了解了陆天行的身份罢。
“……父亲大人，您……您怎么来了……没事罢……”
少女连忙小步跑到中年男子身边，轻轻帮他抚通着后背。而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的中年男子只是摆了摆手：“我没事，倒是你……听说你在考场出了事，我就连忙从家里赶了过来……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没事，刚刚考完，还算……顺利……”
小露心头一暖，声音略微有些发颤，眼泪差点因为那句“怎么样”而落下来。然而陆天行的下一句话，却把原本身处阳春三月的少女，直接打入了数九寒冬：
“闺女，咱们这一场放弃吧……不考了，回家。”
……
“……为什么？”
小露放开了扶着陆天行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陆天行反手握住小露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凑在少女耳边，声音刚好只能让台上的三人听到：“不能考上啊……今天不能考上……不然的话，陆家，陆家就彻底完了啊……”
“……怎么回事。说清楚。该不会是你买了小露考不上……”
小露恍惚之间，身旁的青年伸出一只手，缓慢疲惫但坚定地把自己拉到了身后；口中说出的话，更是在原本已经震撼不已的小露心里，再次击下重重一锤。
父亲大人……该不会真的……
“没有，但是你二叔和三叔……我也是才知道，他俩竟然把积攒了多年的积蓄……”
陆天行痛苦地闭上眼睛，看上去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哥哥……”
小露咬着嘴唇，望向身旁的青年。陆霖也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所以……父亲大人您的意思就是，即使他们做出了那么多对不起咱们长房的事，为了打压咱们，偷了秘笈还诬陷到咱们头上，现在反倒要我们为他们做的错事买单？”
“……可毕竟他们也是陆家的人啊！我是陆家家主！要考虑整个陆家！……”
“即便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分裂陆家？”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已经向我保证，再也不会做出那些错事……”
“……果然是他们找你来求情的。”
陆霖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台下也传来了阵阵不满的叫喊声：“你们在台上嘀咕墨迹些什么！还不快点做决定！……”
陆天行再不说话，只是希冀地看着少女。少女双手攒成拳，低下头，眉头紧皱，旋即又松开手，望向身边的青年。
“……哥哥，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怎样都好。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少女瞳孔中，面色苍白的青年，嘴角向上温暖地扬了扬。少女轻轻地点点头，拨开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中年男子，望向了三位考官，向前走了一步：“三位考官，我已经决定好了。”
“是么？快说！”
“希望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一瞬间，少女眼中，整间一叶坊内，从三楼到一楼，无数道目光同时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或希冀，或恐吓，或惶恐；小露再不犹豫，轻声说出了口。
“我决定……不重考。就依这次考试的成绩和结果，来评判吧。”
……
鸦雀无声。
一小阵死寂。
一叶坊内，每个人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变了。
向前伸出手，想要尽最后努力阻止或是挽留的陆天行，伸出的手无力地向下垂了下去。
原本已经带着胜券在握笑容的严羽宁，霎时面若冰霜。
闭着眼睛的明智秀行，和小王爷李治东，嘴角同时向上咧起。
再下一刻，台下爆出了阵阵纷杂的喊声，有愤怒，不甘，喝彩，威胁，但这些少女都听不清楚了。
此刻的小露，只感觉内心轻松无比，仿佛有一只小鸟在心头歌唱。
终于结束了……没有白费哥哥的这一番努力……
“……既然考生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依照流程，我要宣布本次考试的结果了。天凡帝国龙落城考生，陆露，在一名助手的协助下，所做的料理为霓虹帝国传统料理天妇罗；经我们三名考官一致认定，符合通过考试的条件。陆露，恭喜你通过本场考试，成为苍澜贵族学院的学员之一。现在你可以做准备，9月15日准时前来……”
“我不认可！！！”
一声暴喝，突然从台下响起，打断了白皓的声音。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站在严羽宁身边，气急败坏地指着台上，却正是严羽宁的弟弟，严家二公子，严羽阳。
“这位公子，现在结果已经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严御厨，请解释一下令弟的行为。”
看到不是严羽宁在说话，正在宣读着结果的白皓，面色也冷了下来。
“对不起，家弟鲁莽，让诸位见笑了。”
严羽宁先是按着严羽阳的头，向四周坐了一圈揖致歉后，方才再次开口：“但是之前我已经说过，这次考试出现了那么多情况，已经不能算是一场公平的考试。对考生来说不公平，对考官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毕竟可能会受到那些事件的影响，评分时会给考生打‘感情分’……”
随着严羽宁的声音，台下大多数已经面如死灰的群众，眼中再次闪起了光，纷纷跟着呐喊，顿时一叶轩里又掀起了一阵声浪。
“严大公子说的对！”
“说不定那道菜根本就难吃无比……”
“肯定是考官为了补偿，才让她考上的！”
“……静一静。”
严羽宁压了压手，示意了一下，方才继续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慷慨激昂：“作为天凡帝国御厨，我有资格确保未来可能进入皇室御厨的每一个人，都是苍澜学院用公平公正的方式挑选出来的！所以我认为——”
“闭嘴。”
一声若有若无，却响彻了整间一叶轩的叹息，打断了严羽宁的慷慨陈词。严羽阳和一众不明所以的群众还在兀自大喊着“是谁”，严羽宁和几名考官，面色却全都变了。
“……什么时候，苍澜学院的入学考试，也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了？”
随着声音，一个身躯佝偻，身着仆役才会穿的粗布衫的老头儿，拄着一根枯树枝般的拐杖，从台后不知哪里一步步地走了出来。严羽阳刚想跳出来，却被严羽宁一把拉到了身后。
“您的意思是，在下说的那些，不对了？”
“当然不对。”
像变戏法般地，老头儿扔下拐杖，从背后神奇地摸出了半盘炸好的天妇罗；严羽宁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头儿左手端着盘子，右手执筷，一块天妇罗已经递到了严羽宁的面前。
“来，尝尝。”
严羽宁表情冷峻。
老头儿面庞带笑。
严羽宁伸手拿过天妇罗，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然后，严羽宁拉着身后还想叫嚣的严羽阳，扭头就走，丝毫不多话，不做过多停留。
“小女娃，恭喜恭喜，成功通过考试。菜做得不错啊，挺好吃的。”
小露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头儿便笑吟吟地走到了自己面前；虽然不清楚这老头儿是谁，但看上去肯定地位不低，小露连忙深深一鞠躬：“还是要感谢您，关键时刻站出来……这道菜大多都是哥哥的功劳，其实我，我并没有……”
“老头儿我一直看着呐。无论是之前的酱烧鲷鱼，还是这道天妇罗，你的努力，功不可没啊。”
“您过奖了……我……我……”
提到酱烧鲷鱼，小露心里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老头儿关切地摸了摸少女的头顶，又走向了站在一旁的陆霖。
“年轻人，我见你资质不错……要不要跟着你妹妹一起，来苍澜学院学一下料理厨艺啊？”
……
“年轻人！喂，年轻人！”
“……啊？”
之前老头儿那句话的开头实在是过于熟悉，恍惚间陆霖竟以为自己又穿越回了地球，正坐在电影院里，看着一个乞丐一边说着“骨骼惊奇”之类的浑话，一边硬把一本破烂不堪、封面印着“如来神掌”的小本子往对方面前推；待到反应过来时，面前的老头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左手挠着头，脸上也露出了些不愉快的神色。
“我说！我看你资质不错！要不要！跟着你妹妹一块儿！来苍澜贵族学院学料理！……”
似是当面前的少年耳朵有问题，老头儿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不说则好，这句声若雷霆的话在一叶轩里响起时，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离场的群众中，再次爆发出一阵惊讶声。
“那个老头儿是谁！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陆家这次可是发达了！”
“真没想到，原本以为陆家这次倒霉定了，没想到一次进了两个人去学院……”
“请三思！您，您请三思——”
其中声音最大的，却是主考官白皓，只见他连跳带跑地，从考官席上跑了过来，鞋都跑丢了一只，站在了老头儿的身边，神态焦急。
“喔？白皓老师，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要三思了？”
“之前不是答应过，您的这个特选名额，要留给魏王爷家十一岁的小王爷么？您都和我们说得好好的……”
“那就再加一个名额不就完了？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懂得变通……就挂在我名下！其他五家族的人问起来，让他们找我要解释，不为难你们！”
老头儿大手一挥，佝偻的身躯下倒是露出了几分豪迈，完全无视了身旁苦笑的陆霖：“我说……我还没答应到底去不去呢……”
“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老头儿看上你了，你跑也跑不掉！”
“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好吧……”
老头儿无奈地扶额，再次抬起头时，神色已经严肃。
“我，苍澜贵族学院现任院长，胡明，正式邀请你加入苍澜贵族学院，请问你是否愿意？”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陆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复，而是望了望身边满眼不可思议的小露，沮丧与惊讶并存的陆天行，以及台下张大嘴合不拢的赵盛等人，再次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一抹阳光。
“换个环境……似乎也不错。好，我答应了。”
“好！”
老头儿一把拍在陆霖的肩头，“你就跟着你妹妹一起报道！剩下的事情，交给这个白皓老师来处理。老头儿我有事，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这名一点儿不像院长模样的老头儿，便大笑着向门外走去，不顾一众想要献上殷勤的人，消失在了门口。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陆家那个废物公子，竟然被苍澜学院的院长看中……”
“我莫不是活在梦里？”
此时，台下赵盛等一众人方才在各种唏嘘惊叹声中，激动地跑上台来，围着陆霖和小露两人，个个面色激动，却是一时半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你们说苍澜贵族学院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话说，这样算不算鲤鱼跃龙门呢？”
“什么？什么鲤鱼……跃龙门？”
“算了，当我没说。”
（第一卷：龙门，完）
（敬请期待第二卷：笑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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