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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对簿公堂


  死者是赵家公子,名文彬,语出《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大晁国祚绵延三百余年,除了武帝重武外,其余帝王清一色重文,如今龙椅上的那位也不例外。赵生争气,读了个秀才。

  尸首是赵夫人送汤时发现的。

  赵文彬喜静,为了读书特地搬去偏院,偶尔学业紧张干脆栖在院里,禁止任何人擅自闯入。大容今年有秋闱,他更是一直泡在院中。

  正月十日那天,赵母担忧儿子累坏身子,特意堡一盅番茄羊肉汤送去,热气腾腾的白汤,羊肉熬得稀烂。然甫一推开门,却见花坛边青衣书生躺在血泊之中,心口赫然立着一把银光晃晃的刀子。赵夫人尖叫一声,晕厥过去。

  赵文彬死于冬日,尸首送来时仍就完好,未有腐烂。经仵作检验,赵文彬是死于被刺中心脏。

  大堂边的小捕快翻了个白眼道:“这不屁话么。”明晃晃刀子就在心口上,不是扎心死的是咋死的?

  仵作又道,赵公子殁了三四日,据推断,最有可能是七日夜晚。今日已是十一。

  赵夫人以头抢地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我儿读的是圣贤书,素来文雅和蔼,从未与他人结怨,却徒遭横祸,望青天大人明允,给草民与家人一个明白啊!”

  县令将目光从喜儿那移回赵家人身上,焦头烂额,无绪可理,正欲调解,瞥见从堂外闯来的周涣。

  衙役抱拳正要说话,周涣先开口了:“大人,贫道觉得自己也有嫌疑。”霎时所有人都看着他。

  县令将衙役招回去,抚须打量周涣,道:“请教道长尊号?”

  周涣合掌:“山野道子,不担尊字,贫道野号青涯。”

  师爷贴近了请示可要将他轰出去,县令笑了笑:“罢,留下来。”但凡常人听到案子,无不急忙撇清关系,这小道士倒有趣。

  县令将目光移到喜儿身上:“沈喜娘,据查,赵生死的前七日你一直在他院中……”

  花不如抢答道:“老爷,那赵生不知怎回事,年前一直在舫间物色女子,除夕那天向我要了我家喜娘七天的出外条子,也只是唱个曲儿,喜娘未做其他……”

  县令拍惊堂木,怒目道:“你是沈喜娘吗?”

  花不如战战兢兢地垂下头。县令接着道:“沈喜娘,你可还记得那七日,弹的何曲?”

  喜儿生性胆小温柔,哪见过这世面,遑论是自己对簿公堂,只吓得花容失色,期期艾艾道:“回老爷的话,大、大致是《南有嘉鱼》《终风》《蒿行止》《悲思陶》……妈妈的话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赵家仆奴都可作证……”*

  “沈喜娘,你可有报错?”

  “回、回大人,七日里来来回回唱的都是这些曲,不会记错……”

  话落,周涣却是咦了一声。

  《南有嘉鱼》乃贵族宴飨宾客通用的乐歌,《终风》乃一位妇女控诉自己被丈夫玩弄嘲笑后遭遗弃的诗,其余都是赫赫有名的行军作战之曲。这几首诗词,都不似一个文质彬彬的书呆子应喜爱的。

  捕快带赵家仆奴赵三上来。

  赵家公子饱读诗书,认为书中自有圣贤,不容凡胎惊扰,因此,赵三等人一直住在院子隔壁。赵三坦白,那几日院里飘来的确实都是袅袅歌声与丝竹管弦之声,彻夜不眠。周围仆人及赵三不堪其扰,被连累得几日没睡好,却不敢劝说公子,早上干活也不精神,赵三甚至摔断了右手,被管家吆回家休息。

  师爷在县令耳边耳语几句,县令半眯着眼望向堂下。赵老爷出列拱手:“回大人,犬子除夕带回这女子,告知我们欲将她留府七日。草民当时念及犬子向素自觉好敏,不劳长辈敦促。且,常言道‘新婚胜如小登科,披红戴花煞似状元郎’,今年秋闱,大登科小登科双喜临门亦无妨,方才……”垂下眼皮,阖眸沉声悲痛道:“是草民梼昧无知。”

  花不如叩首辩解:“老爷!我家喜娘的身子骨,如何使得动刀子捅人呐!”

  赵三不服:“你这说得不对啊,荒郊野岭常有狐狸精和人交|媾采阴补阳呢。”

  花不如怒目圆睁:“你家夫人都说了,赵生读的是圣贤书,读圣贤书的秀才会行这些苟且之事,哧?”

  “媚术面前谁能自己?”赵三嘟哝。 

  赵家人脸色黑沉,花不如又气又好笑,这狗眼不识的呆子:“呸!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

  赵三露出胆怯的颜色,躲在衙役身后拔高了声音叫嚷:“……七、七天足不出户,还夜夜笙歌,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

  “我看就是你杀了你家少爷,将屎盆子扣老娘头上!来,把脸伸过来。”

  “我不我不我不!”

  “呜……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赵公子……没有杀公子……”

  “就是你就是你!”

  “哎,这是阴君喜欢他,才让他早早下去陪他,节哀顺变。”

  公堂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砰!再次安静。师爷站出来呵道:“公堂喧哗成何体统,一个个的都要吃桐油煮粉干吗!”对堂上座屏上绘的獬豸神兽拱一拱手,道:“夜深人昧,脑子冬烘,不宜按鞫,先将沈喜娘、花不如等人带去班房,赵家尔等且先回去,等候明日再审,退堂!”

  原请喜儿赏灯以作报酬,宝相阁死士横插一脚,解决完死士们,又有官府命案缠身。周涣下山多有麻烦对方,替她洗刷冤屈也是应当,连忙追了出去。

  县令将目光拉到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世人皆知‘瓜田李下’一词,倘若亲朋出了事,都巴不得把关系撇得愈干净愈好,你这小道士倒也有趣。”山羊胡子翕动,“如斯热忱,难免能让人相信你与此事无半分瓜葛。嗯,是本县糊涂了,这道长嫌疑颇重,来人将他带入班房——”

  “等等!”周涣摆手道,“贫、贫道是请求协同办案,不是协同蹲牢啊……” 话未说完,恍然大悟道:“多谢大人成全。”

  鞫案之权非同寻常,哪是有求必应的。县令分明在帮他——嫌疑之身,却又不愿去班房,便只有协同捕快鞫勘洗涮冤屈。

  县令笑眯眯道:“铁捕头,你意下如何?”

  他身后还站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冷面无私铁怀恩,坊间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十几年来兢兢业业,抓过无数盗贼无赖,擒过无数地痞恶霸,颇受百姓拥戴。只是过刚易折,十年前,仇家潜入他家。不啻杀害了年仅三岁的儿子,还奸|杀了他的媳妇儿晚|娘,最后一把火烧掉母子尸骸。

  谁也不知道那天守夜回来的铁怀恩心况如何。他只是静默地凝视断壁残垣,静默地在毁得一塌糊涂的家里睡了一夜。无人敢开口,无人敢去关怀他,亦无人知晓那一天他发生了什么,那一天他的心经历了什么。他只是于第二日天未破晓时仍照常应卯,照旧牵着马匹巡那风物景致烂熟于心的街,做那些习以为常的工作。

  “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县令点点头走了。

  铁捕头开口道:“随我去义庄。”

  墨夜下起纷扬的雪团,能听到雪触地的细微声响。忽而,沉默寡言的铁捕头道:“你不该趟这趟浑水。”

  “贫道此举是为了他人,不论是否乃浑水,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周涣道。

  “问心无愧?”铁怀恩仰头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柳木门嘎吱,寒风夹杂雪块袭进屋子,拍上漆黑棺木。桐油灯徐徐燃烧,棺木里,赵生双眸紧闭,表情痛苦。盖尸布被仵作扒至尸体脚边,露出心脏处致命伤口,心脏周围还有数十道口子,马蜂窝般狰狞可怖,血衫皱巴巴的。

  小捕快飞快呈上小盘,铁捕头道:“道长你看。”

  盘里躺着一把小刀。刀身细长,银光烁烁,刀镡处悠悠绽一朵雍容华丽的佛教宝相花。十瓣莲为基,牡丹、蔷薇、山茶之类的花瓣在它周遭依次舒展绽放,做工极为细致精巧。

  铁捕头正要触碰刀身。周涣制止道:“宝相阁擅用毒,武器几乎件件有毒,捕头小心些。”又微微皱眉:“赵公子死于宝相阁之手?”可是赵生身上有何问题值得宝相阁杀他?莫非是崇明玉的缘故?

  是那羊骨怪召来的?

  前段日子,赵府闹妖。妖怪爱吃纸,府中诗书字画账本算簿无一幸免。赵家人不堪其扰,请周涣来看,才知书房外那株老柳下埋着的东西作祟,撅开是一把老羊骨头,骨架里还有未消化完的书纸碎屑。

  若真由羊骨怪引狼入室,赵府仆奴众多人多嘴杂,由仆奴之嘴传出去,也无可厚非。周涣暗暗猜测,但转念又觉得不妥,还欲细究,那边捕头传来声音,顺着望去,是赵文彬的手指——手指甲干干净净。

  “按理说,刀子淬毒,赵公子应当指甲黑紫,然而没有。”铁捕头道。

  对死士而言,最重要的是快。刀刃上吃饭的人,唯快不会反噬。刺伤最致命的一点,一声叹,一点红,便可收手,除却主顾有特殊要求,绝无添刀的规矩。

  因此,倘若刀子淬毒,早该毒发并透过指甲传达出来。可尸首并没有。只能说明刀子是在尸首已经冰凉、血液凝固之时补上的假象。

  铁捕头小心翼翼地握起那把刀,又道:“尺寸亦有差爽,小了些许。伤口确非此刀落下。”

  那又是何人,要大费周章地嫁祸宝相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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