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带娃
阎王爷寻的客栈极远，再走几步能直接入建筑背后青山绿水了。
外表红木搭建三层高，门口一紫藤古树，花期已过，还是繁华压枝头的盛况，一层一层夹杂在绿叶间，风一吹紫色淡雅的花瓣能飘到客栈各个角落。
树下花台放养的是一排排兰花，染青粗粗看了一眼，全是世间名种。
整个客栈在这城郊与周围七零八落的村庄格格不入，来往住行多为赶脚商客。
门口单挂了个油纸灯笼，明黄色的暖光在夜里格外显眼。
整个客栈昭告天下似的表达着我在这荒郊野外不正常，慕青想起那鬼心眼贼多的阎王，觉得这是他该选的地。
慕青跟着墨荒踏入客栈，客栈第一层为酒菜宴席，夜已晚，只有他们二人在。
慕青一进来就感到了妖气，这客栈若是凡人开的才有鬼了。堂子很大，她在里面来回走动几步，发现地上都是铺了上等石板的。
客栈老板看起来很有讲究（有钱）。
“哎哟两位贵人可算来了，等得奴家都要睡着了。”长嗲的语气从柜台那边响起，一个“柳腰花态娇无力”的身影一摇一晃地从柜台下慢慢升起来，然后妖娆地用手撑着头，在柜台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两位想几间房啊，哦只有一间了。”
慕青平静地压去身上起的疙瘩，认出这千娇百媚的俏掌柜是个修炼成人的蛇妖。
她近乎冷漠的走到掌柜面前不容拒绝，掷地有声的说：“两间房。”
蛇妖掌管蓦地噗嗤一笑：“行，大美人要两间那奴家就有两间。”
……呔这坏心眼的蛇。
在后面一直当背景的墨荒眯着眼睛扫了蛇掌管一眼，开口淡淡说：“带我们去阎王的房间。”
在文昌星君面前，那妖不敢太造次，于是老实地扭着腰从柜台后出来，衣服裙摆后面拖出长长的一截蛇尾，她手提起柜台上的油灯，另一手打个哈欠：“奴家近日要蜕皮了越发的困，夜间没人，奴家就这么带两位上楼吧。”
三楼左拐第三间，蛇掌管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说：“贵人有事尽管吩咐，奴家就睡在地下室，后厨地板有暗门。”
墨荒点了点头：“退下吧。”
那蛇掌管举着油灯，对着慕青抛个媚眼：“奴家告退。”
墨荒已经拉起慕青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整个屋子乱七八糟，笔墨纸砚都摆在地上，阎王那半大小子正圆滚滚的趴在几张宣纸中间，手上拿着毛笔，很认真在写写画画。
慕青还没走进，阎王爷阴阳怪气地话已经劈头盖脸的来了：“厉害啊，什么都敢乱吃，我们下任冥主真是技多不压身，”他趴着慢吞吞往门扭了下头：“跳过来给爷爷看看。”
慕青对他回以轻轻一笑。
一分钟后，阎王爷因为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委委屈屈地趴着拿毛笔画圈圈。
墨荒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淡水墨色衣摆踏过凌乱纸张上的墨迹，沾染些许：“你笔握得不对。”
他握住阎王的手，纠正他握笔的姿势，拿过旁边一张完整的纸，想了下沉吟：“写你的名字？”
阎王爷脸色蓦地不好看，但还是继续说：“顾铅华，”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洗尽铅华。”
墨荒嗯了一声，便带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去。
慕青坐在桌子旁晃着杯里的茶水，突然想起在冥府里白无常对她说过的话，顿觉这茶索然无味，拿起茶杯又放下，最终还是把那茶水放得远远的。
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趴在铺了一地的宣纸上，衣锦交错，阎王爷十一岁的身高却只刚刚有墨荒腰高，这是营养都往横向长了还是幼时孤零一人吃了不少苦。
墨荒带着他的手认真说：“刚开始手是会抖，多练习手腕用劲。”
阎王爷明显有些兴奋，对着墨荒写的三个字不断比划。
墨荒有些疑惑：“不会写字，平时如何办公案的？”
阎王爷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羞涩轻笑了下：“地府有规定律法，也有专门的文差。”
慕青见阎王爷这个样子眼睛都看直了，没心没肺的本性终究没压制住，顺着想法脱口而出：“天啊你别这样我害怕。”
阎王爷恼羞成怒，一张纸团破空而来，慕青伸手一把接住，然后十分淡然地还回他脑门上。
“哎呦！”
阎王爷嘴又翘起来。
更深露重，房间里的三人早已不用理会日月，慕青却保持了睡觉的习惯，一天里或多或少会睡上几个时辰。今夜看阎王爷闹了半宿也不忍心破坏他的性质，等他终于能把笔拿正了，像模像样的写了名字出来，墨荒又在一旁教导一些简单的词语。
她此刻撑着脑袋，就有些睡意，眼睛半睁不睁，迷迷糊糊还听着那两人说着什么，接着就入梦去寻周公了。
只是还没寻着，一阵熟悉的墨香也跟着来了她的梦，她便清醒过来。
刚睁眼就是在墨荒怀里。
墨荒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我动作太大了？嗯带你去隔间，莫让阎王吵着你。”
慕青低着眸子，有些懒得说话。
她乖顺地任由墨荒把放在床上，然后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掺了几分无奈和疲惫：“墨荒，我们谈谈。”
墨荒先伸手揽过一旁的被褥，细细铺开掖好，收拾完了便挨着她坐在床上，屋子没有点灯，月色从窗外朦胧的照进来，墨荒看着这一片荒芜的黑，等着染青开口。
慕青使劲掐了下自己的手，方便自己醒个神，她措着词，想着怎么能显得委婉正常的提点出他与墨荒该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结果吐出的第一句话就破了功：
“你这些举动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在不清醒的时候不易谈事，这“普通”上下级的关系经过她这句话是真的“普通”不起来了……
她狠狠掐了把自己，默默闭上眼，还是去找周公吧！
墨荒在黑暗里轻声说：“你是我妻……我妻尘莲。”
“尘莲死了，”慕青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对着墙：“死于八千年前的那场冬夜，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墨荒麻木了八千年的心开始隐隐作痛，绵密却又不致命。
慕青没有停下，还是说：“尘莲早死了，我是慕青。”
“墨荒八千年前的事我记不清了，你别让我记起来。”
“墨荒我怕你，天上的文昌星君，不该是地府慕青能认识的。”
……
月色洒到墨荒的身上，印出模糊的一个影子，那影子从最开始的平淡到后来的微微发颤，终于抬起右手埋上自己的眼睛。
墨荒控制着不让自己嘴唇发颤。
良久的沉默，慕青听到他说：“那这八千年你怎的不放过我。”
带了好些迷茫，他又说了一次：“为何不放过……八千年里每分每秒活活成了囚我的心魔。”
慕青突然想笑，但她实在没笑出来，片刻后对着白色的纱帐深吸了一口气：“星君呐，您本不是这样的人，何必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活活地自添烦恼”
又是长久的一段沉默。
墨荒转身望着她：“……是我太急了……”
慕青疲倦的闭上眼，无话可说。
月夜焚香，墨荒在房里点好安眠香后悄无声息的离去。
今夜注定睡不安稳，心生魔相，区区安神香能如何。
药能医病，何能医命？
天将蒙蒙亮，慕青看着房间里的桌椅一点一点清晰，意识到自己再睡个回笼觉估计是不可能的了。不想在客栈里呆着，她索性从客栈的窗户直接翻出去。
城郊树木多，空气里多增三分湿度，早晨雾气浓重，若隐若现能看到田间早起辛劳的人，她没带斗笠，仍是用一根红头绳随手打了个结。
此地紫藤花树多且盛，走十步便一树，一路过来成了一条紫色的路。她在晨曦薄雾里漫步，活了几辈子的人，竟有些贪恋这景色。
“小鱼鱼，小鱼鱼，小鱼鱼……”
前方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一个孩童的声音自河边发出。
慕青慢慢走进，稀稀拉拉的莲花和一个钓鱼童子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
孩子很小，她觉得有趣，想逗他又怕这么走过去吓着他，隔着老远，便在原地吊儿郎当对那边吼：“小童子，我是河里的荷花仙子，你钓我的鱼做什么？”
小童子虎头虎脑的回过头，瞪大了双眼，一愣一愣地答：“钓鱼鱼，给娘亲亲换钱钱。”
慕青心底立马起了一股暖流：“钓小鱼鱼不能说话哦，不然里面的小鱼鱼会害怕。”
小童子立刻很认真握紧竹竿说：“好，我不喊了，就、就最后一次，小鱼鱼快来！”
于是，真的再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慕青憋着笑，这是哪家的孩子，真是太讨喜了。
她抬脚继续着不紧不慢的步数走过去。
走到一半，透过将歇未歇的薄雾，不过片刻，染青眼睁睁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从河里面窜出来，往小童子的方向越来越近。
小童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僵在原地，又想起来什么，结结巴巴的喊：“神神神仙救我……”
巨物跃起的速度极快，眨眼就腾地落到岸边，一口含住了小童子半个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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