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冯研的故事

　　第三天上午，李一笑把剩下的最后一袋面粉给了梁七九。他自己则带着上千斤的杂粮和野菜，还有若干腌肉腊肉回到了自己的小店。临走前小五走过来，把一块已经握得脏兮兮的糖放到了李一笑的手里。

　　老饕系统自然对这些食材进行了筛选，剔除了不合格的部分。

　　而李一笑要做的则是要将这些食材制作成食物放在店里销售。

　　由于是采风的成果，所以老饕系统并不会给出相应的烹饪方法，一切要靠李一笑自己。

　　他在梁七九家吃了好几顿的野菜和杂粮，自己也不断地思索着该如何将这些东西制作的既不失原味而又为现在的人们所接受。

　　李一笑将杂粮面中放入少量的白面，这白面是由系统提供的关中平原小麦粉，粉质细腻，麦香浓郁。这样能够改善杂粮粗粝的质感，同时又不会破坏它原有的香味。

　　因为枸杞头本身的味道就很好，所以焯水之后只需使用精盐、少量的料酒和香油进行凉拌即可。

　　李一笑把榆钱儿混入少量的面粉做成了汤。

　　柳树芽焯水之后，放入冷水中浸泡24小时，中间要换2到3次水，沥去水分，用盐、耗油、料酒、生抽、白糖调味，用手攥成一个个的小团，将杂粮面粉平铺在案板上，把这些小小的菜团放在上面，轻轻的滚动，使之表面均匀地糊上一层面粉，然后放在蒸锅上蒸熟。

　　而苦菜呢，李一笑则只是将其清洗干净，配了一碟黄豆酱。

　　之前跟八里沟村民所交换得来的腊肉、咸肉和熏肉，李一笑分别将他们切成薄片，再混合系统所提供的新鲜猪肉，一同放在锅里进行熬煮。因为腊肉和咸肉本身在就具有咸味。所以在调味时，根本无需再放盐。

　　做这道菜时李一笑又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那就是在烹饪的过程中一滴水也不加，而全部使用黄酒。

　　这样在肉炖出来之后，腊肉成漂亮的金红色，腌肉的颜色则为亮红色，熏肉的颜色偏暗一些，鲜肉的颜色发粉。四种颜色，四种味道，各有特色，却又浑然一体，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复合味道。

　　李一笑制作了一桌野菜大餐，自己感觉还不错。只是自己做的这个四肉同煮，实在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好。南方有道名菜叫腌笃鲜，是将腌肉鲜肉和笋放在一起同煮。而自己则是将四种肉放在一起大杂烩，看来这个起名字的难题还是交给老饕吧。

　　在他将这些食物端上桌之后，老饕系统自然开启了它的美食评价功能：

　　杂粮面饼，由多种谷物面粉组合而成，营养全面而均衡，且富含纤维。口感独特，耐品尝。

　　凉拌枸杞头。枸杞味甘性平，枸杞头具有消热解毒，生津补肝的功效，可有效预防高血压及动脉硬化。因其内含有各种维生素、氨基酸和亚麻酸油、甜菜碱以及各种微量元素，可以非常好地消除疲劳，促进血液循环，预防肝脏内脂肪囤积，有效促进新陈代谢，防止肌体老化。

　　本次所采集的枸杞头，为nx枸杞，属枸杞中的上品。

　　柳树芽菜团，柳芽具有平肝解毒、散热利尿的功效。对防止上呼吸道感染、气管炎、肺炎、乳腺炎、咽喉炎等均有一定预防和治疗效果。其味虽略带苦涩，但清新爽口，不失为春季的一道应时美食。

　　榆钱面汤。榆钱性平，味甘，具有健脾安神、清心降火、杀虫消肿等功效，可治失眠、食欲不振、水肿、烫伤等病症。榆钱中含有烟酸、抗坏血酸等酸性物质，同时含有大量的无机盐，钙、磷的含量较为丰富，而且其铁的含量是菠菜的11倍是西红柿的50倍。其质地细腻，味道鲜嫩脆甜，做成面汤，滑润喷香，色味俱全。

　　苦菜。性寒味苦，具有清热凉血、解毒明目的作用。苦菜中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及钾盐、钙盐，可预防和治疗贫血病，促进生长发育。苦菜中含有蒲公英醇、胆碱等成分，具有较强的杀菌作用。苦菜蘸酱，最能留其本味。

　　烩肉。咸鲜相应，熏腊同煮。别具一格，滋味十足。

　　本次系统所采集的食材均来自nx平原，该地光照充足，有效积温高，昼夜温差大，土土地矿物质丰富，腐殖质多，熟化度高，为作物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条件。

　　听完了老饕的解说，李一笑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品尝面前的食物。尽管他从事烹饪这一行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但在老饕系统这样完备的美食系统帮助之下，他的进步较常人堪称神速。

　　尽管老饕系统没有给他提供相应的烹饪方法，但他凭借自己的领悟，还是将这些食材处理的很是得当。

　　杂粮面饼耐嚼味美，凉拌枸杞头柔嫩可口，柳芽菜团鲜爽清新，榆钱面汤滑润甜软，苦菜蘸酱舒爽沁脾，烩肉秾烂丰腴。

　　这一餐李一笑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后老饕系统给予了相应的评分。

　　除了杂粮面饼和苦菜蘸酱为95分，烩肉得到了97分，其他两道菜均为96分。

　　这时在餐厅的墙壁上就出现了相应的字迹：本店近期推出杂粮面饼烩肉套餐，每份108元。配菜有榆钱面汤，30元1份。凉拌枸杞头，30元1份。柳芽菜团，30元1份，苦菜蘸酱，20元1份。配菜可单点。

　　特别标注：该套餐与配菜原料有限，售完即止。

　　中午，第一个来店里的人是那个一直都很沉默的消瘦中年男人。李一笑在给他办会员卡的时候，知道他的名字叫冯研。

　　冯研每天都会来李一笑的店里吃饭，昨天李一笑的店一整天没有开门，冯研就饿了一天的肚子。

　　因为他来得实在频繁，以至于李一笑和他已经形成了默契，每次他坐在那儿，李乐就会给他端来一份套餐，一杯水。从进店到离开，冯研一个字都不说。

　　因为今天推出了新的菜品，所以李一笑自然要给他再介绍一遍。

　　没想到这次冯研居然破天荒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低哑，语气沧桑，他说：“都来一份。”

　　李一笑将两张杂粮面饼和一碗烩肉以及一小碗榆钱汤三碟配菜用大方盘端了出来。这次系统所配套的餐具一律是粗瓷碗碟，和这些粗粮野菜很是搭配，一味的清新淳朴。而烩肉盛在粗瓷碗里，更显得汤汁浓郁，肉色鲜亮，让人胃口大开。

　　冯研眼看着面前的饭菜，尤其是杂粮饼子和野菜，还没等吃下去，这熟悉的味道就已经把他沉淀了多少年的回忆给勾了起来。

　　冯研第一口吃的就是苦菜，自从离开农村老家，他已经多年没有吃到这个味道了。尽管每到春天的时候，总会有些人，或附庸风雅，或忆苦思甜，从乡下弄些苦菜来吃。冯研也曾被惠赠，但是他吃这些苦菜，却全然尝不到儿时的味道。渐渐的，城里的很多饭店餐厅或是菜场里，都会在春季的时候供应苦菜等野菜。但那都是从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假野菜，水嫩肥大，却滋味全无。

　　这次的野菜却分明就是从那山野地头生长出来的，苦中带着醇香，伶俜柔韧，带着冷风和暖阳共同造就的天然香气。李乐在制作这些野菜的时候，大体上都是参照着八里沟人家的吃法。所以尽管味道上稍加改变，但大体不失其本味，并没有让调料掩盖住野菜本身的味道。

　　所以李一笑没有刻意地去调野菜中的苦味涩味，而是通过佐料的调和，使其味道更显得自然适口一些罢了。

　　只这一口，冯研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一边流泪，一边吃饭，每一道菜都将他的回忆之门推得更开。那比苦菜还苦的童年，那只有偶尔在梦中出现的老家，还有那个自己不敢去多想的愧疚万分的母亲。

　　随着舌尖汹涌的味道，冯研的泪水肆意地流淌，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悔恨愧疚，一任情绪决堤。

　　李一笑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回头却看见一向刻板冷漠的冯研居然哭成了泪人。李一笑很奇怪，他这么消瘦的身体居然有如此多的水分。

　　李一笑拿过一旁的纸巾走过去，放到了冯研的桌上，之后又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在他看来，不打扰是一种尊重。成年人的悲伤，往往需要独自咀嚼，贸然动问可能会适得其反。能让一个成年男人痛哭流涕的事情，不是一两句礼节性的安慰能奏效的。

　　可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冯研却叫住了他：“小老板，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李一笑于是转身坐下，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我叫冯研，钻研的研，这是我上大学之后给自己改的名字，我的本名叫冯狗剩。

　　我是64年出生的，老家在农村。在我记事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是母亲一个人守寡，把我带大的。

　　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是艰难的，但我母亲是个十分好强的人。她背着我下地挣工分，我常常是她的后背上睡着又醒过来。大冬天给生产队放羊，为了找回一只走丢的羊，她的脚趾头冻掉了三根。

　　从我记事起，母亲总是告诉我，要做人上人。她不识字，只是早先听书的时候知道了那么一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她想让我好好读书，光宗耀祖。

　　那个时候，生产队分的粮食有限。每到春天，母亲就会带着我去地里挖野菜、上树采榆树钱。我那时候不懂事，嘴馋，总是说我不要吃野菜，要吃肉。

　　母亲就告诉我，想要吃肉，将来就要好好读书。我八岁上学，别的孩子只知道胡作乱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好好学习。三年级的时候，我的一篇作文被送到乡里去展览，母亲特别高兴，觉得我争气。她把平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肉票拿去买了半斤猪肉，给我炖了一碗肉，可是她自己一筷子都没有舍得吃。

　　剩下的一大半猪肉，她都用盐腌起来。每当我学习取得好成绩的时候，她都会切下薄薄的几片煮熟了放到我碗里作为奖励。

　　后来我去乡里读初中，需要住校。那时候学校的食堂要求每个人自己从家里带粮食。带大米的就吃大米饭，带白面的就吃馒头，带小米的就吃小米饭，带杂粮的就吃杂粮饼子。初中三年，我一直吃的都是杂粮饼。

　　因为学校离家远，母亲又怕我耽误学习，所以每个星期都是她背着粮食，步行着给我送到学校，然后再走回家去，往返60里山路，她要走上八个多小时。

　　当时村里人都说穷乡僻壤的念什么书，还不如早早的回来挣工分。可我母亲却铁了心，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要我把书念好。

　　上了高中，离家更远，花的钱也更多。好在那时候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大锅饭。母亲从五一开始忙活地里的生计，到了十月份，秋收完毕，她就锁了家门，把猪鸡托付给邻居。然后来到我读高中的镇上，靠捡废品来赚钱。

　　那个时候她在我们学校斜对面的胡同里租了一间小平房，每天中午和晚上，我都去那里吃饭，然后再回学校上课上晚自习。

　　每个星期她都会用收废品辛苦赚来的钱给我买肉炖了吃，她还是舍不得吃一口。吃不完的肉就用盐腌上，因为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腌肉的味道。

　　1984年的时候，我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村乃至我们乡第一个大学生。记得当时我们乡里为了庆祝这件事情，特别开了一个表彰大会。那天，我戴着大红花在台上演讲。我母亲就坐在台下，她一直哭，一直哭。那是我从记事开始，第一次看见她哭。

　　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冯研，一来我希望自己能够刻苦学习，钻研学问。二来研字是石加开，我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使金石为开。

　　我去上大学，母亲也是一直跟着的，她把家里的地承包了出去。来到城里，继续拾荒、收废品。因为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好，母亲担心没有她在身边照顾，我的身体会垮掉。

　　我一直也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在生活上可以说是一个白痴。

　　后来我大学毕业，直接留校任教。母亲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我的后半生有着落了。因为我有了工作，母亲不需要再捡废品赚钱。可她依旧简朴节省，从来也不浪费。

　　参加工作之后，我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后来又觉得自己的学历不够，于是就选择了继续深造，读了硕士又读了博士。

　　不知不觉的就已经40岁，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劝我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可是我却认为这是做学问的最好时期，耽误不得。有时候往往为了一个子课题，我夜以继日地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工作一两个月不回家。

　　直到有那么一天，学校领导和公安局的人一起来到我的实验室，通知我母亲去世了。

　　我疯了似地往外跑，他们拦住我，说遗体已经拉到殡仪馆了。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邻居反映楼道里总是有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后来发现是从我家发出的。他们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来开，于是就报了警。警察打开门之后，发现我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天了，尸体都有了味道。

　　安葬完母亲，我一个人回了家。屋子里各处都落满了灰尘，可见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又到厨房，打开电饭锅，里面有半锅饭，但是已经变质发霉了。餐桌上用纱罩罩着两碗菜，也已经严重的发霉变质。我想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一定是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放在那里等我，然后她就躺到床上去休息，结果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一心忙于科研，为了防止人打扰，手机总是处于关机的状态。并且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隔一段时间给母亲打一个电话。

　　我突然就意识到，母亲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原来培养的不过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而我一直自诩是一个刻苦努力积极向上的人，原来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明白。我向学校请了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都在极度厌弃自己的情绪中度过。

　　对母亲的愧疚就像是一把烈火，时时刻刻焦灼着我的心。我跪在母亲的遗像，不停地磕头忏悔。可是我知道，无论怎样忏悔，都已经晚了。

　　我又忍不住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轨迹，原来我以为自己是在三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其实，我是在40岁的这一年，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因为我的母亲一直扮演着双重的角色。

　　我开始觉得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开始严重地怀疑自己之前的所有观点都是错误。我不过是牺牲了一个苦命女人的一生成就的一个怪胎，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一出闹剧、一个本不该出现的错误。

　　在万念俱灰中，我想到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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