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众臣本打算唇枪口剑地为立储争执一番，没想到却在华盖殿演了一出辨别诏书真伪的大戏。
据那太虚子所言，他所持传位诏书并非皇帝生前所立，乃是皇帝死后于梦中授与他的。
“梦授诏书”这样的说法过于荒诞不经，众臣立时群情激愤、要求检验真伪。
于是诏书当庭遍传群臣——然而诏书除了来历蹊跷，本身却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也正由于它的来历太过蹊跷，没有一个人敢断言这就是真的。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群臣于堂下窃窃私语，太后皇后于帘后静默不语。
朝上的众人，各有各的焦虑。
唯有立于两宫座后的太虚子露出一脸淡漠的微笑，睥睨众人。
“今天这出，简直荒唐透顶！”左都御史楚竞韬依旧心直口快，他稍稍压低了声音，侧身对顾钧等人说：“事到如今，这些妖道还敢出来搬弄是非！”
“怪力乱神之言，不该拿到朝堂上说。”顾钧叹道。
顾钧话音刚落，楚竞韬已经越众而出。
他手持笏板，正气凛然地呵斥道：“立储大事，什么时候轮到羽客置喙？太后娘娘，敢问此举置朝廷法度于何处？”
楚竞韬作为左都御史，时常言辞激烈地痛斥皇帝逾矩行为；可他忘了，如今他面对的是一直尊养于深宫的太后，这样激烈的质问，让太后一时慌了神。
太后先是恍惚地转头看向了皇后，皇后面色冷淡，如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反应。
于是她只好又将头转向另一侧，另一侧立着她信赖的总管太监刘保。
刘保见太后神色又惊又怒，马上开口护主，指着顾钧骂道：“你大胆！”
正要继续呵斥，突然眼前有浮尘一扫而过，那太虚子翩然越过他，又翩然越过帘子，翩然出现在了群臣面前。
太虚子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漠的微笑，语带不屑，反唇相讥：“玉京十二楼，掌六界大事的不都是羽客？”
“你！”楚竞韬显然被他无理的狡辩和不屑的语气激怒了，一时气急竟然语塞。
眼看座师兼上司吃瘪，顾钧连忙上前一步，他无视太虚子，对着帘后两宫行礼如仪：“二位娘娘，总宪大人并非有意冒犯两宫，实在是有一事不明。”
“卿家请讲。”太后虽然不知道开口的青袍小官姓甚名谁，但见有大臣打圆场，也暗暗松了口气。——她传召顾钧，是因为有太监提醒，此人南下见过宣王，她传了来想问问宣王近况，没想到还给自己解了围。
“如此大事，陛下为何不传于阁臣，而要示于方外之人呢？”顾钧不准备钻进太虚子设的文字圈套，他直接对太后、皇后提出质疑，“陛下登临仙境，依旧心系故国，可若想俯顺舆情，安四海之心，传位大事当亲示六部九卿。而非——”
“哼，”太虚子一甩浮尘，讥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天界法度，若非公干，大小诸仙不可于凡人面前现身，所以只好告诉我这个‘方外之人’了。”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晴天打了一道响雷。
“不可说，不可说。”太虚子又眯起狭长的眉眼，嘴挑衅地一笑，“大人，您再问，可是要逼我被天打雷劈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不少人既惊且惧。
顾钧向来只把太虚子之流看做欺世盗名之徒，此时虽然天生异象，但他并不惊慌，反问道：“焉知不是你胡言乱语，招来天谴？”
“泄露天机，雷部诸神会劈下三道响雷；但华盖殿乃天子宫室，故网开一面，将雷落在周边示警。”
此时殿外晴空依旧但雷声未止，众人边默默在心底数着，不多不少正好三道。
顾钧和楚竞韬颇感震惊地对视，均感到不可思议。
而此时，一直睥睨众臣的太虚子正凝眸仔细打量顾钧。
真奇怪，他看不到此人的前世，也无法预知此人的今生。
太虚子自信，在人间，只有身系天下大势之人的命理才不能被他推演，可若此青袍小官是竟是天命所归，那他力保的宣王又算什么呢？
最后太后一锤定音，传位宣王的诏书昭告天下。
皇位尘埃落定，太虚子的心却依旧悬着。
散朝后，他回到了西苑——大行皇帝特特在此处修建了道观，供他和一众师兄弟居住。
与他一同来此的诸位“同门”齐聚宝丹阁。
“还是少主您神机妙算，您说要送宣王一顶白帽子，果真送了他一顶白帽子，叫他当上了人间的皇帝。”
“诶，不止，还顺便送了黄帝后裔一人一顶白帽子，叫他们尽皆缟素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吹捧着太虚子，阴阳怪气地大笑，丝毫没有君父新丧的悲恸，更没有半点化外之人的淡泊。
宝丹阁一派乌烟瘴气。
“山冶子，咱们收集的运道还差多少？”太虚子没有理会众人的吹捧，也没有卸下伪装，他依旧叫着属下行走人间的道号。
山冶子答道：“主上莫急，那老皇帝的运道已经快将葫芦装满了，新皇帝正值壮年，在加上他的必然够了。”
“其实，立那个孙皇帝也无妨，吸干了他的运道，再让他的叔叔来嘛。”突然有人插话道。
“立皇帝要昭告天地，来回折腾容易出岔子，”太虚子摇摇头，“而且我们也等了太久了。”
大行皇帝油尽灯枯之时，他也想过是否要先拥立皇孙，可是算了算时间，便果断与南边的宣王结了盟。
山冶子看出了太虚子的焦虑，忙补充了个好消息：“麒麟正在路上，就快到京师了。而且属下听闻如今天帝闭关，四御代理庶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此时，刚刚插话的奇理子再度插嘴：“咱们千辛万苦从古雷泽请来的雨师后人也是真不错，今天这三道雷劈得妙，便是浮玉山的那些真人也分辨不出真伪！”
闻言，太虚子点了点头，现在他对于天帝闭关的消息更为感兴趣，他追问山冶子道：“你刚才说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是妖主传来的。”
“可信吗？”
“能有六成的准。他们有几只妖兽做那些神仙的坐骑，说近来诏令上只见到四御的落款，许久不见凌霄殿的批复了。而且那妖主还说，前几日鬼界有变时，天庭的反应比之原来要慢上许多。虽说九重天上的消息妖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属下看来，这个消息没有十成准，也有六成准了。”
“好，机会难得。”
众人散去之后，太虚子来到密室，拿出了一块古旧的龟甲，反复阅看上面的卜辞。
卜辞是多年前大巫灼卜所得——兵主阴灵困于大荒之中，日月所出之处。
山冶子跟进了密室，见到太虚子的举动，他有些担心：“少主，您今日怎么了？”
“大巫说找到宾主冢田后，要以麒麟之血、人皇之运方可破除封印？”
“是。”
”好。”太虚子将龟甲收好，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说出。罢了，哪怕人皇的运道终落到了那青袍小官身上，他也一样能收到葫芦里。
他向密室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如今也算是万事俱备，成败在此一举了！”
按照方院判最初的想法，杨老太太寿宴过了，陆明珠和方玉媛就该抓紧离开京城。
于是他从紫禁城里熬了两天两夜，回家来却撑着没有休息，又去劝方玉媛她们离开。
然而他一开口，就遭到了方玉媛的拒绝。
“我给大师兄去过信了，他早就启程过来了，他接着我们，我们才走。”方玉媛决定拖字为上。
“不行，你们抓紧离开。鹤知来了我自会安排他去追你们。”
“你当初是怕老皇爷身子骨出问题引出乱子，想在那之前让我们走，可如今他都已经晏驾了，走不走、什么时候走还有什么两样！”方玉媛继续拒绝。
陆明珠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争执起来，赶忙出来打圆场：“方伯伯，玉媛也是担心您，她不想您一个人——”
“你少乱讲，我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呢。”方玉媛开口打断了她。
陆明珠并不准备和方大小姐斗嘴，转而去劝方院判：“方伯伯，虽然如今外面瞧着平静，但实际什么样可不好说。我们俩出门就听见京城百姓议论纷纷，说皇位本该传给皇孙，但太后非要传给小儿子。现在有很多大臣宗亲都不服，还听人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昨儿用雷劈了紫禁城。谁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乱子？林师兄去的昌平州并不远，赶过来也快得很，不然就让我们再等等，三人一起动身您岂不是更放心？”
陆明珠这么说是，一半是想成全方玉媛起陪伴方院判的决心，一半是出于私心。
她还想试着找门路求见禁中的真人们，期盼他们能指点一条寻母之路。
方院判本就疲惫不堪，无力继续争吵，听了这番话本来要答应他们留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门房气喘吁吁地跑着来报，那久未露面的林鹤知林大师兄竟然于此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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