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鲛人之泪（三）
雨浔一手直击九歌的心脏，九歌反应过来，手中的沧潢剑在空中转了个圈便如利箭般刺向雨浔正在上下摆动泛着银光的鱼尾。
“啊……”
雨浔的鱼尾被刺中，长嚎一声，顿时受伤处有鲜血喷薄而出，洇染了周围的海水。
九歌毁容，早已气急败坏，哪里肯放过雨浔，口中咒语轻念，一手握着的沧潢剑在水中蓄满魔力，带着层层漩涡向着雨浔刺去。
鲛后不知从何处飞来，手持着七彩霓虹绫挡在雨浔身前与那沧潢剑激战。
那七彩霓虹绫如同天边的霞光一般在水中上下飞舞，或收或放、或击或甩，令人眼花缭乱。
“母后——”雨浔看清挡在身前的人，感动之余心生愧疚。
“母后，我错怪你了。”雨浔鱼尾一掀，游到鲛后身边，“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母后不要插手。”
鲛后来不及回头，口中念道：“你是我的女儿，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没想到我鲛人一族没有绝于几十万年前沧澜湖中的围剿，却绝于这些无情而自私的凡人。难道真的是佛谕不容我鲛人一族吗？”
鲛后痛彻心扉，手中彩绫更是如鱼得水，游曳在空中，与沧潢剑相撞的瞬间，击起灿烂的水光，比岸上的日光还要夺目几分。
九歌握住沧潢剑，剑刃倒影出她妖艳的笑容：“不自量力的鲛人！”
九歌一剑直直向鲛后心口/射来，沧潢剑凶猛，那七彩霓虹绫被剑气生生斩成数段，霎时彩绫七零八落，在水中肆意飘舞，延伸出五彩夺目而又惊心动魄的画面。
没有了武器，鲛后不敌九歌，鲛宫的其他侍卫不堪一击，眼看那剑就要没入鲛后心脏，雨浔用尽全力推开自己的母后，堪堪受了那一剑。
沧潢之剑，乃是上古兵器谱上可以排的上名的神兵，虽不及排名第一的干将，可是却是可以灭魂的利器。
雨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片羽毛，从空中慢慢坠落，最后空留一缕游丝，跌跌宕宕落入凡尘。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她的爱人，可是却看不到了。
“浔儿——”鲛后扶起自己的女儿，“我的儿啊，你不能死啊！”
离昱眉头微皱，不过十年，九歌的法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看来他的确小看了魔族。
“母后，不要难过，雨浔只是去陪夫君了，石城他一个人，会很寂寞的。”
自从鲛人族壮大，她们早已经不再主动和人类交/配，因为人类残酷无情，鲛宫的第一条禁令便是不可与人类互生情愫，更何况结为夫妻。
“浔儿啊，都是母后不好，母后当初就不该把你赶出鲛宫，更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凡间受苦，这些凡人哪个是真心待你的？不过都是冲着你的鲛珠。”鲛后悲痛欲绝，搂住雨浔泪如雨下。
“鲛珠，他们要鲛珠，那就给他们吧。”雨浔露出凄美的笑容，可是看起来更像是一朵要凋谢的花朵。
“这世间的人可能大多数都有私心吧，可是我却遇到了一个可以令我托付终生的人，但他还是为我而死。我要去陪他。”
两滴滴晶莹的泪水，如同两粒珍珠一般，从雨浔眼角滑落，绚烂而悲伤，不过一瞬，那两滴泪便化成了两颗七彩的水晶，漂浮在水中。
“鲛珠……是鲛珠!”一旁的侍卫们惊呼。
离昱活了三十多万年，却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真实鲛珠。
他将元石城轻轻放在礁石之上，眉头紧锁，虽然他尽力相救却也终究无力回天。
鲛珠一现，鲛人公主香消玉殒。
雨浔渐渐停止了呼吸，鱼尾也慢慢褪去五彩光泽。
她的脸庞十分平静，双目微阖，蝶翼微扬，恍然沉睡。
坠落在地上的玉臂，努力向前延伸，细嫩的指尖沾染上海底的泥泞却依旧晶莹亮丽，却始终够不到她爱人的手，就像是注定无法相守的冰和火，无论怎么努力，若要相融，总有一方要万劫不复。
刹那间一团黑气席卷了整个鲛宫，离昱见状飞跃上前欲取鲛珠，可四面八方不知从哪里飞出红色的血狐，露出锋利的牙齿朝着离昱奔来，那团黑气迅速将鲛珠裹挟其中，离昱被血狐钳制，四周又被那一团黑气缠绕，一时无法脱身。
“哈哈哈，本尊看了一出好戏，戏演完了，本尊也该现身了。”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魔帝青冥。
“离昱，这鲛珠本尊取走了，若是你要的话来冥幽宫找我，我定当奉陪。还有我那不成才的女儿，本尊也一并带走了。”
离昱摆脱了血狐和黑气的纠缠，可是那声音已经消失，一并消失的，还有鲛珠。
魔帝青冥，乃是古老的魔界之主。可是十几万年前他便不再过问六界中事，没想到今天竟为了鲛珠现身。
“青冥，这两颗鲛珠你迟早会还回来的。”离昱看着黑气消失的地方默念。
鲛宫恢复了一片清明，可抬头望去却是满目疮痍。
鲛后生三位公主，容颜皆惊为天人，可是没有一个活到了二十岁。鲛珠珍贵，可是却以鲛人公主的性命为代价，这个古老的诅咒宛若是笼罩在鲛人族头顶上最恐怖的一张网。
鲛后由宫人搀扶，微微颤颤跪到离昱面前行礼，珠翠下的那张脸苍白一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甫一出口便是:“请上神救救鲛人族！”
离昱扶起鲛后，又眄向她身后双目紧阖的鲛人公主，面露郑重道:“愿闻其详。”
鲛后带着离昱离开深海之海，又穿过重重楼宇，到达一处别致的宫殿，门前假山后斜倚着数枝扶桑树。
离昱暗暗思忖，伏桑树是仙、神两界用来祭奠死者之树，其花四季如新，一半洁白一半绯红，
红色代表生命，白色代表逝去，取生命逝去之意。
扶桑树终年不谢，独与清风为伴，微风拂过，带走这双色花朵，漫山遍野都是纷扬的花瓣。
鲛后推开青铜色的大门，眼前竟是千万个巨大的透明泡泡悬浮在白色穹顶之上，里面无一例外都沉睡着一位留着长长尾巴的雌性鲛人，可惜原本五光十色的鱼尾此时已经是死鱼的肚皮般银白，暮气沉沉，海藻般柔顺而乌黑的长发长及脚踝，却如同枯草般稀疏。
原来眼前的，竟是整个鲛人族的鲛冢！
水底最美丽的生灵，却有着如同昙花般短暂的生命，离昱暗自嗟叹。
鲛后颓然地向前走去，华丽的云锦拖曳在地，步伐沉重，背影萧索，一字一句讲述着那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那是鲛人族所有鲛人噩梦的开始。
离昱听着她的叙述，仿若置身于当年的幻境之中。
幽幽岁月，荡涤了多少沧桑与无奈，细筛了多少幽怨与别曲。
那天的沧澜湖，湖面飘着淡红色的桃花瓣，是美极了的湖光潋滟,好似恰到好处的泼墨山水，重一笔嫌得浓厚，轻一笔又嫌寡淡。
沧澜湖美丽的天空雨后初霁，有鲛人们最喜爱的五色彩虹悬挂在山岚之巅，美丽的雌性鲛人们个个都浮出水面，呼吸带着青草香味的清新空气。
她们原本焦虑而无奈的心情顿时被这一场雨洗刷一空，仰面对着五色彩虹吸收天地之精华。
岸上桃花盛开，美不胜收，枝桠上挂着喜庆的红绸，飘舞在空中。成千上百的雌性鲛人围在堤岸旁翘首以待，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
鲛人们从来都没有在沧澜湖见到过婚礼，因为鲛人们不需要结婚，所以不需要婚礼。
可是今天将与鲛王成亲的，并不是一个鲛人，而是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女人。
见过那个女人的鲛人和同伴小声议论:“那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好像快要生了。”
一旁的雌性鲛人年纪比她小点，顿时羞红了脸蛋:“我们沧澜湖最英俊的鲛王，便宜了一个女人。你说，等我们上岸变成女人，是不是和她一样，漂亮的鱼尾变成两根筷子，又丑又短，一点也不好看，我才不要。”
刚刚说话的鲛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见识，那叫‘腿’，就连神界的神君们都喜欢那条腿，你懂什么啊。”
年纪小的鲛人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岸上的人影。
只见桃花掩映，红色地毯一泻千里，乐师们奏起喜乐，鲛王一身大红喜袍，手里牵着一个婀娜多姿的新嫁娘，缓缓走到祭台之上。
天边的五色彩虹越发夺目，招摇地挂在他们身后。
另一个浓妆艳抹的鲛人游过来攀着她们的肩，打量着新嫁娘高高隆起的小腹:“我看是个双生子，应该快生了。”
岸上的新郎和新娘踏上洁白的云石台，从大祭司手中接过供香，双双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对着鲛人之心举香叩拜，新娘怀有身孕，叩首便由鲛王代替，她就静静地站在远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一圈又一圈，浑身上下散发着慈祥而光辉的母爱。
鲛王跪在鲛人之心面前，英俊的面容好似从古画中分毫不差拓印而出，他仰首道:“鲛人国第六百六十一位国主亭河，于今日迎娶正妻姝姊，从今往后，真心相待，不离不弃，心心相印。”
名叫姝姊的女子露出淡淡的笑容，轻妆淡抹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福。
可是下一秒，她恰到好处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因为亭河所上的香还没插到香炉内，竟然莫名其妙地熄灭了一根。
香烬摇摇晃晃坠落在亭河修长的手指上，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掸尽，嘴角噙笑看着面前的妻子。
姝姊紧紧咬住嘴唇，眼底泛起苍白，可是冰凉的手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住，抬头撞见的，是她的夫君亭河温润的笑容，眼眸里是灿烂的霞光。
大祭司微微迟疑，又点了一炷香递给亭河，可是亭河侧首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却摆手道:“不用了。”
亭河的目光，始终是如水般温润熨帖，他紧紧牵住姝姊的手，走下云石台。
只见他唇瓣轻启，微微倾身，不知抵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姝姊刚刚的害怕竟然一扫而光，重新露出夺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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