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秋风已起
期中考试终于到来，于欢坐在考场里，一边默念着各种公式，一边往后传试卷，开考铃声一响，她就动起了笔。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的格外的快，于欢在闭考铃声响起的同时，还在飞快地计算着数学的最后一道几何题，这是江皓教她的，不管会不会，把自己能想到的解题思路都往上写写，万一能蒙对步骤分呢？
坐在最后的同学开始收试卷，收到于欢这里时，于欢把笔一甩，背上书包，跑了出去。于玥嘱咐她回家吃饭，第二天还有几门课要考，她要抓紧时间，吃完后再来学校晚自习。匆匆给宋祁发了一条短信后，于欢坐公交回了家。
回到家，于欢把书包一甩，直接奔去了厨房。厨房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于欢喊了几声，于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于欢，你上来。”
于欢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她踏着木制的楼梯，缓缓地上了楼。
客厅里，于玥和爷爷都坐在沙发上等她，于欢反思了自己近来的行为，好像没有一个能担得上他们这副表情，她开口道：“怎么了？不吃饭吗？”
于玥看了看她，没说话。爷爷抬起了头，眼里是于欢从没见过的慈爱，他慢慢的说：“你外婆去了，你看，要不要现在跟你姐姐回去，去看看。”
于欢点了点头：“哦........”她心想，哦，外婆走了。
于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下午已经过去了，我在这里等你，晚上一起过去，汽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于欢摇了摇头，一切安都排的很妥当，她转身下楼，说了句：“走吧。”
这只是平常的一天，既不逢年，也不过节，车站里人很少，于欢背着一个书包，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都是于玥塞进去的。
她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把书包卸下来，放在了自己腿上。于玥坐到了她身边。车缓缓地开动，暮色逐渐四合。
于欢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有小孩在追逐打闹，车站里行色匆匆的旅人隔着玻璃跟她对视，她用手指轻轻敲着车窗，指尖敲了几下，就再也敲不下去。
于玥看到于欢渐渐颤抖的手指，把她的头轻轻的拨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轻声说：“外婆一生信佛，临走也没受过什么苦，就是老了，就去了.......”
于欢的颤抖，从手指开始蔓延到整个身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她忍着心头泛出的苦涩，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好像只要把这些忍住，那些逝去了的东西，就会找着原路走回来。
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便大力的用手顺着自己的心口，眼泪无声的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实在是心痛的难受，于玥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电话，她颤抖着接了起来，江皓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来上晚自习？”
于欢正要开口，眼泪却不受控的糊了一整脸，她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顿觉有些好笑，便笑出了声。这声笑过后，眼泪的闸门再也关不住，她强忍着的所有情绪迸发出来，对着手机那边的人大哭了起来。
外婆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些封存了的儿时的记忆，不合时宜的全都跳了出来。外婆坐在院子里的桔子树下给她梳头，外婆在小溪边给她洗瓜果，外婆在灯光下看着她写作业.......不会再有了，外婆走了，这些都不会再有了。
于欢觉得心上仿佛空了一块，无着无落。江皓一直在那边轻柔地说：“哭吧，我在这里........”
这句话一度让于欢哭的更凶，她哭到嗓子沙哑，最后筋疲力竭趴在于玥的腿上，低低啜泣。
于玥悄悄地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她摸着于欢的头发：“快到了，休息一下”
于欢握着手机，也许是哭的太累，加上车内空气不流通，一会就睡了过去。于玥轻轻的把她的手指掰开，拿出手机，轻声道：“喂？”
“嗯，玥姐”
“你还没挂？”
“嗯，你们在哪”
“车上”
“要去哪？”
于玥看了看睡着了的于欢，沉默了很久，叹出了一口气：“考试之后再过来。”
“好.......”
车子在颠簸的山路上绕了好几个圈，终于平稳地停下了。于玥扶着于欢下了车，爸爸等在车站，他看了看满脸泪痕的于欢，也没说话，自顾自的往前走，说道：“跟我来。”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天全黑了下去，耳边还有秋虫的叫声。走了十多分钟后，前方依稀有亮光，于欢老远就听见了喧闹声，不由得皱了皱眉。
爸爸带她们走过抽烟喝酒的人群，径直去了院子右侧的里屋，这里恰好是于欢小时候住的地方，爸爸说道：“你们先不要出去，在这里休息一下。”说完便走了出去。
于欢去院子里洗了一把脸，然后趴在了床上，于玥趴在了她旁边。两人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闲聊声与打牌声，于欢刚刚哭的头有些晕，此时听到这不合时宜的吵闹声，更是一时恍惚。
于玥斟酌了半天，开口道：“其实他们.......”
于欢打断她：“我知道，前年奶奶的一个牌友去世了，葬礼我去过，大家看起来神色如常，该吃吃该喝喝。”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当时觉得这没什么，因为那个爷爷我根本不认识，要是大家都是一幅悲痛的模样，我也要装悲痛，那我一定装不出来........”
“你说的对”于玥说：“活着的人，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于欢坐起来，点了点头。这时，妈妈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她看了看床上的两姐妹，说道：“今晚先休息吧，外婆已经.....”她费力的咳了一声，似乎是拼命的压住了自己的哽咽，颤声道：“已经封棺了........”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于欢看了看于玥，两人一起追了出去，等追到院子里，妈妈把头埋在爸爸的怀里，隔得太远，天又太黑，只留给姐妹两一团模糊的背影。
第二天，于欢见了很多素未谋面的亲戚，他们挨个的打量着于玥和于欢，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赞扬。于玥一一点头，扯出一个尚算礼貌的微笑，于欢有些发愣，看着面前流水线般怎么走也走不完的人，她梦游般的走了出去。
于欢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几圈，小时候的那颗桔树已经不结果了，她盯着那颗垂头丧心的树看了很久，又开始游荡，直到她不知不觉走到停放棺材的大厅，她的脚步，才生根般的停在了原地。
大厅里只有外公一个人，于欢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是像外面那些懂事的大人一样，稍稍皱眉，拍拍外公的背，说“人都走了，节哀吧”，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小孩，扑进外公怀里，嚎啕大哭。
于欢站在门口，外公坐在一把矮凳上，听到动静，便看向了于欢。他红着眼睛，对于欢招了招手：“欢欢，你以后没有外婆了........”
于欢心头的酸涩立马涌了上来，她无法去思考，自己到底应该如何表现才更得体，外公这句话，立刻就让她丢盔卸甲，变回那个儿时躺在外婆怀里的小女孩，而现在，小女孩长大了，外婆却已经不在了。
于欢一边落着泪，一边走到外公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外婆静静的躺在一边，再也不会醒来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于欢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门外有一大堆人进来了，是请来给外婆超度的道士，于欢扶着外公站起来，让到了一旁。
道士们不知所云的唱着些什么，家属们手臂上戴着白色的“孝”，按照道士的指示，轮流跪拜。
于欢机械地跟在一堆亲属后面，他们跪下，她也跪，他们磕头，她也磕。耳边回响着超度的音乐，于欢跪的笔直，可能是麻木了，也没觉得累。
舅舅也回来了，于欢从没见过舅舅，只是小时候经常听外婆念叨起，舅舅年轻的时候北上求学，后来跟当地的一个女孩结了婚，定居在了北方，外公死活不同意，在他的观念了，儿子跑这么远，还不如没有儿子。几次不愉快后，舅舅就不怎么跟家里联系了。
而这一联系，就成了永别。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坐在院子里。舅舅也在，他左右逢源地跟大家讲起北方的生活，讲他最近的投资，也应承了下来要帮谁谁找一份工作，嘴角含笑，举止得体，进退有度，是一副温润的精英模样，丝毫没有于欢认为的“负气的倔强少年”样子。
于玥坐在于欢旁边，两人一起看着舅舅慢条斯理地跟大家说着话。妈妈似乎是不太愿意听，坐了一会，就去大厅了。
于欢不知道舅舅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可能人和人之间并不一样，像她，伤心起来，只会掉眼泪，而舅舅，可能伤心地时候就是习惯性的嘴角含笑呢？她不觉得舅舅一点也不伤心，如果是那样，外婆该有多伤心.......
她闷闷的掏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未接来电是宋祁的，短信来自江皓：我在你外婆家的车站，方便接一下吗？
于欢迅速看了看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她内心狂跳，迅速的给江皓拨了过去，电话铃响了一声，对方立马接了起来。
“你还在吗？”于欢问。
“嗯，好多蚊子”
“等我十分钟”于欢边往外跑边说。
“好，我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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