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娥娘
今夜无风，星稀。
回客栈的路上姚娥娘走在前面，放缓脚步等着后面寸步难行，慢慢磨蹭的人。
慕青仰头数星星，心里也明白，就这几颗星，数秃了她也得回那客栈。
客栈里星火点点，一群不用睡觉的“老不死”又挤到两张拼好的桌子上，慕青一语不发地拉了根凳子坐下，身前横放一把剑，蓝柄金身，正是姚娥娘带来的神剑。
她时不时将剑脱鞘亮下里面寒光凛凛的剑身，面无表情，但态度明确：我不想吵架，谁敢阻我，咱们拳头硬的说话。
此时此景，陆炙与陆长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恰好这时，阎王爷与墨荒又一起下楼，更将他二人的心跳频率推高了个度。
慕青冷冷地看着墨荒走过来坐在主位上，并慢条斯理地一手抚剑，一手端茶，气势做得十足。
墨荒整个人颇为平静，目光简略看了她一眼，微低了下头，顿了顿，然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沉思状。
他脸色依旧苍白，在夜里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斯文又薄弱。
陆长嫇看他一幅心如止水的样子，看出了几分心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她毕竟只是个局外人，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
墨荒声音微微嘶哑，有些力不从心，想了想开口道：“引魂，你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为你护法。”
引魂之术，因其生死人肉白骨，被称为世间最隐秘逆命的术法，其叵测程度有多深，世人并未探知，原因有二：一是六界传言此术法早就失传，但实则被收在了天界襟书阁，逆了天命，不宜出世；二是世人大多还是惜命了，也不想为了一个危险程度那么高的术法当试验品，所以这世间不过三个案列。
慕青知其中凶险，不想平白拉无辜之人丧命，就算她与墨荒有不解之仇，也该在公事外处理，他若真在引魂里出了意外，她实在会良心难安，真要报仇，该让她与墨荒在外面杀个你死我活只留一个，方为痛快。
慕青眉头微蹙，明显的不同意：“若出了什么事，你……”
墨荒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修天机道，精通奇门异术，除了我，还有谁最合适？”
慕青在这中间挑不出差错，眉头仍然邹得死死的。
话落，他又放缓了声音，像一只迷路后孤立无助地小动物，尽头一样呢喃低语：“我就这么一个要求，慕青，就一个……”
莫名的，慕青心口处被什么东西用劲扼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无声地转身看向别处。
文昌星君破天荒放低了姿态，说出这般轻语，在座的人都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场面，其震惊程度堪比十万铁树一夜之间齐开花，未免将来星君想起这幕要秋后算账，震惊之余，纷纷低头喝茶求放过。
引魂术实施，姚娥娘与她面对面并坐，中间隔了一张墨荒画的符纸。
墨荒周身泛起一层金光，一卷卷经文长卷凭空出现环绕在他四周，两人中间隔着的符文也发出光芒，墨荒委身坐下，参禅一般立地成佛，半天没什么动静。
就在慕青想墨荒星君是不是符画错了的时候，一道白光咻的进入姚娥娘的身体，再游走到她身上，白光以符纸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散开。
她身边围观的妖魔冥三界领袖级人物却猛地跟着坐下，源源不断地能量输进她体内。
四个人一起为她护法！！
慕青措手不及：“你……你们！”
阎王爷傲娇的哼一声。
陆长嫇对她投来一个自信的笑。
陆炙笑得老开心：“有哥在，没意外。”
慕青还想说什么，一阵白光将她吞噬，大脑空白前，染青满脑子都是那群人缺心眼的模样：
都活腻烦了是吧？？？
……
“娥娘，爹爹带你去看山间的紫藤好不好？整个山头都是紫色的，可漂亮。”
苍老浑浊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慕青迷迷糊糊地睁眼，然后发现手不受控制地掀开被子，欢快地几步跑过去，跳起身一把抱住一个满头花发的人。
慕青接着发现，不只是她手不受控制，她完全是整身体都不受控制，并且她穿着的这个身体瘦瘦小小也不是她的。
面前这人口口声声喊她“娥娘”慕青随即反应过来，这个身体是孩童时期的姚娥娘，面前这人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
被迫接受这个身体巨大的信息量，但身体仍然是不被控制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这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撑着慕，青就这么缩在身体的小角落，弱小可怜又无助还伴着瑟瑟发抖，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能随着周围一切被动的发展着。
那么问题来了……这要让她怎么救人……或者最关键的一个应该是……该救谁！！！
姚娥娘没说啊摔！
她也没问啊草！！
不知道为什么，慕青蓦地想起一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壮烈话语……怕是要终结在这里……
……不慌，问题不大，来之安之罢……因为……
没有办法。
慕青觉得自己要是能有表情，现在肯定是张间歇性抓狂冷漠脸的巧妙融合。
由于前路未卜，她只得拼着精神，与这具身体一同浮沉。
——
姚娥娘脆生生地小心回答：“爹，娥娘今天不想看紫藤花，能明天看吗？”
姚爹眼底带着笑意，但还是嘴一撇，责怪的语气问她：“娥娘你是贪玩不想去学校吧，明天该上私塾了，你第一学期里面一半上课，大半逃课，气得私塾先生不愿教了，第二学期，你再这样，爹可就真生气了。”
眼娥娘有些委屈的垂下头：“可是私塾里的人都叫我灾星……”
姚爹神情闪过一丝愧疚，柔声安慰安慰：“娥娘不是灾星，娥娘是爹的福星。”
“那为什么私塾的先生不高兴的时候也这样喊我。”孩子仰起头，黑宝石般的瞳孔没有掺丝毫杂质，天真纯洁。
姚爹越发不忍心，可方圆十里，只有他们这里住了几百户人家，出了山门就是海，世代靠海而生，不怎么与外世沟通，几十年来终于与商户来往，村里难得出了个“稀世少见”的教书先生。
此人因为与行商队走失后迷路在这里，一句一话拿捏腔调，很有做派，大家都拿出衣食住行当神仙供着，他也没想过再离开，那些来进过村的商人，每一位的衣料都金锣银缎，从没见过，村里人都指望着自己孩子能多懂些东西，然后走出大山，他内心其实也和大家伙一样。
姚爹既心疼又颇为无奈道：“你听错了，先生喊的是别的东西。”
姚娥娘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没说话。
第二日，姚娥娘照常逃课，村里只有她一个女娃在私塾读书，先生本就不中意她，从没管过。
姚娥娘将书包往肩上一甩，习以为常地朝破破烂烂地泥房子吼道：“爹我出门了。”
姚爹扶着风雨飘摇的屋子，也不管姚娥娘听没听见，还是说着每天必说的老话：“在私塾好好听先生的话，走路小心一点，谁欺负你跟爹说……”
姚娥娘在吼完那句话后，早就没影了。
然而今天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
夕阳西下，海边的傍晚是格外迷人的，温度不骄不躁，还有海风的舒爽。
这里除了偶尔能见到海里的船，没有其他人打扰，村里人说这是发生过几起怪事，被称作不祥之地，姚娥娘不懂什么不祥之地，但她也被称为不祥之人，所以，这里和她很合适，逃课后她成功把这里当做另一个天堂，几乎日日来。
她从小守着一个秘密，能听懂万物生灵的语言。
姚娥娘觉得这是多么奇妙而又伟大的一件事，世间万物都能对话，但她从小被对话过的生灵劝告，这件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会带来灾害。
姚娥娘倍感疑惑，还是守口如瓶。
或许被灾星什么的喊怕了，姚娥娘老老实实生活，守着这个秘密长到十一岁。
除了在这里。
先生说，最美好的地方就是天堂，她把这里定义为天堂，她一个人的天堂，很放松很愉快。
一排排小螃蟹向她围拢，与她亲切交谈，沙滩上晒夕阳的蚌壳与她说海里的人情世故，她听得半懂不懂，而后有蝴蝶来共她起舞，唱蝶族的族歌……
直到太阳落山，星辰伴她回家。
可今夜有两个人闯入，打破了世外桃源的宁静美好。
“看吧！我就说她在这里！你看那些螃蟹！她真的是妖怪。”
“害娘死的杀人犯！你真的是妖怪啊！你娘就是被你杀的。”
蝶群们被忽然想起的人声惊扰，纷纷扑闪翅膀离去。
唱着的歌谣应声而断，姚娥娘看着突然冒出来两个私塾一起读书的男孩子，顿时心慌又愤慨，听他们骂人，只得学着大人不甘心地骂回去：“兔崽子，你娘才被你杀了，你才妖怪，你全家都是，脑子有病。”
她拎起小包慌忙要走，两个劣性根的男生却不打算放过她，一齐将她推到在岸边的礁石上。
头撞上去，立马出了血。
其中扎着小辫子的男生说：“你就是怪物，你娘都被你克死了。”
另一个接着说：“替她娘报仇，我们打死她！”
然而，两人说这话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怜悯，尽是玩味凶残的笑。
慕青缩在脑海里一角，看得心惊，不敢想象这竟是两个孩子能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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