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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灌浆馒头


  一路跋山涉水,紧赶慢赶,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半个月后,三人终于到了繁华热闹的开封府。

  入城之后,王叔径直找到一家卖南货的铺子前,果然寻到四老爷的熟人,找他借了些宝钞银两,先带韩氏和云英母女去饭庄饱餐一顿。

  第一次吃到灌浆馒头,韩氏震惊无比: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开封的灌浆馒头前朝就扬名各省,小巧精致,皮薄馅多,夹起来汤汁往下坠,像个小灯笼,放到蒸笼里,褶子铺开来,又成了一朵晶莹剔透的菊花。

  韩氏狼吞虎咽。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普通老百姓不需要严格遵守三年孝期不能吃荤的规矩,过了七七就行。

  吃灌浆馒头很有讲究,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先用筷子戳一个小口子,尝溢出来的汤汁,油香浓郁,肥美甘甜,然后把汤汁倒进小瓢羹里慢慢喝掉,最后再吃馒头,满嘴溢香。

  云英吃得慢条斯理的,韩氏吃完一笼,一个劲催她,“快点吃,多吃几个!”

  算起来,她们母女差不多大半年没吃上肉,韩氏曾笑言,群牧所的马都比她们吃得好。

  王叔让韩氏和云英待在饭庄等他,他要去一趟埠头。埠头牙人包揽本地水运雇船之事,他过去托过路的客商回黄州县报信。那边紧靠着码头,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韩氏带着云英过去不方便。

  趁王叔不在,云英向韩氏道:“娘,我有话和你说。”

  她语气郑重。

  韩氏却捂着肚子笑,觉得她板起脸说话的样子很好玩,“大丫,是不是没吃饱?”

  在韩氏看来,养闺女就和养马差不多,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就行了:让闺女吃饱。

  云英摇摇头,决定长话短说,“娘,爹十多年没回乡,傅家给他娶了个娘子,还抱养了个儿子养在他名下……差不多有九年了。”

  这是她从王叔那里打听来的,王叔是个老实人,她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从他嘴里套出实话。

  四老爷误信传言,以为傅老大死在外地,费钞帮他娶了个老婆,娶的正好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那家日子过得穷苦,侄女愿意为傅老大守寡,只要傅家帮着养活她老娘和兄弟就成。

  算算日子,傅家迎娶侄女吴氏的时间在傅老大遇到韩氏之前。

  也就是说,傅家可能不承认韩氏的身份,只把她当成傅老大的妾室看待,毕竟吴氏是傅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而且还为傅老大守了这么多年的寡。

  韩氏是个暴脾气,听完云英的话立马炸了,一股邪火直往上冒,黧黑的脸涨得通红,掀了桌上的蒸笼,扬声道:“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就算没有三媒六娉,那也是正正经经拜堂成亲的,我不给别人当小老婆!”

  云英没说话,等韩氏冷静下来,起身捡起蒸笼,给她倒了杯热茶。

  还好冬日天冷,出门的人不多,饭庄里只有三三两两几桌食客,没人注意到她们。

  只有跑堂的暗暗瞪了韩氏好几眼。

  咕咚咕咚几大杯热茶下肚,韩氏心头的怒火慢慢平息,她冷哼一声,“等把你爹的后事办妥了,咱们自己过自己的。”

  傅家娶亲的事,傅老大毫不知情,而且人已经不在了,韩氏倒不至于迁怒到他身上。

  云英诧异于韩氏的平静,点点头。

  韩氏干活麻利,力气大,人勤快。她长大了,能帮着干活。湖广处于长江中下游,湖泊众多,平原地带土地肥沃,比荒凉的甘州好多了,母女俩别的本事没有,养活自己绝对绰绰有余。

  韩氏生了会闷气,想想傅老大已经死了,再多的怒火也烧不起来。她摸摸云英的脑袋,叹口气。

  傅老大如果还活着,韩氏绝对不踏进傅家一步!可是现在男人已经死了,大丫是傅老大唯一的血脉,总不能让大丫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吧?

  大丫毕竟姓傅啊!

  韩氏一边喝茶一边叹气。

  ※

  王叔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行人。

  打头的男人年纪三十岁左右,头戴绢布六合帽,穿一件花青色交领大袖标布道袍,白面阔口,相貌端正,进了饭庄,看到韩氏,倒头便拜。

  砰砰几声,结结实实给韩氏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都碰青了。

  韩氏吓了一跳。

  男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让嫂嫂和侄女受苦了。”

  王叔在一旁跟着抹眼泪,看韩氏发窘,小声提醒道:“娘子,这是家里的四老爷。”

  原来这就是那位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傅家的傅四老爷。

  韩氏原本打定主意,等到了黄州县,一定要和傅家人好好掰扯掰扯。但真的见到傅四老爷了,她急得满头冒汗,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四老爷生得人高马大,衣着体面,和傅老大一丁点都不像,韩氏从来没和豪富人家的老爷打过交道。

  韩氏手足无措,云英只得起身代为回礼,“侄女拜见四叔。”

  傅四老爷抬眼看她,“这就是英姐?”他双眼通红,满脸悲痛,“果然和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云英和傅老大一点都不像。

  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饭庄掌柜,随从机灵,找掌柜要了间雅间,搀扶傅四老爷起来,请韩氏和云英去雅间说话。

  跑堂的看到傅四老爷穿着打扮不一般,殷勤伺候,送来热水巾帕,服侍傅四老爷梳洗。

  韩氏取出傅老大的遗物。

  傅四老爷抱着傅老大穿过的旧衣裳大哭一场,嗓子都哭哑了。

  随从们怕傅四老爷哭坏了,纷纷上前劝解。

  王叔是傅家的老仆,看着傅四老爷长大的,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官人勿要伤心,如今寻到大老爷的妻儿了,安置娘子和小娘子要紧。”

  傅四老爷垂泪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大哥走了,我这做弟弟的只恨不能以身替之!这些年托赖族中人扶持,家里好歹挣了些银两,日子颇过得去,一定好生奉养嫂嫂。”他缓了口气,拉着云英的手细细打量,看她骨瘦如柴,鼻子发酸,眼泪哗哗往下淌,“可怜英姐小小年纪没了爹,大房媛姐有什么,她也得有,月姐、桂姐都得靠后。”

  随从们暗暗纳罕,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傅媛是族长傅老太爷的嫡女,傅月是四老爷自己的亲生女儿,傅桂是三老爷的女儿。英姐没了爹,四老爷可怜侄女,善待英姐,这没话说,但是比照着媛姐——这是不是太过了?

  王叔也吃了一惊,他可怜韩氏母女,才会问四老爷的打算,但没想到四老爷会说出连月姐也要靠后的话来,月姐可是四老爷的掌上明珠呐!

  不过想想傅老大和傅四老爷小时候感情很好,兄弟俩从来没红过脸,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王叔是无意间碰到傅四老爷的。

  湖广的莲藕和菜薹驰名全国,武昌府宝通禅寺附近长的菜薹更是贡品,尤其是冬日落雪之后的菜薹滋味最为清甜,老百姓想吃也没处买,只供达官贵人享用。其他地方也能种菜薹,但味道就是没有武昌府的好。刚落过雪,傅四老爷押送一船新鲜的莲藕、菜薹到开封府送人,王叔去码头寻人的时候,认出傅家的船泊在那里,大喜过望。

  傅四老爷听王叔说韩氏和云英在饭庄等候,立马亲自赶过来相认,也不去访友了,先接嫂子和侄女回家要紧。

  互相厮见过,说了些傅老大还活着时的事情,痛哭一场,眼看天色不早,傅四老爷擦干眼泪,吩咐左右随从准备出发。

  他脸上仍有泪痕,双眼哭得红肿,但丝毫不减威严。

  他和韩氏说话的时候,随从们屏气凝神,一声也不吭。等他开口吩咐事情时,随从立刻上前听命,极为恭敬。

  云英暗暗道,这个傅四老爷不简单,难怪他能重振傅家。

  韩氏和云英跟着傅家人出了饭庄。

  门口一顶轿子等着。

  饭庄离码头不远,而且坐轿子的都是官太太们,韩氏一个地里刨食的村妇,哪敢上轿子啊?苦辞不受。

  奈何傅四老爷非要坚持,韩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轿子。

  头一回坐轿子,韩氏左看看,右瞧瞧,啧啧道:“晃来晃去的,也没那么舒服嘛!”

  云英扯扯韩氏的衣袖,“娘,四叔没说起家里那个大娘子的事。”

  韩氏到处摸来摸去,稀罕这个,稀罕那个,漫不经心道:“你四叔是个好人,他哭成那样,我不好意思问他——管他呢,到了黄州县再说。”

  云英哭笑不得,韩氏没什么心眼,天生不是操心的命。

  到了码头,王叔领着韩氏和云英上船。

  不一会,船上多出两个婆子,傅四老爷担心母女俩没人照顾,派人去朋友家借了两个仆人过来。

  婆子惯会伺候人,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韩氏和云英的尺寸,一个准备香汤,一个去准备衣裳。衣裙现裁肯定来不及,只能去估衣铺挑干净的买几套,估衣铺的衣裳多半是富贵人家嫌过时了不要的,新衣裳也有。

  韩氏沐浴过后,换了身翠蓝棉袄、杏黄绫裙,连路都不会走了,“这么好的衣裳,蹭一下就脏了,怎么舍得往身上穿!”

  她翻出旧袄子套在新衣外面。

  两个婆子脸色变了变,低着头不说话。

  云英也换了身新衣裳,一件月白对襟茧绸袄,蒲桃青竖领夹衣,底下穿鹦哥绿褶裙,满地娇织绣纹,纹样精致,色彩鲜明,婆子甚至还给她准备了一套环佩七事,挂在她裙腰上,梳双螺髻,系银带,打扮得和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一般。

  韩氏差点认不出女儿了。

  婆子拿着两对丁香耳坠子放在云英耳边比了比,笑着道:“姐儿该穿耳洞了。”

  韩氏听了,当即要动手。

  婆子连忙拦着,“娘子莫急,这时节太冷了,来年三月穿耳洞也不迟。”

  韩氏这才罢了。

  待韩氏睡下,云英出了船舱,婆子问她:“姐儿是不是饿了?”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吃不饱?她真的不饿。

  云英指指甲板,道:“我去找四叔说话。”

  韩氏想把她送回傅家,不然不会一听婆子说小姐们都穿耳洞,就立马撸袖子想动手给她穿两个。韩氏怕傅家的姐姐们瞧不起她。

  她想找傅四老爷问清楚,傅家到底准备怎么解决傅老大“娶”了两个妻子的尴尬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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