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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飞来横祸


  春意料峭,风自朔方吹来,吹开江面迷蒙的水雾。

  岸上花光满路,箫鼓喧空。

  正月十一夜,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烛火落于寒江之中,与接江莲灯交织,好似一段华美的星绸,为古老王朝铺设漫长国祚里又一个上元。

  时永初帝容与践阼。九龙塔上锦衣国师持龟甲蓍草,振臂高呼海晏河清,丰亨豫大,年轻的帝君龙颜大悦,大赦天下,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已入酉时,引浆买车者流早早归家,为佳节作准备,黎民百姓的细枝末节透过窗棂泄露,被朔来的雪块割得繁琐而稀碎,搭乘罡风直达玉京。

  街道静谧,灯光洒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忽而有双白靴踏上地面。白底流云纹的靴,衣上也浮着精致而素雅的云,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发束成马尾,背着一把银光皎皎的长剑,颇有名门正派的气质,此刻,少年正抬头凝视那些家门口的灯笼。

  无名山逢年过节也会挂着灯笼,不知今年的新春,他们是如何庆祝的?

  万家灯火渐入瞳仁,逐渐模糊成师长同门和蔼喜气的笑脸。周涣沉思片刻,不愿在万家团圆之日还孤单希索,朝河岸走去。

  河岸正是明月垂杨,涛声琅琅,五色画舫于中沉浮,天幕之星光,美人之笑眼,齐齐化作粼粼水波,两三风流才子在岸边执扇评榷哪座画舫最为夺目,折扇一勾,齐齐笑出声,扇子指向之处只见一座五色琉璃舫——醉花阴。

  周涣嘿然,须臾,有个红衣女子提裙过来。

  来者是个不过十七八岁身形的女子,身披大红斗篷,头插海棠绒花,细眉秀目,脸色微白,面有薄汗,施礼道:“青涯道长,你来啦。方才她们在讲鬼故事,耽误了些,对不住。”

  青涯正是下山前师父赐予周涣的道号。他摆手道:“哪里的话,本便是贫道自下山来多受姐姐照拂,正巧上元在即,才擅作主张约你一叙,哪有让你反来赔罪的道理。”眼珠一转,道:“今日也非中元节,怎突然说起中元节的东西了?”

  喜儿垂眸掩嘴笑,神秘道:“你有所不知,这鬼故事可非道听途说,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事。道长可知道——醉花阴前生的故事?”

  据说醉花阴原名褪花时。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先帝容玄也还没出家,褪花时在淮河乃至大晁都颇有名气,其中的花魁微生璇玑更有“璇玑一爿琵琶语,牡丹泣泪愧风流”之说,多少人一掷千金为芳容。却不知为何,昔日仙子堕成傻痴女,褪花时的生意大打折扣,过不久又走了水,繁华毁于一旦。

  据说那夜有凄惨哀嚎焚烧于熊熊大火之上,女子哭得呕心吐肺。坊间议论纷纷,有说是冲撞了管仲爷,祖师爷发怒降罪,有说是老鸨母拆璇玑的红线遭了报应,众说纷纭,各执己见。众口铄金,风言风语之下褪花时的老鸨母魂不守舍,连把船贱卖,又去城隍庙捐门槛,一辈子隐居陋巷吃斋念佛。

  而盘下褪花时的那位,正是如今的醉花阴鸨母花不如。她接过画舫,照常做起风尘生意。

  周涣摩挲下巴,点了点头,道:“醉花阴,醉倒花荫,迷离芳丛,倒是个贴切名字,褪花时喻义美人迟暮,确不太吉利。”

  喜儿不置可否,垂眸望着鞋尖毛茸茸的绒团,轻声道:“青涯,你与我们相处,你师父可会生气?”

  周涣疑惑地嗯了一声,偏头望着她,一双眸子写满不解。两岸灯火璀璨,他天生眸色浅淡通澈,万家灯火都凝聚其中,好似两粒灿灿隋珠,分外出尘。 

  今年是个寒冬,天空还飘着雪,豆大的雪块落在青石板上,却顷刻化而不见,只有地上的雪水还倒映着人间的光景,孩童吹风车的嘴,少女执兰灯的腕。到处是喧嚣的热闹,到处是嘈杂的繁华。

  喧哗之中,喜儿一反往日的胆怯羞赧,潋滟的杏眸死死地盯住他。

  周涣头皮发麻,眨了眨眼,道:“为何要生气?贫道师父虽是严苛了点儿,古板了点儿,但并不迂腐。贫道一没鸡鸣狗盗,二未行越礼之事,你们虽沦落风尘,那又如何?可是又有人挖苦你了?”

  话落,喜儿仿佛力气被抽空般蓦然松懈下来,愣愣地凝视着他。目光穿过华灯寒风,坚定得仿佛在叩问一个遥远的影子。

  周涣愈发觉得她反常,把莲灯塞她手心道:“流言蜚语何必在意,且忘了那些,佳节便要玩得开心自在嘛。”

  喜儿接过那盏通明的莲灯,橘红色的柔和光芒映在嘴角和眸上,笑意温婉:“真是个好师父啊。”

  “是啊,好师父。”周涣也道。

  街上川流不息,吆喝阵阵,忽撞见一莲灯摊子,热闹非凡,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忽有人道:“老李,还敢卖河灯啊?快撤摊子吧,河里最近闹水鬼,要命的都巴不得离远点儿!”

  “啊?咋回事?”

  “前几天,那个孙家老爷子你知道不?”那人啧舌头,“看来你还不知道。要不是最近又溺了几个人,闹大了,官府是还想藏着掖着压下去呢!这水鬼,今年是除不掉,你的货也卖不脱咯,早些撤吧。”

  “怎、怎么会这样,就算有水鬼,也只是不敢放河灯啊!”老板抓脑袋。

  那人神秘兮兮道:“……当然不是普通的水鬼!据说,这家伙浑身漆黑四肢奇长,嗖嗖两下就能爬上岸上把人叼咯!就说那个孙家老爷子,孙家人以为是老爷子自个儿掉水里的,哪晓得换寿衣时一看全是淤痕!你信不信?”

  不管老板信不信,人群是信了,作倒树的猢狲纷纷散去。

  河水唰唰作响,莲灯随水势起伏,明灭有致。大晁有则古老的传说,传言,东海之极有归墟,上下通天地,莲灯随水东流,终会注入归墟,上达神听。

  人出事了,会寻求神的庇佑。不知神出事了,谁又会庇佑神?

  喜儿双手合十。

  周涣道:“这么大的事贫道居然不知,可见这水鬼藏得忒好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贫道会保护好你……”牛皮未吹完却叱成一句“小心”,摁着她在草地上滚一圈儿。下一刻,一道飞啸擦着天灵扎进柳树中。

  夺命的利箭未能夺命。周涣将喜儿推去树后,自己拍拍尘土站起来,死死盯着暗处,足音跫然,一道黑影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是个手持机械弓|弩的死士,口戴乌纱面罩,轻蔑又不齿的声音从面罩中瓮瓮传来:“周涣,你一道士,不好好在山上修道,成日里与娼|妓厮混,孟惊寒怎有你这样的弟子?”

  喜儿身形一震。周涣望着簌簌下坠的雪块,道:“施主,你看眼前情景像不像一句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死士冷呵,唇舌发出尖细的哨音,高墙黛瓦间霎时又竖起三条黑漆漆的黑影从房檐一跃而下。寒月刃在空中划出三道漂亮的白弧,面罩上的十瓣宝相花熠熠生辉。领头死士对他们仨命令道:“你们速战速决,阁主允诺办成这单重重有赏,更从癸等擢拔为辛等!”

  “哇,四打一,亏你们还是大人,真不要脸!”周涣道。

  “你若交出崇明玉,倒可饶你们一条活路。”

  “贫道化外之人,身无长物,遑论什么玉,诸位回去查证查证再出手也不迟!你们宝相阁都这么不严谨的吗?!”

  死士哪里会信,只当臭小子嘴硬,出招愈发狠辣,杀得周涣手忙脚乱。周涣初出茅庐,功夫不俊却人小鬼大,胜在机灵,只见他挡下一刀,冲死士露出两颗虎牙,下一刻有东西直直朝面门飞来。

  死士们以为是道家符篆纷纷避闪,避之不及,啪地声着了道,扯下来一看,却不是什么符篆,而是一副黑漆漆怪乎乎的狗皮膏药。周涣朝这觑了一眼,想憋却憋不住地笑出声,抚掌道:“什么崇明玉重明鸟的,贫道只有四方崇明清心膏,由白丁香、百草霜、夜明砂、五脂膏、人中黄制成,消毒清心更明目。无量寿福,免费送尔!”

  “你……!”死士怒目圆睁,有根又长又细的东西从指尖飞射而出,嘴里喃喃不止,似乎在念什么巫术咒语,只听嘭地一声,一阵馥郁而纷扬的落英花雨劈头盖脸朝周涣洒下来。

  若有懂武之人在场,定也为之色变。这一招不是别的,正是宝相阁的天女散花。

  断玉琀素爱附庸风雅,武器招式名称无一不引经据典,听起来又文又雅,但实际却是要多狠毒有多狠毒。譬如这“天女散花”——“风乎舞雩,天女散花”,看似极美,原料却无一不是忽地笑、曼陀罗花等极美极毒之物的花瓣,又在此基础上淬剧毒,仅是落在肌肤上,便会全身发麻,任人刀俎,不出半个时辰毒发身亡。

  “还有力气倔吗?”他们相视一眼,四道冷光齐齐向周涣刺去。

  眼见命悬一线,忽狂风大作,寒风飒飒,哐当哐当,寒月刃竟纷纷坠地,与此同时一道白绫袭来,飞快地卷起周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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