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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咀嚼舌根


  我家爱武成长得特别快,六个月能爬,八个月能站立,十个月能走,一岁就能说话,她满一周岁的时候,我们这里的风俗是要举行“抓周日”仪式的。“抓周儿”的仪式一般都在吃中午那顿宴席之前进行。我请了玄参姑来帮我筹办,这里没有堂屋烧纸烧香的,就在露天地里举行祈福仪式,祈盼她健康成长。我们在院子里摆上一个四方大桌,桌上摆一个大簸箕,簸箕里面放置书籍、笔墨、算盘、钱币、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铲子、勺子、剪子、绣线等等。一切准备工作做完,由我抱来爱武让她端坐在簸箕上,不作任何诱导,让她挑选,让她看到什么就先抓什么,以此来预测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没想到她伸手就抓到了一本厚厚的书,我们高兴万分,大家觉得她的前途一片光明。爱武两岁的时候可以跟在她爸爸身后走几公里,甚至于在不需要任何人引导的情况下自己能独立朝着来路返还。三岁的时候就能唱歌、跳舞,还能握笔写字,小嘴甜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泼可爱,真的成了她爸爸的心头肉,成了我们俩的掌中珠。

  这一年,冬天,从来没有生病的爱武突然几天咳嗽不止,我托人捎个口信给我二姐夫,让他上山给她看一看,二姐夫是一个村级医务室里的医生,我想这点感冒的事应该能应付的。

  入冬后,我们住处都已经大雪封山了,人出不去,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只能靠肩挑背扛送上山了。二姐夫来了,人称白医生,他与狄门洞的康挑夫一起上山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男人单位运来的物资都固定由康挑夫送上山,然后由单位支付运费给他,所以他俩结了个伴。

  二姐夫看了看孩子,很肯定地对我们俩说:“没有问题的,肯定是你们让她出去玩的时候衣服穿少了点,你们想一想这天气,山高风大,能不有个感冒什么的嘛,好在不太严重,也不需要抓药了。我给你个方子,煎姜汤喝,第一天在汤里加点老米酒,第二天在汤里放点红糖,第三天服用纯姜汤,并且每天睡前用姜汤洗澡,然后用温水清洗身子,这叫做发汗,三天后必定会好。”

  我男人质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怎么不打个电话,一个电话不就解决了么,寒天冷冻的、山高路远的,害得你大老远的跑来。”

  话未尽音从门外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接着说:“自然没有白跑一趟,你们口福不浅啊!”康挑夫听出了声音兴奋地反问道:“打猎的,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牛蒂子乐呵呵地走进来了,举起手中的猎物说:“我可逮着几只刺猬了”。

  “这东西好,这东西好,大补,大补啊。”二姐夫感慨地说:“快快烧火做饭,我来献手艺。”

  “你的手艺?”牛蒡子讥笑着说:“哼,不是我贬低你,能跟我比吗?乖乖地坐在这里等着吃现成的吧。”

  爱武叽叽喳喳地围绕着刺猬转,小手伸出去准备挑逗刺猬,几次又聪明地缩回手,望着我们傻傻地笑。

  一顿丰盛的刺猬大餐呈现在大家的面前,香气扑鼻,味蕾大开,举杯换盏,话匣打开,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康挑夫抺着胡子说:“我前天听到一件稀奇事。”

  大家精神一振:“说来听听。”

  康挑夫说:“三年前的一天,我们村里的马寡妇家,她男人头一年死了。”然后他抬头望了望我男人说:“马寡妇的男人名叫------”

  “马链。”我男人抢着回答说:“跟我是一年当兵的,后来又是一年转业的,我分配在县城,他要求回到乡镇的。他老婆名叫胡荽,人家是有名有姓的,别开口闭口左一个寡妇的右一个寡妇的,多损人啊。”

  “对,对,马链,他还是我外孙侄儿呢,可惜命不好,出车祸死了。”牛蒡子稀嘘着。

  “有个遗腹子。”

  “是一个女孩子。”

  “咋啦?”

  “那年播种小麦的时候,胡荽将女儿放在田头的沟沟里,自己低头一心一意地播种小麦,突然听到山岗上有人喊‘狠叼小孩啦——狠叼小孩啦——’,等她抬头一看,一只白色的狼叼着小孩已经飞速地越过了山岗,可惜女人们啦两眼发黑,昏死过去了,满田满畈的人放下锄头纷纷追赶狼,赶过一个山头又跟了一个岗,哪里看到狼的影子呢。”

  众人都张大着嘴巴,一时缓不过神来。

  “后来呢?”牛蒂子问道。

  “后来播种的人喊来我们村里全体村民找了一下午,没有人影,此事惊动了派出所,民警也跟着全体村民进山找了三天三夜,哪里有孩子有影子啊。”康挑夫感慨地说:“生不见尸,死不见鬼,可怜马寡妇,啊不,可怜胡荽丧夫失子,痛彻心腑呀。”

  “这寡妇算是彻底断子绝孙了。”牛蒡子粗里粗气地说。

  “她还年轻着呢,说不定改嫁后可以再生一个的。”二姐夫安慰他俩说:“她最近精神有些失常,她母亲经常到我药店里购买**,肯定是给胡荽喝的。”

  “狼叼走人了,哪里还有回来的么?”

  大家七嘴八舌的,酒也喝得**不离十了,我男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我赶紧将他扶到房间睡觉。

  眼看太阳快要偏西了,二姐夫说家里有事,几个病人等着呢,康挑夫说明天还要送货到乌龟尾山去,只有牛蒡子赖着不走,我丝毫不客气地说我们这里的客户是要付费的,他于是知趣地跟着二位下山了。

  这一夜,我男人和我都失眠了,我男人辗转反侧,我明知故问地责怪他:“反过来辗过去的,是在想那个女人啊?”

  “这荒山野岭的,除了狐狸精,还有那个能想啊!”我男人也心知肚明地反唇相讥。

  我男人索性爬出被窝,穿上大衣,走出房门。

  窗外,银妆素裹,月挂寒宫,大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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