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阴冥大婚

　　苏岚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这新娘子不过也就比她大了三四岁的模样，十三四岁被绑起来出嫁的新娘子，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时，早已候在两侧的宫女们大概是训练有素的，她们迅速拿出准备好的瓜果鲜花，边撒边唱：


　　一撒天官赐福，二撒早生贵子，


　　三撒吉星高照，四撒四季平安，


　　五撒五谷丰登，六撒合家和睦，


　　七撒七巧团圆，八撒孝子贤孙，


　　九撒天长地久，十撒白头到老。


　　队伍还在缓慢行进着，新娘子就被两个侍卫押着跨了马鞍，跨了火盆，宫门三重，竟流着泪一一走过。


　　歌谣中的寓意倒是幸福美满的祝福，但苏岚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分外荒诞讽刺。


　　流着泪的新娘，沉默的礼官们，久久不出现的新郎。她看着满天飞洒的红色纸屑，竟然惊恐的发现，这些纸屑竟然被裁成了铜钱的形状。


　　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一路上吹拉弹唱的曲子里，竟然没有一首的欢快的调子，明明是嫁人的队伍，竟活生生弄的像是送葬一般。


　　队伍蜿蜒，逐渐的穿过了巨大的宫殿，竟渐渐走到了宫城之后的皇陵。


　　这时，苏岚才看到了几个身穿盛装的神师，身上绣着威武霸气的麒麟家徽，这些便都是钟小姐的娘家人了。国师钟氏一脉，以青色麒麟为尊，这纹饰在庆国，倒是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长久以来，三大阴阳世家把控着庆国神官的修炼一途。地位最高的九祭神官，无一不是出自这钟，曲，巫三大世家。三方三足鼎立，有庆国以来三百年，倒是彼此相安无事。


　　一群青衣人中，突兀的站了个白衣人。


　　此人眉目温润出尘，犹如谪仙降世。他身穿一件纯白小袖长身袍，腰间着一条金玉带，玉带上赫然阴刻着龙纹。在一群面无表情的神官中，年轻人眼中全是怜惜和不忍，显得倒是鹤立鸡群，格外与众不同。


　　这人长得实在俊俏，小苏岚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后来苏岚才知道这人的身份和他身上盛眷的隆恩，想他仅仅是个见习神官的身份，竟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圣上赏识和认可，使得当今天子金殿上解下自己的金玉腰带送给他。


　　“去吧，安心去吧。”一个宫妆的美艳妇人开口，面上的神情是悲戚的，眼角深处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不知怎的，钟家小姐嘴上的那张纸竟然掉了一个小角，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不嫁！我不嫁！我不想嫁给一只……！”


　　随行的大太监眼疾手快的封住了她的嘴，厉声喝道：“拜天地！”


　　后知后觉的苏岚这才反应过来，不管钟小姐嫁的是谁，她都不愿意啊。


　　她小声嘀咕着：“她明明不愿意的，你们怎么还逼着她嫁啊。”


　　忽然一双大手覆上来，堵住了苏岚的嘴巴，原来是刚才那个谪仙般的白衣人。他紧张的冲苏岚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布置的金碧辉煌的礼堂中央，赫然摆着一个纸扎的小人，胸前戴着大红色的流珠绢花，脸上露出滑稽的笑脸，原来这就是婚礼的新郎。


　　也是宫中的神官们连夜赶制出来的纸人，竟是做的惟妙惟肖，纸人眼角眉梢甚至带着一丝邪恶的英俊来。他咧着红色的大嘴，两颊两坨胭脂色的红晕，笑眯眯的望着在场所有人。


　　新娘子就被武士们用粗糙的大手按着磕了三个头，因为挣扎的剧烈，凤冠霞帔都歪倒在一边，身上缀着九十九颗南海明珠的大红凤服也变得凌乱不堪。


　　那宫妆妇人抹了抹眼泪，面色平静的说道：“琉璃，你且安心吧，你今天穿戴这一身的尊崇和荣光，就是皇后也不过如此了。”


　　新娘子狠狠剜了这妇人一眼，那怨毒的眼神，倒是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


　　宫妆妇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她蓦然回想起眼前这少女出生那一天，钟家老太爷亲自出山为她卜了一挂。


　　那一卦卜完之后，钟老太爷生生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最终还是药石无医，撒手人去。


　　老太爷仙去之前，就拉着钟国师的手嘱咐：“此子出生时天相有异，天命不凡。若生而为男，则可助我钟家跨过大劫，使我钟家继续如日中天，权势滔天。若是女子，则我钟家必亡于她！必亡于她啊！”


　　据说钟老太爷说完这句话就吐了血，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但毕竟也是一等诰命夫人在身的贵妇人，她很快恢复了端庄的神态，吩咐太监们：“拜堂环节已经结束了，赶紧送新人进洞房喝合衾酒吧。”


　　前面，就是皇陵巨大的入口，如同地狱的森森大口。


　　天色更加阴沉了，乌云密布，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口。皇陵入口一侧有块断龙石，断龙石重逾千金，一旦落下，永无打开的可能。


　　这时，新娘子嘴上的纸开始渐渐变成红色。懂得人就会明白，她忍着剧痛咬破舌尖，用自身的精血破了这封口诀。


　　她绝望而怨恨的嘶吼着：“于氏，我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等我化为厉鬼，夜夜入梦，让你们不得安宁！”


　　轰隆隆几声巨响，新娘子被送进皇陵中，断龙石也随之落下，她的呐喊和诅咒都再也听不见了。


　　只是那之后，苏岚的所有梦境中，都是那个新娘绝望凄凉的哭声。


　　于氏也有几分惶恐的神色，竟然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那个谪仙般气质温润的年轻男人。


　　男人一只手温柔的放在苏岚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不甚在意的摆了摆，他眼神痛苦怜惜，嘴角却含着些微笑意，似乎对新娘子的诅咒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后来过了很久，苏岚才知道男人的身份，才知道这一场荒唐婚礼背后的阴谋与算计。


　　后来庆国史书上这样记载：庆晟元年春，帝兄武威王暴病而亡，帝体谅其于社稷有功，特赐婚与国师钟氏女琉璃成阴冥大婚。帝感念钟氏之忠义，特封其为镇国公主。一时传为佳话，为天下称赞，各地建牌坊以感念公主大恩。


　　史书只有寥寥几行，却掩饰不住字里行间的血腥与残忍。后来苏岚抚摸着这些字迹，眼泪控制不住颗颗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流落进岁月的尘埃里。


　　她记得那一天电闪雷鸣，九道天雷一重一重打在皇陵之上，后来暴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大概是钟家姐姐生的凄凉，死的绝望，老天也不禁为此动容。


　　九重天雷落，不详降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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