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陵楼
品诗宴当日，汇聚京中的名流才子世家子弟，尽数在燕京城西南方向的江陵楼齐聚。
江陵楼乃是南燕一大盛景，居于半山腰，远远望去，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中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南极江远，北至幽州，文人骚客，多会于此。
上山的马车和行人络绎不绝，众人交谈声，吟诗作对声不绝于耳。
到得目的地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西天的落日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地江河，山岳草木尽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云彩在斑驳树影间投下婀娜的影，徐徐和风拂过，将草木和着暮歌摇曳起舞，渗出绵延千里的壮丽妩媚。
萧锦颜和姜毓从马车上下来，抬眸远望山间的波澜壮阔。
花月在旁感慨，“江陵楼不愧是九州十大盛景之一，当真恢弘壮丽，美不可言！”
云渺和她站在一处，露出与她同款惊艳神情。
萧锦颜笑了笑，转头去看在他们之后停下的马车，楚今将楚卿白带下马车。
轮椅着地，落日的余晖洒在他柔白的衣袍上，发丝以一支玉簪挽起，绸缎般的发垂在脑后，身姿笔挺，即使坐着，也比旁人多了两分不折的傲骨。
他抬眼看来，琥珀眸中印着萧锦颜穿着湖蓝斗篷的身影，羽扇般的睫羽在眼底打下阴影，他凝眸弯唇浅浅一笑。
那一刻，满天满地满山的艳色仿是为他而生，折了所有的光华流转，尽数呈献于他。
他端端坐着，有如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诗人笔下的一页华章，每一个字都是融成扉页的不可或缺。
两人相视间，天地山川尽数隐于地底，满心满眼都只有彼此。
“颜儿。”萧景行的声音不期然闯入，打破两人之间的一眼万年。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薄太傅，萧锦颜收回视线，面色无异地行礼，“见过皇兄，见过薄太傅。”
“老臣见过长公主殿下。”薄太傅虽德高望重，却从不是倚老卖老之人，该有的礼数自来齐全。
“这是嘉云六公主，毓儿，这位是薄太傅，我皇兄的恩师。”
萧锦颜简单地介绍着，姜毓规规矩矩地见礼，“姜毓见过燕太子，薄太傅。”
“六公主。”
回过礼，萧景行看向不远处的楚卿白，扬了扬眉，“这山路颠簸，世子受累了。”
楚卿白客气拱手，“卿白见过太子，薄太傅，山路虽颠簸，但卿白既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亦不是手气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使行动不便，也当的上身强体壮几字，这点山路卿白还不放在眼里。”
“呃~”
被不动声色地反击回来，萧景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骨。
“皇兄，你有时间在这儿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去看看赵家主把宴会准备得如何了！”萧锦颜上前挡住两人之间的明枪暗箭。
萧景行忍不住瞪她一眼，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你这下半辈子要真是托付给他了，那他总不能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残废吧？！
萧锦颜回视他，这件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哥你就别瞎操心了，赶紧去忙你的正事去！
萧景行一肚子不满尽数憋了回去，没好气道，“咱们就别在这儿山门口堵着了，先进去吧。”
“对对对，先进去。”萧锦颜连忙应和着，拉着姜毓先行一步，“毓儿，咱们走。”
花月和云渺连忙小跑着跟上两人。
品诗宴设在江陵楼一处沿着江流的长阁，阁楼内聚集了上百名流才子和世家子弟。
赵恒风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众人对词对赋，说着各色恭维讨好的话。
萧锦颜和姜毓到的时候立刻吸引了许多的目光，不光是因为山路难行，今日来的女子较少，就凭着两人出众的外貌，高贵的气质，出现在这个场合便知身份非同一般。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举子，哪一个不想飞黄腾达，若是能得哪位高官贵胄看上，当了乘龙快婿，还愁前途？
“太子殿下到，薄太傅到——”
随着声音响起，长阁中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傅大人！”
萧景行与薄太傅一同步入长阁内，“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既为品诗宴，便是专门为诸位才子切磋而设，诸位随意便是。”
“多谢太子殿下。”
“殿下和薄太傅亲临，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多多海涵！”赵恒风与赵其澜从人群后走出来，赵恒风连连拱手道。
萧景行道，“赵家主言重了，此次品诗宴多亏你全权处理，该是孤谢过赵家主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
萧景行一笑，看向赵其澜道，“赵二公子这几日想来也多番忙碌，此事后孤定会向父皇推举赵二公子的功劳。”
赵其澜拱手一揖，“多谢殿下，这都是其澜应尽的本分。”
话落，他的余光瞥见萧锦颜几人，目光随即朝他们看了过去。
赵恒风也瞧见他们，惊了一惊，“世子和长公主也来了？”
萧锦颜走上前，淡笑着，“不请自来，还请赵家主见谅。”
赵恒风即使恨透了她，此时也只能摆着笑脸相迎，“公主说的哪里话，公主愿意来只会使江陵楼蓬荜生辉！”
萧锦颜眼尾轻轻一挑，对萧景行道，“皇兄，我带毓儿四处走走，就不在此打扰了。”
她既不会吟诗，也不会作对，遑论这般场合也不适合女子。
萧景行点了点头，“去吧。”
说着，她转头看向姜毓，又看了眼楚卿白。
还不待她说话，萧景行已经先一步道，“你们自去逛逛，世子就留在此吧，你们姑娘家说话世子也不方便跟着。”
楚卿白道，“还是殿下考虑周到。”
萧锦颜只能点头，对姜毓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的离开并未引起什么轰动，在旁人知晓她们的身份前，惊艳只是一时的。
两人沿着江陵楼外的一条半宽的小路欣赏沿途的风景，花月和云渺跟在她们身后，一路上花月都叽叽喳喳地和云渺说话。
说着江陵楼的由来，说江陵楼的景致。
“姐姐，你和世子和好了吧？”姜毓瞧着萧锦颜眸中隐隐流露的笑意，突然脆生生地问道。
萧锦颜愣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不好吗？”
姜毓瞥了瞥嘴角，“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之前你都在躲着他。”
萧锦颜失笑，“你这观察力都让我怀疑自己了，我们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谈不上和好。”
姜毓点了下头，脑海里突然划过昨日在炼药房外，那个令她浑身冰凉的眼神。
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面色都白了几分。
“你怎么了？”萧锦颜立刻发现了她的异常。
姜毓连忙摇头，“没，我没事，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指着不远处直入云端的阶梯。
那处是江陵楼的景致之一，名云梯，与那长阁一般，是游客们前来江陵楼不得不看之景。
“走吧。”
四人前往云梯，平常人满为患的地方今日难得清净。
因为赵恒风提前带人清理了此处，今日所见俱是前来参加品诗宴的人。
沿着云梯一路往上，沿途所见除了十里长亭，三秋桂子外，还有许许多多郁郁葱葱的草木。
“听说从这云梯之上看下来，能够看见万家灯火，不知是不是真的。”姜毓随口道。
萧锦颜弯了弯眼，“你若想知道，亲自上去看看不就行了？”
“今日还是算了吧，天色已晚，上去了可就下不来了。”还不等姜毓答应，花月已经提前出声阻止。
她可是听出来了，公主也对此好奇得紧，若是六公主说好，她势必要跟着去。
云渺也跟着点头，甚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这里越来越高了，都没有人，若是上面有什么危险就糟了。”
她自来胆小，尤其是关乎姜毓的事，她尤为的小心谨慎。
见两人着急的模样，萧锦颜忍不住失笑，“我就是说说，若是真的要上去，也该找人结伴同行才是，岂能这般贸贸然地就上去？”
姜毓跟着点头，“姐姐说的对，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下山吧？”
说着，一阵凉风吹来，周围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云渺吓得连忙躲到姜毓身后。
花月忍不住鄙夷地看她一眼，“胆子这么小，怎么保护你家公主？”
云渺委屈地双眼含泪，“我不是故意的嘛。”她就是害怕。
“行了，花月你别逗她，咱们回去吧。”萧锦颜制止她欺负人的行为。
花月还是忍不住嘲笑了云渺一阵，“胆小鬼！”
四人沿路返回，这云梯陡而峭，上来的时候不觉得，下去的时候便有些困难。
几人走得小心翼翼的，花月仔细扶着萧锦颜，云渺也扶着姜毓。
从茂密的树林内走出，瞧见山下的殿宇，眼看着就要走完阶梯，几人悄悄松了口气。
“啊——”
正当此时，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云渺因为走得极度小心翼翼，加上心里害怕，左顾右盼，脚下一个没注意踩滑了一脚，而被她扶着的姜毓脚下被她摔倒的趋势绊倒，主仆俩直直朝着高高的阶梯下摔去。
“毓儿！”
萧锦颜大骇，下意识就要伸手上前去拉人。
幸亏花月早有防备，用力抓着她才不至于让她也跟着摔下去。
尖叫声持续着，突然戛然而止。
在萧锦颜极度着急之下，姜毓面前突然出现一人，牢牢接住她摔下的身子。
云渺落在后，结实地摔在姜毓身上。
二人的重量使得接住她们的男子脚步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才止住。
萧锦颜大松口气，朝那男子看去，目光顿时冷了半截。
姜毓在极大的惊吓之后缓过来，云渺连忙从她背上爬起来，吓得涕泗横流，“公主，对不起对不起，是奴婢不小心……”
“好了，我没事。”姜毓声音有两分虚弱，旋即发现自己躺在别人怀里，本就吓白的脸色顿时血色全无。
她跌跌撞撞地被云渺扶起来，脸蛋红彤彤地对男子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小女子……”
没齿难忘几个字生生顿在喉间，惊讶地说出几个字，“是你？”
男子正是前几日她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人。
寒绯世往后退了一步，关切问，“姑娘，你没事吧？”
姜毓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罢了，姑娘没受伤便好。”
寒绯世今日着了一身简单干净又质朴的灰色儒衫，举止间彬彬有礼又温文尔雅，姜毓对他好感倍增，“今日承蒙公子相救，他日公子若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是在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义不容辞。”
“姑娘客气了。”
萧锦颜在旁看着，眼神又冷了几分，她开口唤，“毓儿，我们该回去了。”
寒绯世这才发现了她般，目露惊讶，“姑娘，又见面了。”
萧锦颜并未理会他，她走上前，拉着姜毓往后退两步，“想来公子也是来参加品诗宴的，只是大家都在长阁品诗，公子怎会一人来此？”
语气里多了几分挑衅与质问。
寒绯世对她明显的敌意赶到莫名，但还是语气甚好地道，“只是觉得此处风景甚好，长阁待的闷了便出来走走，不曾想遇上二位姑娘。”
萧锦颜淡淡勾唇，“是嘛，那可真是巧了！”
“姐姐。”姜毓拉了拉她的衣袖，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愿意她这般态度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萧锦颜扬唇一笑，“既然公子觉得此处风景甚好，便继续在此欣赏吧，先行告辞。”
说完，她拉着姜毓便走。
不明所以的花月和云渺相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寒绯世站在原地，眸光暮沉沉地盯着萧锦颜的背影。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姜毓被她拉着走得太急，气喘吁吁地问。
萧锦颜放开她，慢下了脚步，声音寒凉迫人，“以后你看见他离他远点儿。”
姜毓不解，“为何？他刚刚还救了我。”
萧锦颜没什么耐心，语气也急了些，“没有为什么，此人居心不良，这云梯一个人都没有，他不在长阁待着跑去云梯做什么？”
姜毓愣了一下，“或许，只是巧合？”
萧锦颜冷笑一声，“这世上的巧合多为人为制造，哪儿来那么多真正的巧合？”
姜毓脸色沉吟下来，久久不语。
萧锦颜看着她，语重心长道，“毓儿，你现在一个人在南燕，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有人想借机利用你最简单不过，你万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姜毓有些低落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萧锦颜的心情也不好，并没有安慰她许多。
四人回到长阁，里面人声鼎沸，吟诗作对的声音并未有过片刻的停歇。
萧锦颜瞧了眼楚卿白的方向，他一人坐在一处，只有陆少离与他坐在一处说话。
其他的才子们尽皆围绕着萧景行和薄太傅以及赵家父子打转。
萧锦颜沉吟一瞬，正要往他那边走过去。
耳边不期然传入不远处几名才子的谈话声。
“那个人不会也是来参加会试的吧？”
“应该不是吧，好像是个残废，一个残废还参加什么会试？！”
“可我方才瞧见他是在太子殿下后面进来的，说不准是哪个世家的子弟，若是他背后有靠山，就算是残废还不是一样能参加科举！”
“切，一个残废，就算是有靠山又怎么了？难不成将来还要坐着轮椅去上朝啊？可真是闻所未闻的笑话！”
“柳兄说得对，这不是笑掉别人大牙嘛这不是！”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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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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