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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南风雨


  丁榆虽然绝没有信奉什么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信条,却也不意味着别人可以随意抢夺自己的刀。

  他从地上拾起大愚,抚拭了一番,轻轻一挥,微微一转,随手又背到了背后。

  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那被大愚砸到脚之人哪里肯干。

  他一把拍住丁榆的肩膀,高声叫唤道:“喂喂,臭小子,砸了别人的脚不会就想这么离去吧?”

  丁榆回过头来:“是你自己不小心的。”

  “但终归是你的刀砸伤了我。”

  “既然知道是我的刀,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去拔?”丁榆瞪着无辜的双目,十分认真地问道。

  “你!”

  丁榆摇了摇头,还是决定不跟他计较,大踏步地就要前行。

  谁知道那人又一把拍住了他的肩膀,还有一股劲势往后翻,是要以内劲生生把丁榆钉在这里,无法前行。

  丁榆吸了一口气,又忍了忍,没有动怒,回头道:“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的刀砸伤了我,就算不赔礼道歉,至少也要赔偿些银子让我疗伤吧?我看你这穷小子也不会有什么钱,一百两就够了。”

  丁榆听到一百两,终于是忍耐不住,猛地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道:“一百两,明明是你自作自受砸了脚,还要讹诈我一百两银子?你不如直接去明抢了!”

  “嘿嘿,明抢老子也干过,你要怎样!”

  他看出丁榆终于动怒,左手已经按住了刀柄,随时准备抽刀干架了。

  然而他的左手却被一个人按住。

  “六弟,你不是他的对手,让我来!”

  一名身材高大胜过他半个头的男人走了出来,手中的剑却十分细小,早已经掣了出来,迎风一幌握在手中,发出噌楞楞的声响,剑光霍霍,细密阴冷,如白蛇吐信,阴风袭体。

  “是七蛇!”

  “七蛇之二,白虺!”

  “那么另一人就是老六,黑蝮了!”

  围观的众人顿时轰然四散,圈子由七八尺散为七八丈远。

  江湖之中,谁人不知七蛇的刀剑不但阴狠乖戾,更是当真淬毒的,沾上些许,就要肌腐肉烂,惨不忍睹。

  “我可没有招惹你们兄弟二人。”丁榆沉声道。

  白虺冷笑一声:“但我兄弟二人常常招惹他人。”

  “你们这是不讲道理了。”

  “胜了我,你就可以跟我讲道理。”

  “好。”

  丁榆并不怕打架。

  否则也就不会一刀毁去四头玄豹,惹下二皇子和玄豹营那等大敌了。

  但他也并不热爱打架。

  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并不是打架可以解决的。

  丁榆热爱修行,甚至可以用痴迷来形容。

  他会从日常耕作生息中打磨力气,会在风餐露宿时洗涤精神,日升月落,云霞雾霭,山川河岳,大地沧海,茫茫天地间,无处不可以参悟修行。

  那是真挚的喜欢。

  打架不是,打架只是必要时的手段。

  比如此刻。

  丁榆掣出大愚刀,只手横握,长刀当空。

  白虺的白蛇剑幻化出白惨惨一道道剑光。

  剑光霍霍,如同白骨化作的莲花。

  但每一瓣莲花,只要接触到任何一处皮肤,都会剜去一块血肉,深可见骨,其狠戾其毒辣,让所有江湖人闻风丧胆。

  即便是刀剑相交,那白蛇剑之上的毒性也会漫延,溅射,吞噬,腐蚀一切,哪怕是神兵利刃,也禁受不起。

  丁榆横刀拍出。

  如同一道三尺高的黑光剜去了白莲。

  刀身带起的滚滚气浪,摧枯拉朽,无论是白虺,白虺的剑,白虺的剑招,白虺的毒,白虺的毒剑,都统统在一瞬之间化为了乌有。

  白虺大惊失色,感觉到巨力袭来,毒剑竟至于反攻自己,当机立断,第一时间撒手而去。

  白蛇剑铮地一声掉落在地,竟将地上石板腐蚀出一大片凹陷。

  “我赢了,是不是可以跟你讲道理了。”

  丁榆背刀在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场架来的突兀,去的更是突兀。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七蛇之二的白虺居然败了,还是在一合之下,便败在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下。

  于是七蛇尽数到齐。

  七个人将丁榆围在正中。

  为首之人,名为黄金蟒,使一柄金环大刀,穿一身金黄色的衣衫,体态丰盈,富态十足,好似是个地主员外老爷。

  然而没有人敢小觑了他。

  这一柄金环大刀,曾经斩杀、毒杀一百七十余人,曾叫黑云寨一夜覆灭,尸骨全无,曾与人赌斗一刀毒杀半湖的金鲤。

  这样的一柄刀猛地朝着丁榆劈了下来。

  即便是丁榆也不敢怠慢,大愚刀一横,将自己守在刀身之后,哪怕两刀相交,也绝不会有丝毫毒性沾染到自己。

  自己的刀、刀法、刀势绝不下于对方,然而其毒性如何,大愚刀是否能够承受其毒,丁榆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没有把握,却有自信。

  世事无常,丁榆也从不奢望万事都等自己准备好才会来袭。

  事到临头,他绝无半分犹豫,迎刃而上。

  然而那闪耀着金光,播撒着剧毒的一刀却没有落下。

  虚空扰动。

  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攥住了刀锋。

  三丈之外,柳白斋伸出了手臂。

  黄金蟒剧烈挣扎,刀身却如同被大山镇压住的小蛇一般,纹丝不动。

  他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

  柳白斋轻轻走上前来,以气境的手段,一招制服黄金蟒,震慑全场。

  他以天地元气化为手掌,任毒性再烈,也绝无可能腐蚀这方天地,和这弥漫于虚空,却无处不在的本源气息。

  “气境手段,相忘无形手……你,你是柳白斋!”

  “是我。”

  黄金蟒似乎被蛰了一下,猛地撤手,后退三步,凝神防备。

  那一柄黄金大刀,竟是停滞在了虚空当中,虚虚悬浮,如同神迹。

  那是柳白斋的气境手段,以相忘心法,催动无形念力,化气为掌,驱使如意。

  柳白斋轻轻弹指,三丈开外那一道元气所化的手掌依样而动,铮然一声,竟将那一柄金环大刀瞬间断裂为两截。

  满座皆惊。

  柳白斋竟已至此。

  柳白斋境界之高竟已至此。

  更有一个疑问,经由黄金蟒口中说出:“你要替这小子出头?”

  柳白斋微微一笑:“他是我的朋友。”

  丁榆也咧嘴一笑,点头道:“好。”

  他口中这一声好,一方面是指柳白斋说得好,直言承认二人已是朋友;另一方面,则是在赞叹柳白斋的手段。

  真正的气境。

  化用元气为无形之手,如臂使指,潇洒如意,伤敌于三丈之外。

  真是好手段,好功法。

  丁榆不由地悠然神往。

  柳白斋望了望七蛇一行人,道:“元老逝去,虽是天下英雄齐聚吊唁,然而如尔等鸡鸣狗盗之辈,也敢前来冒充英雄,真是玷污元老一生英魂。”

  那黄金蟒明知不是柳白斋敌手,却冷笑一声道:“我七蛇兄弟几个,自然是偷鸡摸狗,用毒使诈无恶不作,下三滥的很,然而不管怎么说,却也还不敢背叛中州,引异族入侵我大好河山,做那万人唾骂的奸贼。”

  柳白斋神色一寒。

  丁榆见他右手微颤,似乎随时都要发动。

  然而却终究忍耐了下来。

  这里是天元皇朝的京都,然而这里更是江湖,中州的江湖。

  所以柳白斋忍耐了下来。

  然而他毕竟是柳白斋,虽然大敌环伺,众人侧目,但他散发出来的威压和寒意却越发沉重,仿佛一座山,却又仿佛是一根刺。

  七蛇觉得身上好重,眼皮好疼。

  所幸,正在此刻,一个声音传来。

  “小侯爷何必跟这等宵小之辈纠缠,何况元老葬礼,当真动起手来,未免对逝者不敬。”

  说话之人,声音十分温和,却有十分力量。

  丁榆见来人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蓄了短须,相貌平平,但身材高大,衣衫简朴却一丝不苟,寻常的好像一块石头,却沉稳的仿佛是一座山。

  同样如山,柳白斋锋芒毕露,震慑心神,此人却是神华内敛,朴实无华。

  甚至让丁榆心中生出一种亲近的念头。

  但柳白斋望见此人,脸上却露出从所未见的慎重之色,拱手作礼道:“原来是惊龙会的秦帮主,失敬失敬。”

  众人顿时敬畏地让开了一条大道。

  玄都三大帮派之一,惊龙会的帮主秦无前缓缓走上前来。

  丁榆眼见得高手越来越多,心中却无丝毫惧意,反而渐渐生出兴奋之情。

  他爱武成痴,这一趟能够识得这许多天人一般的高手,当真是不枉了。

  秦无前饶有兴味地望了丁榆一眼,却以更为复杂之极的神色望向柳白斋,摇头道:“四十三年前,玄都城里血色漫天,封神帮中刀剑铮鸣,却不想今日,居然能见到小侯爷出现在城中。”

  丁榆听懂了。

  这位秦帮主的话虽然隐晦,但与七蛇口中的谩骂没什么两样,其险恶处甚至犹有过之。

  于是他看到柳白斋脸色微变,却依旧淡然笑应道:“这城中的血色与刀光何曾断过?时移世易,唯有玄都城依旧未变;依我看来,今日城中春景,与百十年前毫无二致,或许,更美丽了几分也未可知。”

  “但看春景的人已然不同。”

  柳白斋笑了:“自然不同,百年光阴流逝,物是人非,谁又能长生不死?”

  这就纯属胡搅蛮缠了。

  丁榆虽然单纯,但并不蠢,自然听得出来两人的机锋,不由地也笑了起来。

  秦无前哑然,摇头苦笑:“小侯爷单枪匹马来此龙潭虎穴之地,该说是勇悍呢,还是莽撞呢?”

  柳白斋道:“在下来此,只是诚心祭奠元老前辈,不会有谁对在下为难吧?更何况……”

  他望了丁榆一眼,笑道:“在下也非孤身一人,这不还带了一位好朋友么。”

  秦无前何等样人,丁榆虽然未曾当真动手,却早已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如此年纪能有如此修为者,天下少有。

  然而丁榆毕竟年少,在这等群雄汇聚之地,当真争斗起来,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他虽看破,却不说破。

  二人正自交谈,忽然前方林府的大门霍然而开,两名一身素衣,满脸哀伤的武士缓缓而出,对着众人一拱手道:“请诸位英雄入府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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