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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水正


  晨光扯碎梦境最后一丝缱绻的回味,伴着一身的疼痛,莫愁终于醒了过来。汗水已经浸透厚重的被褥,半湿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狼狈地盘踞在变形的枕头上。

  莫愁歪头看着妆台铜镜中的自己,还没消肿的惨白大脸,脖子上一个刚要结痂的血窟窿,再加上两条被扎坏的大腿,一股急火攻心,竟然把自己气笑了。

  莫愁是个乐天派,终日里都是个怼天怼地的混不吝性格,可蹊跷的是,一到了那个不知道是梦境还是幻境的地方,就情难自已地要溺毙在蒙面男子的温柔乡里了。

  她周身不敢动弹,索性就平躺着思量梦里男人的话。

  “你是我的一个梦,还是我是你心中的一个幻影?”

  莫愁平生最爱《庄子》,想起昔日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突然一股灵光乍现,莫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忘了脖子上的伤口,一抻,又淌血了。

  莫愁赶紧执符开了天眼,扯着嗓子喊了许久,才招来一脸慵懒之相的广寒。看到这莫愁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都狼狈成这个样子了,这小妖精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关心。

  “去给我做件事,你去吾好轩把那本《南华经》找来。”

  “小姑奶奶,你都落魄成这样了,还附庸风雅读什么书啊?珵美那旧书房怕是闹鬼,你都被打成筛子了,我可不敢去。”

  莫愁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贱妖,“你是个妖精!你怕什么鬼!”

  好在这小妖精还算有眼力见,在莫愁的杀气化为实质之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房间。足足磨蹭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用一股邪风把那本《南华经》吹进屋里来。

  连面都没敢露,估计是怕莫愁弄死他。

  莫愁从怀中掏出红衣女子留给三姨娘的纸条,仔细地展开,又按照原印折回去。反反复复几次,莫愁心里有了大概的方向。

  莫愁闭上双眼,简单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五行八卦图。那么假设横向折痕为阳爻“—”,纵向折痕为阴爻“--”,顺着原本的折叠顺序,就不难得出“坎”、“兑”两个卦象。

  八卦中每一卦代表一个数字,世上对此存在争议。八卦分为先后天,最大的区别就是起点不同。后天八卦又称“文王卦”,也是后人最为普遍认可的八卦排列方法。后天卦以“震”卦为起点,位列正东,代表春分节气,为万物伊始。三生万物,因在后天八卦图里,“震”代表了三。按照周而复始,更迭循环的规律,“坎”代表了一,“兑”代表了七。

  莫愁顺着这个思路赶紧翻开手中的南华经,沉重的熟悉感透过指尖碾压着莫愁心底的点点怅然,前世的自己在这薄薄的书卷间留下那一星半点的批注,竟透过岁月又一次展现在她的面前。

  果然,第七页与第一页上星罗棋布地散着几个朱砂点过的痕迹。莫愁清楚地记得,那不是她画的,应该是后来有人填进去的。

  被朱砂圈住的字是“中”“元”“夜”“半”四个字,无须多费脑筋组合,应该表述得很明确了,就是今夜子时。

  莫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中元节,每年的七月十五,一年之中至阴之日。这一日为地官诞辰,阴曹地府将放出全部鬼魂与在世家人团聚,因而又被称为鬼节。这一日有子孙后代祭祀的鬼魂可以回家接受香火供奉,可倘若是无主孤魂,只能冷清地飘荡在人间,徘徊在任何人迹可至之处,以图能吸食一些生魂。

  撞见个游荡不归的怨灵,活活吸去了魂魄,可不是闹着玩的。

  什么人,什么事,非要在中元节的夜半子时会面呢?

  这段信息只说了时间,却没有点明地点,就说明三姨娘与红衣女子应该有一个常用的会面地点,而这个地点作为外人,就断然不得而知了。

  莫愁用手指摩挲着已经皱得不像样的纸条,突然想起昨晚的梦境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梦境已经指引莫愁解开了“时间”的谜团,那“空间”呢,是不是那梦境也是意有所指?

  梦里雾霭氤氲的荷塘依然印象深地逡巡在莫愁的脑海中,她猛然记起“坎”卦主水,“兑”卦主泽,这会面的地点会不会和“水”有关系?

  按照莫愁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根本就不适合去趟这趟浑水,这金子八成已经“凶多吉少”了,深究下去还不如想办法再攒点私房钱。

  可一个又一个疑团盘踞在莫愁心头,搔得莫愁直痒痒,越是像烫手的山芋碰不得,越是猴急地想要尝尝鲜。

  据说珵美死后就被草草下葬了,裘如玉是怎么在尸体腐烂前建好了如此规模庞大的冰洞的,竟然全府上下无人知晓?

  拿珵美的《南华经》做密码本,看来三姨娘与那红衣女子对于珵美的存在心知肚明。那五毒阵的驱动者应该就是三姨娘了,她和珵美无冤无仇,为什么会对珵美下手?而且她已经死了,为什么阵法依然存在?又是谁,教会了三姨娘这古怪的上古苗族邪术?

  住进这院子之后,一次又一次乱人心志的奇怪幻境到底是何人所为,为什么每每进入幻境莫愁都会倾尽所有地依恋他,竟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而那个梦里指引的解谜思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莫愁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看来这趟浑水,还真有必要趟一遭了。

  夜凉如水,月挂枝头,秋风卷起甜丝丝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北方的秋季总是来得这么早。

  莫愁披了件纯白的斗篷,高高的帽檐遮住半张玲珑小巧的脸庞,一双明月般的大眼睛里竟然有些决绝,为自己,为珵美,为梦中人,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她怀里鼓鼓囊囊地揣着白天雕刻的三个桃木人偶,袖管里藏着厚厚一沓驱妖符咒,掐好了时辰便决定向河边走去。

  景阳城位居北方,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河水流过,如果会面地点真的和“水泽”有关,必然就在那条河边。

  正欲离身,一股邪风环绕,竟差点把莫愁抱了起来。

  “别胡闹,我有事出去。”

  “谁胡闹,你浑身上下都淌着血呢,不老老实实躺床上养伤,赶在鬼节出去干什么?”

  “鬼节能干什么,当然是鬼混咯。”

  广寒恨得牙根直痒痒,他实在看不得莫愁都这副狼狈样了,还要管这些闲事。索性卷起一丈高的风墙,把莫愁紧紧困在其中。风力夹杂着甜腻腻的桂花香味,惹得莫愁一阵阵恶心头晕。

  莫愁有些惊诧,几日之内,广寒的法术进展这么多,下次决计不能再用血供养这小妖精了。她来不及多思量,苦口婆心地劝肯定是没用的,可总不能硬碰硬打一架吧,伤了谁都是犯不上的。

  好在莫愁脑子转得快,一瞬间福至心灵,她笑道,“小妖精,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外面的世界?今日七月半,至阴之日,本就对你们妖族修行有益,我带你出去玩玩?”

  小妖精自然是个小孩子心性,一听可以出去玩,身上的煞气一下子减了半。像一只初生不久的小老虎想学着咆哮山林,却被一只蝴蝶引得“喵”了一声。他那眼神里既写着期冀,又带着怀疑,“去哪?你可别唬我!再说,我怎么化形离开呢?”

  莫愁从桂树上折了一根低矮的小树枝,“化到这里,我带你走”,说着便把树枝当做钗子别在了发间。

  眼前的风墙消失得无影无踪,空留一地落花伴着深更的重露。

  愈靠水岸,愈发清冷,如白练一般的月光铺洒在广阔大地之上,影影绰绰间远处的黛山犹如狰狞的鬼影,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磅礴美感。

  莫愁仔细思量着还是开了天眼,行走间偶尔撞见几个游荡的孤魂正在发疯似的寻找活物,莫愁赶紧念咒敛了活人气息,在发间广寒的妖气掩盖下匆匆逃离。

  别说,带着这小妖精出来还有点作用。

  傍晚时分人们从上游放下的莲花水灯如今已经飘至平稳的河谷,远远望去,灯火如星辰,照耀着两岸黑黢黢的崇山峻岭,像是与黑暗做着最后的顽抗。

  离老远,莫愁就看见了江水旁的红衣女子,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莫愁往下拽了拽帽檐,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符咒,她寻思着如果真有邪祟,今天怀中的人偶可以护她周全,所以心中又有了些底气,便咬着牙走了过去。

  悠远而凄凉的低唱从河畔传来,像裹满沙砾的苍凉之风刮过莫愁的心头,诉尽了悲凉与苦痛。

  昔帝烛龙,泗水之觞。

  其子共工,邾娄帝江。

  万水九泽,四海八荒。

  巍巍上庠,万物滋养。

  勤睿其身,雄虺其将。

  功至未王,幽陵以放。

  三苗恸哭,四罪齐伤。

  不周易断,星辰乃翔。

  今我苦辈,念祖北望。

  祈我正水,降我以祥。

  ……

  江面上泛起厚重的水雾,生生压下了满江的灯火,裹挟着萦绕在山谷之中的如泣如诉,彻底断绝了莫愁身后的去路。

  成群的红衣女子丝毫没有被突然闯入的莫愁所影响,她们虔诚地对着江水叩拜,起身,再叩拜。浅吟低唱着这段似乎在歌颂水神共工的故事。

  每一张脸都那么苍白,每一副躯体都那么形销骨立。如果不是嘴里能唱出悠扬的曲调,莫愁都以为这是一群活尸的集会。

  期间不乏几只游荡而来的无修新鬼妄图向队伍最后的人下手,莫愁悄无声息地符咒一甩,瞬间灰飞烟灭。

  良久,歌声意犹未尽地停息了,远山的回音仍然袅袅地萦绕着,也终于有人发现了莫愁的存在,在这万红当中格外亮眼的一点白。

  一位红衣女子走上前,正是前几日来找三姨娘的那位。她神色忧虑,皮肤白得像被泡烂了的尸体,红唇干瘪却突兀地出现在那张嶙峋如骷髅的脸上,像是刚吃了死孩子的孤魂野鬼,踉跄着朝莫愁走来。

  “你为何在此?花慕春赫穆萨怎么没来?”女人的语气很轻,让莫愁想起珵美指甲划过冰棺的声音,不由地后脊梁骨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今日天寒,三姨娘腿疾复发不便行走,便差我来与诸位赫穆萨一聚。”

  经过几次交流,虽然不能准确掌握“赫穆萨”到底指的是什么,但莫愁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朋友、道友”之类的意思。

  “水正清苦,皆是世所不容之人,你,不是我们的赫穆萨。”

  水正?如果莫愁没有记错,“水正氏”乃是祝融时期的一个部落,后被炎帝所击败,改名为“共工氏”。再加上方才歌词中对共工的崇拜与赞美,看来这个“水正”就是这群红衣人组织的名称了。

  莫愁赶紧低敛了眉眼,用一种近乎哀怨的声音诉道,“人分九流,下等不如刍狗。小女子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与三姨娘共同受这裘府的欺凌?”

  说着,莫愁撩开斗篷,露出昨日被珵美咬掉血肉的脖颈,生生从那双大眼睛里挤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来,配着娇小的身姿,做足了这受人压迫的戏码。

  人群中立刻引起了骚乱,皆是同情这凄苦女孩的身世。莫愁想,可能真的是一群可怜人吧,世俗的风刀霜剑已经磨碎了她们的心智,才会聚在这里妄求抱团寻找一丝虚幻的温暖。

  红衣女子思忖了片刻,颤颤微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低声说道,“既是同道,自然引你上路。吃了它,我带你去见圣人。”

  莫愁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招,这是什么教义,既然是“同道”,还有给下迷魂药的道理?可此时骑虎难下,倘若不吃恐也不能全身而退。

  不入龙虎局,焉得悟天机?

  一阵眩晕霎时直击大脑,莫愁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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