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人
第二天一早季清凡就被下人拖了起来，何佳生活本就自律，两人梳洗适当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入宫去了。
昨夜秋雨过后，空气中又多了几分凉意，屋顶路面皆被洗刷的干干净净，走在街道上，清新的泥土气扑鼻而来。
饶是如此，仍掩盖不了西南偏殿北方客人的卧房内传出的阵阵血腥味儿。
随行护送永康郡主的大护法死了，悄无声息被一剑刺穿，大护法不仅仅是这次护送郡主成亲的主力，更是北方王麾下得力亲信之一，他这一死震怒了略辉帝，勒令务必在半月内寻出凶手，缉拿归案。
于是，原本应当其乐融融的画面，变成了现在小夫妻两大眼瞪小眼的站在一旁纳凉，除了略辉帝对何佳的几句安慰，其他什么也没有。甚至在未给皇后请安的情况下就被打法走了。
何佳乐于如此，此时她浑身破绽，越是混乱的场面越不容易暴露她。若是真叫她与那位大护法打了照面，只怕当即就会被识破伏法。毕竟她现在每走三步都能不经意间踩到裙角。
两人不紧不慢的来，风风火火的离开，行至宫门前了，却被叫住了。来人向两人盈盈一拜，慢悠悠道：“安王爷、王妃，皇后娘娘担心王妃心绪不佳，特命婢子带两位去清凉宫，娘娘正在那儿等两位。”
她面容姣好，说话细声细气，一言一行柔媚温顺。何佳原以为是哪个宫的娘娘，不想竟是皇后殿内的宫女，质量如此之高，更甚于主殿内伺候略辉帝的人。
何佳不由好奇，皇后殿内的人莫非均是如此高质量的吗，能训练出如此出色婢子的皇后，不知是何等人物。又为何只练就自己圈内的人，也不曾见略辉帝提出意见。
带着种种疑问，二人前往至清凉宫。何佳注意到越是靠近目的地，季清凡越是紧张，两手不由自主捏住何佳衣摆，头也越来越低。
穿过一座假山，一座别致的凉亭乍现眼前。而此时季清凡已经只愿面对地面了。仿佛地上全是好风景。
而此时何佳已陶醉中清凉宫的风景了，自她来到此处所见之景大多楼阁房宇，虽说真实的雕梁画栋精致精美，但由于前世旅游参展时粗略涉猎过，心里已有了大致准备。
但古时自然景观如何秀丽却是没一点概念。眼前之景可称得上秀美壮阔。入眼处层层叠叠是的竹林，竹林郁郁葱葱为行人引出一条宽敞曲折的小道，青鹅卵铺出的路略有些砸脚，却不难受。道路尽头水流潺潺，由上游及至下游组成一条游龙，环绕四周，活水在内自在翻滚，上游的尽头隐约可见那座正中的凉亭。最神奇的是不论从竹林间的哪一个角度都能将全景尽收眼底，且入眼画面均一样，可见这清凉宫结构清晰，布置独特。
何佳终于发出有史以来的第一句喟叹，叹古人心思实在巧妙，没有任何工业时代的机器协助，依然能构造出各种各样精巧壮丽之物。
季清凡却没什么好心情去一一欣赏，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清凉宫，此时他低着头一心一意研究地面的风景。
各怀心思的两人不觉间已来到活水尽头，不出何佳所料，分布各个角落的婢子奴才无一不是面貌清秀，言行内敛，举手投足皆不敢有大动作，显然经过精挑细选和严格训练。
这就有趣了。
不过何佳也没法分太多心神给别人，皇后娘娘到底比方才置身人血肉模糊场景中的人要淡定冷静的多，更何况此处幽静清凉，最易露出马脚。
来之前何佳就打听了些，皇后魏娥是魏国公的嫡女，魏国公随略辉帝打天下，一手辅佐其称帝，勤恳忠良。她的长兄魏隆号称天地战神，除了北方王就属他的战绩最突出。
有这样父兄的魏皇后也不同寻常女子，不但精通女训红妆，更能上战场击杀敌人。略辉帝钟情于她就是在迟洲矮悬台一起被埋伏时，她不顾生命危险神勇杀敌，为略辉帝拼出一条血路。
略辉帝感念于她所做的一切，即位后立即册封魏娥为后，多年来也事事以魏皇后为先，纳妃甚少。
至于为什么纳妃甚少还能在与北方王的传说中，有醉卧美人乡失态传闻，个中原因就很值得玩味了。
何佳思考其中关系时，魏皇后也在观察她，从对方绕过假山后登场亮相那刻起，魏皇后的眼镜就没离开过，细细打量一番后魏皇后长叹一声，“可惜呀……”
这话出口众人表情微妙，有些理解其中意义，又不敢擅自揣测，皇后对面的韩妃心直口快，脱口而问，“皇后所言为何？”转了转眼珠，打趣道，“哎哟，我知道了，是可惜了太子的婚配对象不是永康郡主？”
这话说的真是丝毫不给安王爷面子，也就只有大将军的女儿敢出此言，果然皇后只是微微睨了她一眼，并未责怪。
“可不是嘛，”见有些人开了头，一旁的造势者也忍不住跟着煽风点火，“万万没能想到，郡主如此明艳动人，叫人一见了就心生喜欢。”
“是啊，是啊，今日若是太子也在此处就好了，佳人相伴，定为赏心悦目。”
连魏后也跟着开腔，微微点头道，“当初错信了传言。”
这是把安王当透明了啊。
何佳气笑了，她与季清凡相处几日，虽每日都想方设法躲着他，也未完全放下对对方的心防，却发现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心思纯净的季清凡是她相处起来最不累的人。
更何况季清凡虽然单纯可爱但并非完全不通晓人情世故，他人是敌意、嘲讽，还是友好，还是能凭感知确认的。
眼见季清凡头越垂越低，快栽倒青苔路上了。何佳无名业火蹭得上头，当事人都在此地，这群人就这么大剌剌评头论足起来，连传说贤德端庄的皇后也不例外。换到前世完全是校园冷暴力，语言霸凌。
不反驳两句都对不起现今永康郡主刁蛮骄纵的传言，更对不起前世何家的先天技能——毒舌。
她毫不客气冷笑一声，待到众人愣住空气静止才慢悠悠开口，“永康倒以为并非如此，”一字一句如针扎似的刺向众人，“坊间有俗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宝是草捧在了手心才知道……永康身体有不适，先离开了。”说完随意应付两下拜礼，不等皇后开口，就拉着季清凡退下了。
留下一桌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永康郡主未免太名不虚传了，又蛮横又无礼，竟然将太子归于或宝或草一行列？
韩妃气得泪星乱蹦，告状道，“娘娘……郡主未免太粗俗了，还那样形容太子……”
“够了！”魏后一声喝令，韩妃立即乖乖闭上嘴巴。一旦牵扯上自己的宝贝儿子，魏后就无法沉住气。
她也没有想到，据探子来报，永康郡主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于相处，她原想步步铺垫，收拢了对方留为己用，却没想到这次探子报错了。能一来就得罪所有婆家人的也是奇葩。
“我却以为，她所言甚是。”清润的嗓音从假山后传来，魏后紧缩的双眉瞬间开解，她温和的瞧着来人，“皇儿，那粗野丫头的话，可是让你生气了？”
来人正是如今圣上最看重的太子——季麒央。他五官阔大，健步如飞，一见就让人心生向往。
“母亲，”拜过皇后后太子执了皇后的手，“永康郡主不过为她的夫君讨教说法，言辞虽粗鄙，却能看出她通达直接，二哥有这样的媳妇也是他的福气呢。”
又好言劝道，“二哥这些年实在可怜，如今有人帮衬，也能令父皇母后放心。”
他简单几句徐徐道来，安慰了皇后，其他人见太子如此发言，这才作罢。
何佳倒无所谓，后续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趾高气昂冲在最前面，气势汹汹，两旁行人避之不及。只有季清凡紧随其后，一边一角咧着嘴傻乐儿，腿脚颤颠儿，十分兴奋的模样。
随行的一个下人也有些激动，他是老管家的儿子，叫王窦，平时跟在管家身边学习，不常与主子接触，但他小时候是季清凡的跟班，与主子感情极好。眼看季清凡自摔坏脑子后，从帝位的得力接班人、人见人爱的可塑之才跌落泥潭，几乎成为透明人，谁都能欺负下，明里暗里讽刺捉弄，是常有的事情。只要闹得不太大，略辉帝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追究。
如此长久小小欺负季清凡已经成了默认的习惯，这让王窦替主子感到十分憋屈。虽然季清凡自己不说，也不知该怎么说，可其中滋味一定并不好受。
没成想新来的另一位女主子竟这么刚硬了不得，一来就带头反抗那些打击安王的人，瞬间在他心里树立起八丈女汉子的身影。
一个王爷一个奴才都星星眼儿的注目何佳，跟着跑。
跑了一半儿，又被叫住了。这次拦截他们的是这次查案的主力，京师有名神探方忆融。
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竟邀请两人前往协助调查，吓得季清凡连连后退。
可引起了何佳的兴趣，生拖硬拽了季清凡陪同一起。仵作是方忆融的得力助手，骨架略小，生的白白净净，惹何佳看了好几眼。
凶手显然是职业的杀手，手法纯熟稳健，为了防止大护法呼喊求救，先划伤了他的喉咙，继而迅速在心口上添了一处致命伤，只怕大护法还未感受到痛处，身体已没了温度。现场没有找到其他痕迹。
介绍到一半小助手却停下了，何佳见到欲言又止也不催促，他反而不急，此乃心理战也。
果然，话锋一转，小助手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介绍起了一桩案子。
“半个月前，我回京路上途经破王庙，一群乞丐那儿被土匪所杀，此类事件在无人管辖的地区时有发生，不足为奇，所以衙门对此类案子的处理，通常就是将其记录在册。
但我看到乞丐们的尸身后，产生了疑惑，就研究了番，凶手所用武器十分罕见，如今按照伤口痕迹看来若是估计不错，杀死大护法的人就是杀死乞丐们的那名杀手。”
室内灯火微弱，空气中散着死尸的腐臭之气，除了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的桀桀之声，再无半点声响，为这静谧的室内平添了几分诡谲。
何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杀手竟滥杀无辜这么多人。
“佳佳，我怕……”何佳的身边渐渐靠近一团人型萌宠，被何佳不动声色避开了。季清凡委屈的撇撇嘴，被他瞪了一眼后，小心挪到一边。
两人刚一知半解状态时，又被方忆融以目前情报不够为由恭恭谨谨请走了。
季清凡不等对方说完话就脚下抹油飞快逃了，这次何佳跟在后面。
他低头思索，这整件事情实在透着蹊跷。让人匪夷所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也许会更为复杂。
似乎为了印证何佳，紧接着当晚又出事了。
这次死的不在宫内，但也是护送永康郡主成亲的人员之一，身份更为尊贵，乃观天星，是北方祥瑞代表，此次是大婚的见证人之一。
他的死讯一传回去，能立刻引起北方人民的暴动。
更何况观天星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急匆匆赶回去，就是因为北方一年一度的祈福大典即将开始，全北方的人民都在等着他。而现在，他却死在即将启程的驿站内。
消息一传到宫内，崇阳大殿内的气压都明显低了几分。略辉帝下令，封锁一切对外消息，务必在北方大队人买回到北方前调查出全部真相。
至于已经封锁的消息何佳如何得知，就不得再感慨一句八卦群众的力量。
他上辈子是个专注三次元的人，不太关心世间纷纷扰扰。现在才明白，世人的纷乱才是最精彩，传送最快的。
基本到了白天宫内有个什么禁言，下午城门前的星宝酒楼就会说同样主题的评书。略辉帝查了几回都不管用。更有闲人将这些整理成册，俗称野史。
何佳这次也对这案子极有兴趣，可是目前的她卧床难起——两辈子加起来，她遇上葵水了！
这真是一个让她崩溃的认知，时间回到前一天，刚离开宫城时她还精神饱满，随着马车颠簸渐渐竟有些困意，再醒来时已小眠片刻。
想她哪怕重活一世也始终以饱满的精神面对外界，从没这样失态过。挪到下身体就感觉不对劲。平日矫健的双腿软绵乏力，下身小腹处隐约胀痛，动动身体，体内却有阵阵暖意流出体外。
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这世界还有何不一样的结界让人过敏？？？
起身准备下车时突然车内婢子尖叫一声，急匆匆拉回了她。
“王妃……”婢子面带羞怯，指了指刚才何佳坐过的凳子，那里赫然有一滩暗红的血迹。
W！T！F！！！
重活多日，何佳第一次骂了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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