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相遇

　　药房的蜡烛燃了一夜，大家也忙碌了一夜。

　　好在木头发动了一些受过恩惠的热心街坊来帮手，配药、熬药、分发药，效率提高了很多，喝到解药的病人也越来越多。这一夜，整个桐安城都知道了有几位神医连夜熬药治疗瘟疫的事情，满城的恐慌也逐渐被驱散。

　　启明星逐渐升起，大家有各自序地忙碌着。风芷凌得了一个空子，她把帷帽一摘，疲倦的坐在药房的一个角落里歇息。她只是凡人之身，熬不住一夜不眠，有点憔悴。澜渊看着她渐渐迷糊过去，想去查看一下她手上的毒怎么样了，不过见她脸色没有异常，又不忍心弄醒她，于是从乾坤袖中取出一件深蓝色长袍，轻轻盖在她身上，默默在旁边守着她。

　　大约一个时辰后，镜秋扶着那个病瘸子，急急忙忙的赶到药房里，对蓝城奕道：“师父，不好了，这个病人好像恶化了。”

　　蓝城奕对着镜秋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镜秋忙闭嘴噤声，可是风芷凌还是被惊醒了。

　　再看那个病瘸子，虽然尚在昏迷中，表情却极其痛苦，似乎正躁动不安，而浑身的皮肤更加乌黑瘆人了。

　　风芷凌闻声支起身子，看了眼身上的长袍，拿起来搭在手臂上，凑过去看了看那人，失望地道：“也就是说，散风丸的效用已经过了。昨日晌午到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蓝城奕道。

　　“药效只有十个时辰左右。”风芷凌想了想，对蓝城奕道：“蓝仙师，我有一个想法，还请您再帮我一次。”

　　“嗯，你先说什么事。”

　　“您能不能把我送到魔界，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找凌霄？”

　　蓝城奕惊的下巴一掉，道：“你说什么？”

　　风芷凌忙解释道：“您先别急，我的意思是——毕竟凌霄算是我的，呃，舅舅，我想去求他给解药，或许他会同意了呢？毕竟桐安县的凡人，未必和他什么大仇大怨、让他非要杀死这些人不可。”

　　风芷凌把长袍轻轻递给他，道：“谢谢您的衣服。——我担心去魔界的人一多，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蓝城奕冷静下来，接过衣服收起来，他看到风芷凌手上的毒已经覆盖了整只右手，轻声问道：“给我看看吧？”

　　风芷凌犹豫了一下，把右手臂伸了过去。蓝城奕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卷起袖子往上，发现整条手臂已经几乎完全变色了，而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风芷凌收回手臂，放下衣袖，道：“其实我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蓝城奕冷冷问道：“是吗。那你可知我刚才在你手掌插入了三枚银针？”

　　风芷凌掀开手掌一看，果然有三枚银针，插在了三个穴位上，她顿时起了冷汗，磕磕绊绊道：“怎么会？我确实、确实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啊？”

　　蓝城奕道：“这就是中毒的症状，慢慢对自己的四肢失去知觉，然后失心发狂，对自己的心智也就失去知觉，无法控制自己。接着六亲不认，到处咬人，最后全身发黑，口吐黑血而死，——就像城隍庙的那些腐烂尸体一样。”

　　镜秋在一旁听的汗毛倒竖，忙道：“师父，澜汐什么时候中毒的？你快、快救救澜汐呀！”

　　“你中毒还不算太深，我刚刚用银针暂时封住了穴位，延缓了毒素的扩散。不过，中了神乌鼎炼制的毒，要没有神乌鼎炼制的解药，谁也救不了。十二个时辰后不服解药，毒素就会继续扩散。”蓝城奕把银针一根根卸下来，对风芷凌说道：“我是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的。我和你一起。”

　　这时柔夷和泊烟从外面派药回来，听到蓝城奕的话，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柔夷开口道：“师父，你一定要去，就带我一起吧。”

　　泊烟和镜秋也相继表示要同去。

　　“行了，别瞎起哄，你们都跟着走了，这边怎么办？”蓝城奕打断他们，命令道：“柔夷跟着一起去，泊烟镜秋，你们就留在这里继续配药，看着桐安城的这些人，别出什么乱子。——这个瘸子要是死了，悄悄把他埋了，别惊动他人。我们会尽快赶回来。”

　　因为要经过飓风谷，风芷凌摘了帷帽，用一条白绫将自己的头发和脸一起包裹住，连眼睛都被薄纱从上到下盖着，只能透过薄纱往外看到模糊的世界，整个脸就像个粽子一般。蓝城奕见了她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三人乘风御气，往魔界赶去。

　　途径一处山谷之时，忽然被地面一股戾气震动，蓝城奕和柔夷受到戾气冲击晃了晃，毫无法力的风芷凌被震开，往地面跌落下去。蓝城奕连忙飞身下去拉住她，两人慢慢落到地面。

　　“小东西，我真是每天被你吓一次。”蓝城奕搂住她，惊魂未定。

　　风芷凌却怔怔的，看了看周围——这荒山野谷里，飞鸟落地，走兽暴毙，戾气四散，这种情境，让她如此恐惧，又如此熟悉。

　　“是魔丹……”她对蓝城奕说道，一边顺着未散尽的戾气，往山谷深处走去。

　　二人走到一个杂草凌乱的山洞口，风芷凌迟疑了一刻，继续往里走去。

　　她看见了澜渊。

　　那句“大师兄”就那么闷闷的堵在胸口，不敢喊出声来。她避隐天隐阁两年，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牵挂，不去忧思——而那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洞口的微光照进昏暗的山洞，风芷凌却能在黑暗中清楚看到里面那个人的样子。

　　如果不是蓝城奕扶着她，她似乎要跪在地上。

　　他嘴角为什么有血？他正在受魔丹之苦吗？他正在闭眼调息，我要不要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他这两年，过的还好吗？

　　“二位来到此地，有何贵干？”澜渊慢慢睁开双眼，擦去了嘴角的血，冷冷问道。

　　他能感受到人的气息，知道来人并无恶意，因此也没有戒备，只是继续调顺了刚才震乱的内息，才缓缓问来人。

　　“贺澜渊，多年不见。”蓝城奕淡淡回答道，“你看起来，不太好啊。”

　　“原来是昆山门的蓝城奕仙师。失敬。”澜渊只看到逆光下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看不清来人样貌，但是蓝城奕声音一出，他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他缓缓道，“我不小心受了内伤，正在此地修养。不知蓝仙师又为何来到这荒山野岭呢？”

　　风芷凌站在洞口，裹的像粽子的白绫盖住了她的脸上表情。

　　还好，他没有认出我。她想。——他的声音，好熟悉，好舒服，好像，很虚弱。

　　“我们路过此地，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戾气震动，于是前来查看，没有想到却见到了太乙山的贺掌门。”蓝城奕明知故问道，“贺掌门，你可知，戾气从何而来？”

　　澜渊顿了顿，答道：“不知。”

　　“噢。”蓝城奕应了一声，轻轻一笑，又问道：“贺澜渊，你身为掌门，不好好待在太乙山，却跑到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来，又是为什么呢？”

　　澜渊叹了口气，勉力站起来，他一时也没去解释自己已经将掌门之位交给了澜台的事，只是耐心答道：“此事说来话长，恐怕一时无法向蓝仙师解释清楚。太乙门中事务我已交给几位师弟打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也不会孤身一人来到此地。”

　　是因为魔丹的原因吗？风芷凌默默地猜测。

　　澜渊缓步走向洞口，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蓝城奕随口就要回答：“这是我的徒……”

　　“我是蓝仙师的朋友。”风芷凌哑声答道。

　　澜渊听到她的声音，一时怔了怔，盯着满脸裹满白绫的风芷凌多看了两眼，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澜汐。”风芷凌答。

　　蓝城奕却故意问澜渊道：“贺掌门，你这样盯着我的朋友看，是与她曾经相识吗？”

　　澜渊反而不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只拱手道：“失礼了。澜汐姑娘的声音确实与我一个失踪的师妹很相似，因此多看了两眼。”

　　“那结果如何？”蓝城奕问。

　　“两个人的年纪不同。我小师妹，略大几岁。”澜渊答道。

　　蓝城奕冲澜渊一笑，转头对风芷凌说道：“澜汐，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必须要赶快出发了。”

　　这时，外面响起柔夷在附近用真气传来的声音，“师父，你们在哪里？”这是短距离的传音术，方圆十几里能清楚判断对方的位置。

　　蓝城奕用真气把声音传出洞外：“在山洞中，遇到个老朋友。稍等片刻，我们马上来找你。”

　　澜渊此时却开口道：“澜汐姑娘似乎中毒了，是什么奇毒让外丹妙手蓝仙师都束手无策？”

　　“并非我不想解释，此时也说来话长，我们正要马上启程去寻解药，这就告辞了。”蓝城奕模仿澜渊的语气，避不作答，牵着澜汐的手，走出洞外。

　　风芷凌就这样被拉走了，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澜渊，千头万绪，一时不忍别离，却不知道怎么留下。

　　两人跟柔夷汇合，准备继续向魔界出发。

　　这时，澜渊突然出现，拦住他们三人，道：“蓝仙师是否要去魔界找解药？”

　　“师父，此人是谁？”柔夷见到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白衣男子，便出口问道。

　　澜渊随意答道：“他就是太乙山现任掌门，贺澜渊。”

　　柔夷终于明白了——难怪如此好看，连师父的光芒都被夺去了一半，原来是人称仙门第一美男子的贺澜渊！不过在她心里，师父的地位永远无人可以替代，澜渊也不行。

　　风芷凌在一旁静静地问道：“贺掌门怎么有此一问？”

　　“我知道神乌鼎在魔界手中，而神乌鼎炼出的毒，仙界无药可解，所以蓝仙师才会束手无策。而且此地圆百里既无仙门又无神医，是去魔界的必经之路。几位若说不是去魔界，恐怕反而没人相信。”澜渊回答道。

　　“好吧，算你说的对。怎么，难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蓝城奕笑道。

　　“我正有此意。”澜渊认真答道。

　　“……”蓝城奕没料到他真这么想。

　　“蓝仙师十几年前曾经去过魔界，当知道魔界四域危险重重，不易闯过。我近来为了去魔界探查两件圣器的下落，又去过一次。重整后的魔界四域和十几年前又有所不同，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们同行，也顺便再寻找一下圣器。”澜渊诚心说道。

　　“魔界四域的危险，我当然知道。莫非，你一个人闯过了魔界四域？”蓝城奕不太客气地问。

　　澜渊叹了一口气，道：“我当时有伤在身，魔域四域陷阱重重，我只闯到了幽冥之镜。”

　　“那我们要你何用呢？”蓝城奕反问道。

　　就在蓝城奕无意识的跟澜渊针锋相对时，柔夷心里却暗自盘算道：这算是天降神助了吧？贺澜渊何许人也？——如今的五门七派中仙法品行第一人啊！多年前就与他师父息鹤庭相提并论，声名在外，多少仙家修士都望其项背，想要亲自和他一起论道仙法而不得？如今这三界之中除了贺澜渊和她师父蓝城奕之外，还有谁能与凌霄一战？如果两个最厉害的高手一起，此次魔界之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想到这里，柔夷顿时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对蓝城奕说道：“师父，贺掌门说的没错，如果他能跟我们一起去魔界，说不定我们此行会顺利许多，不如就请他一起同行吧！”

　　蓝城奕心里很明白，此去魔界危险重重，多一个澜渊这样的帮手，一定会多一分成功的把握。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从第一眼看到澜渊，就有一股火气在肚子里烧，烧的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一向洒脱不羁的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

　　因为那个人浑身上下的英气逼人？

　　因为他那张能和自己媲美的英俊面容？

　　还是因为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天下第一仙门特有的凛然正气？

　　不知为何，他耳边不停萦绕着很久以前风芷凌说过的一句话：我大师兄能继任掌门，就是因为他不但品行天下无双，仙法也是当今首屈一指的……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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