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琉璃在年过26岁后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别的女生不一样，不是她是价值观，也不是她的心之所向。
她意识到自己没有与生俱来的女性意识。
尽管有着一副柔弱的躯体，长相属于甜美无攻击型，所做的一切都很符合自身性别的身份，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每个女性天生都是怀着柔软细腻的美好希冀的，若无变故，她们的人生不想裹上厚重的铠甲自我防卫，也不想和冰山融为一体保护自己。对于坚强这个词，现在的人很喜欢加在女性身上，琉璃却不以为意，不管是对男女，这个词都不是什么新鲜夸奖。当有人夸赞琉璃坚强时，琉璃真的不知用什么词汇来回答，才显得合群。家中亲戚辈早已各奔东西，一个城市里只有琉璃爸爸妈妈这一家，从小缺少三姑六婆说教的她觉得很自在，却也在人情世故方面与众不同。琉璃记得有一个表姐，许久都未见过一面，第一次相见也是表姐回老家摆喜宴。这个喜宴摆足了一个礼拜，每天三十桌鲍参翅肚轮流不断，其实根本没那么多的宾客，只好把小学班主任、体育老师、初中的宿管阿姨一类人也请来充场。这个表姐嫁得可是风光体面，男方是个有权有财的一线城市长大的青年，长相不说潇洒起码与这个地位相匹。当时一向甚少交流的亲戚内部把这个话题置顶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无联系的远方亲戚也因为要聚集一起祝贺这对新人纷纷现身。家境不太好的琉璃很少有买自己喜欢的新衣服的机会，这次妈妈一早就拉着琉璃去当地比较贵的童装品牌专卖店，琉璃挑的眼花缭乱，很久没有逛过服装店的她虽不知哪件最上档次，但躲开班上漂亮女生喜欢穿的样式，她挑了一件看起来做工最好，样式独特的套装裙子。穿着那身衣服，琉璃看到了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明星般时尚贵气的新娘表姐，她的扮相就不像平时喝喜酒常看到的新娘子。
那是叫做幸福的装扮。
表姐对琉璃也没什么印象，还是送给了她一个当时价格不菲的儿童挎包，琉璃除了上学很少背包，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女孩用的包包，她很感激表姐找了个这么好的人家，自己才能沾点福气。婚宴结束后不到两年，琉璃听妈妈在跟人聊天时谈起当日风光大嫁的表姐，说她离婚了，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也没争取到。后来，这个表姐再也没回过老家，琉璃也没听起她的消息。话不多的亲戚们只是说她真是福薄，这么好的运气就这么被自己拱手相让。男方不过疑似与多个女性有暧昧关系，还没敲定就急着离婚了，表姐真是个握不住幸福的傻女人。已上初中的琉璃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什么叫拱手相让，自己觉得不幸福不想继续过了还不可以主动结束这段关系吗？只因为对方有钱，就可以什么都当作看不见？不爱八卦的她很多次想打听表姐的情况，妈妈总是和那帮亲戚一个论调，怪她自己福薄，不会忍，明明是男方的错现在全成了表姐不会经营自己的婚姻。
琉璃再听到谁谁结婚了，只是想起那天出嫁的表姐，幸福甜美的模样，不到两年就破碎的美梦。
也许女生都是向往当新娘的，不管她对婚姻的态度如何，总是喜欢被求婚的那个瞬间，被人下定决心一生呵护的转折点。顾真没有正式对琉璃求过婚，但他所做的一切，琉璃觉得比丈夫更好。除了为保全琉璃名声不答应同居，其他事他做的也符合琉璃对理想伴侣的憧憬了。即便是为了存钱买房，顾真事业又一度滞缓的紧张时期，他也会为讨自己欢心带自己出国游玩，买琉璃喜欢的名贵原版画册，陪她吃遍没有吃过的地方美食。少了制度的束缚，也就少了一丝责任感，两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短暂，却让她觉得原来当日的表姐不是最幸福的，至于幸福的具体体验是什么，琉璃也说不清。在没有能力给琉璃可靠的一个家之前，顾真不肯就这么将琉璃视为私有物，他甚至认为只要对方有能力，琉璃可以和任何一个能给她带来幸福的人离开。
惯了自由自在人情关系的琉璃很讨厌强行的关系，硬凑到一起的缘分。对于谁介绍来的，或是工作中必须接触的人，都抱以疏离的态度。她从未想过，上一次的荒唐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向独来独往的琉璃在休息日也是摆弄自己的爱好，参加一些有用的公益活动。她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点盼望想见到思茹，跟她待在一起，好像顾真与她的联系又加深了。思茹是个爽朗明媚的人，朋友自然不少，也不会缺了琉璃一个。但每次邀约都能答应琉璃的请求，两人一起去看画展、逛街，看话剧。琉璃还是有很多不安，不知道思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事物，平常喜欢哪种相处模式，只是依自己的爱好让对方也参与进来，她觉得对她有些不公平。可思茹总是说没关系，琉璃叫上她的事都很有趣。只是有趣，而不是我正好也感兴趣。思茹很少直接地表明自己的喜恶，琉璃想迁就对方也无机可用。
这个周末琉璃一个人来商场的花店看花，她有点羞于这种过于女生习气的爱好，佳织有花粉过敏，不便叫上她，而思茹，也许对方平日里就能收到各种各样的花。与喜欢绿植的顾真相呼应，琉璃也爱花爱粉。
就在打包花束的时候她碰到一个熟人面孔，任由女伴依偎，两人甜蜜地走进花店。
“我订的花都准备好了吧？刚好我们来购物，就顺便取了不用你们亲自送了。”
把身子贴得像要吸附到男方身上的女生接过花束后一脸嫌弃，言语里又忍不住撒娇“这年头哪还有流行送人家花的，人家要刚才看中的包包啦。”语气让琉璃起了一地鸡皮。
男人好像没有认出琉璃，忙着抚慰女伴侧过头去又是亲亲又是摸手，琉璃还是认出这是佳织的未婚夫。
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还是屡次被自己撞见也是巧合，不知佳织可否知情。她本想用手机拍下，可想让对方不发现自己的距离实在难以拍清面孔，到时给佳织看了只会加深两人的隔阂，以她的脾气也不一定就能作出反击。琉璃用了一分钟思考这件事，最后还是决定先不管，上班后再跟佳织郑重其事地说说。
拿过各种时令鲜花的花束后琉璃直接坐车回去，一个单身女子拿着不像别人送的花束的各种花在马路上行走会不会有点怪异？从来没有收过花的琉璃在和顾真一起的时日也是到鲜花基地里采摘最新鲜的，或者两人一起种植，很少会特地去花店买花。那种送人专用的花束花朵太多，用来装饰家居显得繁杂，也不容易凹造型。琉璃多次叮嘱顾真不要随便送自己花。
可如今连能送自己花的人都不在了。
和方如阅也有两个月没见面。春节回去了一周的琉璃整天被拉着买菜做运动，在家待着很不耐烦，期间方打过一次电话给琉璃。人家正陪家人春节旅行，问琉璃想要什么手信。
“能让我感到安心的。”不趁着这个机会戏弄心理学出身的方如阅，可就看不出他对自己的了解有多深。
开工后的一周内，就发生了上次那种事。
琉璃很想跟能代表顾真的人对话，心知是不可能的，对思茹该讲的话也讲得差不多了，可对方到底还是顾真爱慕过的对象，不能做出太失礼的事情。琉璃渴望交谈的是一个知道两人感情的来龙去脉，又能旁观自清的局外人。
公司里也有一两个异性同事约琉璃出去过，聊不上两句就变成对前程担忧或者规划的吐槽大会，琉璃不明白做着同一种行业的人，为什么他们就没有纤细的情感，除了事业和金钱，好像人生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还有一样就是择偶的原则和要求，职场上不乏这种撒网钓鱼的人，对稍微看得顺眼的女性发出邀请，对每个人都表现得你最特别，转身又去和另一个女性说出同样的话。最后挑选最符合自己标准，对方也对自己有意的女性作为结婚对象，一边公开交往，另一边又在暗地里和自己不能有结果的旧情人藕断丝连。琉璃第一次见的相亲对象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有了情人却因对方不符合家里的期望而去与父母安排的对象相亲，真是不能让人感到再恶心的了。男人嘛都随时备有多种选择，每一种都对自己的胃口，每一种能给自己带来的东西都不一样。
擅长倾听的琉璃最后获得“红颜知己”的称号，那几个男同事只要一有生活上的不顺就经常约琉璃出来倾述。女同事不知情，以为琉璃这么快就另寻新欢，而且还是吃锅边草。琉璃经过两三次后避而不见，一下班就回家。
从花店回来的琉璃拿出土豆和咖喱块，晚餐就做简单的土豆咖喱炖牛肉饭。牛肉这类生肉平时都是顾真帮忙做好自己再加进去的，现在只能忍着恶心手抓着红彤彤的生肉片做菜。
咖喱味刚飘到客厅，门铃就响了起来。琉璃立马回忆起上次发生的事，一种排斥感让自己绝对不能开门。要是佳织或方如阅、黎思茹要来，他们都会提前给自己打招呼，除了这几个往来比较多的朋友，真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琉璃家了。
可是门铃停了一阵后又响起，过一会儿又停了。如此反复几次，琉璃不得不去外面看看有什么要紧事。
“是谁？请问有什么事吗？”无人回答。
琉璃看了看猫眼，一个长相朴实的年轻男子在门外站着。
不是上次的那个人，这是谁呢？送快递的？他手上又没拿包裹。
单身女性看到不认识的男子在门外都不会去开门的，那男子眼光突然对上琉璃的视线，这种感觉很异样。琉璃也不知为何放下提防，打开了门。
“额，你好，您是钟琉璃小姐么？我是来扮演顾真的角色。按照规定我们不可以透露姓名，你叫我什么都行。”男生一脸的腼腆老实，说到后一句时十分不流畅，好像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么快又换人了？琉璃对上次的侵犯还心有余悸，想来是不会继续让那个图谋不轨的男人进来了。这次的虽然长相无公害，体型比之前的还要消瘦，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经过上一次事情琉璃虽很抵触这种荒唐的扮演服务，但也许对方是出于什么困境才不得不从事这一行，还是不要让他为难的好。
“我是。你……先进来吧。”
琉璃检查过对方没有携带不明物品后才放进家来，她拿出一双顾真不要的拖鞋让男生换上。
“我在做晚饭，饭可能有点不够，你要一起吃吗？”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称呼你琉璃吗？”
男生不好意思的表情太明显了，也许是新手，琉璃看了后忍不住笑出来。对比上次那个老成胆大的，这个男生真是菜鸟一个。
“你稍等，我马上做好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一个人吃吧。”
琉璃分了吃不完的那份米饭给男生，浇上半边咖喱土豆，男生还是不太好意思地吃着。
“对，对不起，我是刚从大学辍学的，因为在地下网站看到这个兼职觉得时间不长才来的。白天我还有两份兼职，发报纸和清洗汽车。我清洗过衣服才来的，不好意思……”
听男生的语气，即便这是薪水不高的工作，由于轻松易做时间短，他也乐意接受了。看他的言谈，还真像是个缺钱用的人啊，一般堂堂正正的男生是很少愿意做这种工作的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觉得这是客人想要听到的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坦诚地告诉琉璃我不是想不劳而获的人，是因为，晚上还要去医院照顾母亲，没办法做太累人的工作。我的学历做不了挣钱的，只能多打几份工。”
“照顾母亲？你母亲生病了？”猝不及防地男生打了一张可怜牌，琉璃想他虽有难处，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不就是博取同情吗？这些人真以为需要这种服务的女性都是钱多人傻的金主嘛。
“我母亲患了多种疾病，具体的就不说了怕影响你的心情。长年累月都在医院治疗，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母亲，在外面应该有了自己的家了。家中只剩下我一个男丁，应该要为母亲分忧。啊，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只是不想，不想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哪种人呢？”
“就是，那种出卖色相的人……”最后几个字男生说得很轻，一种羞耻感让他一直不肯直起腰来说话。
“哦，那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个放荡不羁的寂寞女人？不愁生活，只懂享乐的人？”
“不是的，我知道琉璃小姐的事情，也能体谅你失去挚爱的苦楚。你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来带给你希望的。除了完成这个任务，别无他想。”
琉璃看到羞涩稚嫩的小男生不由得来了兴致，想一雪上次被设计陷害的耻辱，她笑意不明地凑近男生，把对方盯得愈加不自在。
男生不敢正视琉璃的眼睛，可他又想到如果客人投诉自己的薪水就要减半，一直畏畏缩缩的肯定不会招人喜欢。
“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是坏人一样，怎么了？我这里让你感到不安么？”
男生抬头看了房子一眼，是很温馨的女性房间，这个比自己矮半个个子的瘦弱姑娘，应该不会那么出格吧。
“你多大了？看着就像小弟弟一样，一点也不像顾真啊。”
虽然打扮得很还原顾真了，那种气质和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还是相差很大的，更别提平平无奇的相貌。远不如顾真。
“我也不小了，今年23岁。请琉璃小姐不要觉得我是比你年轻很多的人，我能给你带来安全感，真的。”仿佛背台词一般用力地挤出这句话，敏锐的琉璃却听出来有几分真心。
什么真心？收了钱自然要替人服务，连这点套话都不会说还怎么出来混。琉璃厌恶地扭过脸，已经对这个陌生男子失去耐心了。
两人无声地吃完了咖喱饭。男生主动要去洗碗。
琉璃在切水果做沙拉，男生想了半天，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
“琉璃，今天都做了什么呢我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花香，是去买花了？”
“是啊，阿真养的兰草和新买的丁香做成插花可好看呢。”琉璃配合对方，自然地进入角色。
“嗯，是很好看。我只会种草，不懂花。只要琉璃喜欢就行了。”
男生看到隔着落地玻璃窗的阳台上放着的一盆盆植物，心想自己没记错男主人是个很爱盆栽的人。
八点刚过，两人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男生只吃了一块梨，他不好意思吃别人的东西。刚才的咖喱饭也是饿了半天才不得已吃的。
尽管之前对男女主角的故事看了很多遍，也背熟了男主人的性格爱好和女主的特点，他还是没法和琉璃自如相处。这一次见面真是十分尴尬。男生吃过水果后经琉璃同意到阳台上整理花草，他自己是真心喜欢饲花弄草的，在母亲病重的日子里，一直是那些花花草草陪伴自己。
“啊对了，这支木棉你拿去医院给母亲吧。看到这生命似火的花，她应该会高兴的。”琉璃递给男生一枝自己摘的木棉花。
“谢谢琉璃。我先放着，走时再拿。”
“你还不走么？都八点多了。”
“我，想陪你多一会儿。你要去哪里走走吗，春天的夜景也是挺好看的。”
男生的眼镜快要滑到鼻尖上，琉璃走过来帮他扶上。
“不好意思，我平时都是戴细框眼镜，有点不太习惯。”
琉璃想象了一下那种学生戴的眼镜框，在这个男生脸上架着肯定会更加呆气。
“不用了，你快点去医院陪妈妈吧。”
琉璃进房间拿出钱包，想要掏钱。“不要这么多，今天没为你做什么事。下次如果你有需要人换灯泡换饮用水的都可以叫我……不收，不收费。”男生说到“收费”二字，琉璃感到一阵不适涌到喉咙，干得刺痛。
“随你吧。你马上走。”琉璃扯过男生袖子用力把他往玄关推，那种力气大得让男生吃疼。
砰的一下门关上了。男生走了几步，想起了没来得及拿的木棉花。
他回头看了这扇门片刻，心想也许再没机会来了。来了琉璃也可能不会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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