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在扬州停留了一日，次日早上，秀巧跟着朱蕤上了他的官船。坐在船舱里看着运河上支起了桅杆的船，来来往往如繁星。他们的船驶过去，那些船纷纷避让开来。
小丸子抬头问秀巧道：“阿娘，为什么他们都让开？”
陆青拿了梨子和苹果进来道：“因为咱们的船是钦差大臣的船。”
“钦差大臣是什么？”
“就是替皇上办事顶顶重要事情的人。”陆青说道。
听得小丸子张开了嘴，他的小脑袋还不足以明白这些事情，还想明白更多，问了更多之后他更迷糊。
陆青对着小丸子说道：“快点，用个大鸭梨来塞你的小嘴巴！”丸子接过梨，看了看之后，跑到正在给他做衣服的秀巧身边道：“阿娘，吃梨！”
秀巧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他的梨，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又拿了一个苹果蹬蹬地跑了出去，递给站在甲板上的朱蕤，叫道：“舅舅，吃！”
朱蕤看着繁忙的运河，心里正在烦忧江南粮仓亏空之事，若是没有大灾，有些事情还对付地过去。若是有大灾，到时候没有存粮，必然会饿殍满地，对于刚刚登上皇位的圣上来说，到时候难免圣誉有损。
正在沉思之时，看见丸子给他递过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朱蕤蹲下问他：“丸子吃了吗？”
“舅舅先吃，丸子再吃！”丸子说道，朱蕤接过苹果，在甲板上坐下，丸子进去拿了一个苹果出来，看见舅舅坐在地上，他也跟着一起坐在甲板上，一大一小一起啃起了苹果。
他舅舅是钦差大臣，是给万岁爷做顶顶重要事情的人，真的很厉害，很厉害，他时不时的偷看舅舅，觉得舅舅每一样都是好的，暗暗下定决心以后长大了也要像舅舅一样。
苹果啃完，船也离开了码头一段距离，河面开阔起来，朱蕤站起来将苹果核使劲地扔了出去，在河上泛起了一个小涟漪。
小丸子想要效仿，扔了几次还在甲板上，他跑到船舷上使劲将苹果核扔出去，劲儿不会使，辛亏朱蕤眼疾手快，否则他连着自己都要扔出去了，小丸子被朱蕤抓了回来，朱蕤一个没收住，跌坐在了地上，小丸子趴在了他的胸口。
朱蕤看着小丸子圆润的小脸蛋，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必要在意那些，只要这个孩子好就行，只要秀巧好就行，既然老天已经让他们走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就是。
想到这里，一下子豁然开朗，他大笑了两声，莫名其妙的大笑，居然没有吓着孩子，小丸子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秀巧拿着湿手巾出来想给他们擦手，却不知道一大一小这个姿势，笑地这样开心，是在发什么疯。朱蕤笑着接过秀巧手里的湿手巾先给小丸子擦了手，再擦自己的手。
“快些起来，坐在地上小心着凉！”秀巧对着他们说道。看着朱蕤对小丸子的悉心照顾，秀巧不禁有些奢望若是他们真的是一对父子该有多好？
朱蕤仰头看着秀巧道：“不起来，今天想吃你做的饭。”
“对，不起来，阿娘去做饭，再起来！”
看见朱蕤跟丸子一样孩子气，秀巧想要嗔怪，但是心里却是泛起了甜蜜蜜的感觉，对着朱蕤说道：“那你帮我看好他，河上危险，别让他乱跑！”
“听见了吗？你阿娘让你别乱跑！”朱蕤捏了捏小丸子的脸对他煞有介事地说道。
小丸子对这个舅舅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惧怕，对他说道：“听见了吗？我阿娘让你看好我。”
看见他们俩斗嘴，秀巧转身往里走去。
拿了昨日在配好的香料包，船上的厨子已经把羊肉焯过了水，她另起了炉灶煸炒羊肉，再加上白萝卜、香料和调料一起煮。
煮开之后转入带着木盖的小铁锅里，将它挪到外面桌上已经生了碳火的两个小炉子上，让它咕咚咕咚地碳火慢炖着。
一条两斤重的大鳊鱼红烧，一切为二，浓油赤酱的烧法，鱼肉细嫩鲜甜。
没了豆瓣酱的盐煎肉，总是觉得缺了点灵魂，只能算是凑合。
这个季节的霜打过以后的菠菜，炒了起来略微带点甜味。
茄瓜蒸了，浇上酱油，码上蒜蓉和葱花，淋上热油，伴随那一声“嗤”，香味飘起。
秀巧让来娣去招呼船上的随从吃饭，自己另外做了荠菜肉沫豆腐汤。
秀巧晚上教小丸子，要懂得尊敬师傅，师傅就是跟自己长辈是一样的，小丸子问：“跟阿娘一样吗？”秀巧点头，丸子又问：“跟舅舅一样吗？”秀巧又点头。
所以丸子看见陆青坐在护卫随从那一桌，过去硬扯着他过来道：“师傅，过来吃饭！”
陆青被他扯地没办法，朱蕤点头，他只能坐在他们一桌，小丸子说道：“师傅吃，阿娘做的额肉好吃。”
“丸子，有了师傅不要我了？”
“舅舅多吃鱼，阿娘做的鱼也好吃。”
最后丸子也没忘记秀巧，让秀巧吃荠菜豆腐汤。
原本官船上清净，如今有了个小娃娃，热闹得很，他船前船后地跑来跑去，作为师傅的陆青只能跟在身后，他哪里是师傅，完全就是个看娃的嬷嬷。
傍晚时分，丸子看上去有些疲累，秀巧抓住他，让他去睡觉，小孩子有好玩的东西，即便是有些吃力，也不肯放过。
秀巧看着不对劲，早早地将他塞进房里，带着他睡觉，偏生小东西还不肯。碰上他的额头，额头已经发烫了，硬是将他摁在床上。
“怎么了？”朱蕤进来看看，丸子一看见朱蕤立马叫：“舅舅。”
“许是吹了风，着了寒。小孩子，睡一觉就好！”带孩子这几年，秀巧也摸索出了规律来。
朱蕤坐在床沿上，敲了敲小娃儿的脑袋道：“不许再调皮，好好睡觉。”
“嗯嗯！”小丸子听话地闭上眼睛，又悄悄睁开眼睛。
朱蕤摸了摸他的额头，对秀巧说道：“你也早点陪着他睡，要是有什么事，到隔壁叫我就是。”
秀巧笑了笑说道：“小孩子发烧也是常有的，不会有事的。”
这话秀巧说地太早，半夜时分孩子如同一个小火炉，烧的滚烫，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着。
这下秀巧睡不着了，丸子的脸在烛火下烧地通红，身体扭来扭去，张口就吐了起来，秀巧给他拿了盆子，他连连呕吐，呕地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秀巧带孩子这三年，还没见过这个阵仗。其实丸子一直很好养，略微发个热，退了就好，伤风了，流几天鼻涕也就没事了。
秀巧转身出去，敲了敲朱蕤的舱门，很快朱蕤穿着中衣开门，秀巧焦急地说：“丸子吐了！”
朱蕤进去将外袍套上，跟着秀巧进了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丸子呕吐的酸腐味，丸子不见了阿娘在那里放声大哭，秀巧几乎是奔跑过去，抱住了丸子道：“丸子不哭啊！”
小家伙一会儿吐，一会儿哭，船上都是大人，倒是有个把懂医理的，不过也都是看大人的，懂金创的倒是多些，替孩子把脉自认就是蒙古大夫，只能靠猜。
没法子拿了点退热解表的药过来，喂着小丸子喝下去，没想到才不过小半个时辰，小丸子眼睛拉直了向上翻，小脸蛋颤抖，拳头握紧了牙齿咬地咯咯响，这是抽风了？秀巧一下子手抖了，吓得大声叫着丸子。朱蕤过来掰开了丸子的嘴巴，道：“拿根筷子来！”
筷子卡进嘴巴里，小丸子抽了一小会儿好了点，秀巧这下子是急疯了，眼睛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陈良！”朱蕤喊道。
只见朱蕤面前出现一个护卫，对着朱蕤道：“大人！”
“去飞鸽传书，准备车马在邮州码头等着！”朱蕤快速地吩咐。
陈良看了看朱蕤道，：“大人！”
“快去！”朱蕤不容置疑地说道，他又吩咐道：“开船，尽快赶往邮州！”
他这才摸了摸秀巧的头发道：“别急，到了邮州，我们直接找本地的知州介绍大夫，不会有事的。”
秀巧挂着泪，说道：“嗯，我知道。”可她心里哪能不着急？看着小家伙烧了糊涂的脸，她心如刀绞。
秀巧一下一下地摸着丸子滚烫的头，她恨不得代替丸子受这样的苦，朱蕤看她难过的样子，过去站着揽住她的肩头道：“别担心，一切有我！”被他这样一句话，让秀巧觉得突然有了依靠。
船行了一个时辰左右船靠了岸。朱蕤裹着孩子，对秀巧说道：“你就在船上呆着，我带着孩子去城里看病。”秀巧想要张口也去，但是想想自己过去只能添乱，不得不点了点头，朱蕤怕她担心道：“要是我安顿好了，立马就派人来接你。”
“嗯！”
朱蕤带着孩子上岸，岸上马匹早已准备好，他将孩子抱在怀里，骑马一路往城里奔去，孩子还在咳嗽，时不时地还要吐两口，清醒的时候，叫他一声：“舅舅！”
他回孩子一声：“舅舅在这里，丸子是男孩子，要坚强！”也不知道孩子听到没有。
到了邮州城门口，已经有守城的官员站在那里等着开了门，里面是当地的知州，他也等在那里带着他一路去了驿站。
到了驿站，又是四五个大夫已经候着了，挨个儿替丸子把脉之后商量着，开了方子出来，又有药堂的掌柜拿了方子去抓药，还有大夫给丸子扎针，一切井井有条，快速而丝毫不乱。
朱蕤把孩子的衣衫解开，让大夫帮着他扎针，小丸子意识有些不清，哼哼叫了几声，不过针一扎下去，呕吐渐渐停止。
“大人，孩子惊厥这个事可大可小，大了来说，若是治疗不及时，以后变成痴傻也未可知，但是小的来说，也可能过了就没事了。最好还是留着看上一天，等烧退了再赶路也不迟。”给丸子扎针的老大夫说道。
朱蕤起身弯腰谢过那位大夫说道：“多谢！”他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小厮去包了红封给各位大夫。
又谢过邮州知州，平日里想要拍马而不得其门的邮州知州笑着弯腰道：“能为大人解忧，是下官的荣幸。”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药端了过来，丸子喝了一口被药的味道给呛着了，他此刻浑身热地不清醒，朱蕤将他抱了起来，半哄着让他喝下去。小丸子喝了药，开始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朱蕤身上也被孩子吐地都是酸腐味儿，要了浴汤，趁着丸子睡着的时候，洗了个澡，中衣没有被呕吐物给渗进去，味道还不重，勉强套在了身上。
丸子这个时候正在发汗，窝在被子里汗出如浆，朱蕤让人打了温水来搓了手巾，给丸子擦汗。
这厢秀巧眼看着天渐渐亮了，孩子和朱蕤都没有回来，心里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有人下船来说道：“姑奶奶，爷派了车来接您了，小少爷没事了，给小少爷拿套替换衣衫，他的衣衫脏了。”
秀巧一想既然丸子的衣服脏了，想来朱蕤的衣服肯定也不干净了，进了朱蕤的房间，打开他的箱笼，从里到外拿了一身衣服，却在箱的角落里看到一个暗旧的荷包。这个荷包她是最为熟悉不过，那是她刚刚学会绣花，给他绣的第一个荷包。上头的针脚十分粗糙。她打开荷包看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字“蕤”，他的名字难写，她练了无数遍，才写了有点像样。
“姑奶奶，找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秀巧忙回答。
秀巧快到房门口的时候，刚好丸子刚刚醒来，朱蕤正端第二盅药要喂他，清醒的丸子，想起方才的苦味，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药，正在吵闹这说：“舅舅，我不要喝，苦死人了。”
“朱元，你是不是男子汉？以后是不是要保护你阿娘？”朱蕤问他。
秀巧要往前的脚步停下，他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她的小心思，当初以为此生再也与他见不了面，让丸子叫朱元，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假装自己已经嫁给他为妻。可现在听他嘴巴里叫出来，她嘴里发苦，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嗯，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阿娘。”
“所以不能连喝药都怕，这样就不是男子汉了，对不对？”朱蕤还在耐心地哄他。
“嗯，舅舅说的对，丸子要保护阿娘，丸子是男子汉。不能怕苦，要喝药。”一边说，一边挂着泪，一边自己往里灌药，还咳出来。这个阵势，让朱蕤都有些哭笑不得。
秀巧踏进房门，小丸子眼尖叫道：“阿娘！”秀巧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上的皮都翘起，心疼地紧。
朱蕤也转过头来，小丸子伸开了双臂，朱蕤让了位子给秀巧，丸子扑进了秀巧的怀里。
秀巧看着朱蕤，想着他这样照顾孩子，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谢他。朱蕤笑了笑道：“这下放心了？衣服带来了吗？小家伙发汗发地衣服都湿透了。”
“拿来了！”秀巧从包袱里拿出了衣服对他说：“给你也拿了！”
朱蕤接过她递给他的衣服，对她说：“你也累了，陪着丸子也睡一会儿，大夫让停两日再说。”
看着朱蕤走出门去，有一瞬间，秀巧其实想跟他说一句，孩子不是她的。可又怕万一要是他只是想要报答她的恩情，自己会错意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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