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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鹂族


  頵羝山后山药坞石亭前,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正趴在石桌上,眉头紧锁,发愁的望着桌上摆放的一排仙药仙草,似乎在思虑什么伤脑筋的问题。

  她目光在那一排仙草上徘徊了很多次后,皱着眉头轻声的嘀咕:“师傅说的甘木枝,到底是哪一个呢?”

  她拿起一株药材,瞧了一眼后,有些不自信的摇了摇头,而后拿起旁边的一株,仔细的瞧了许久,仍旧将它放了回去,直到拿起来第三株,她才咬着嘴唇,将它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似乎确定了答案,而后,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小声的念了一句咒语,手中的药草便自行飞了出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药坞前的药囊之中。

  她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草灰,站了起来,想着师父回来还要检查她的课业,她又将收好的药囊整整齐齐的摆到石桌上,才转身离开了药坞。

  天庭

  南天门手执银枪剑戟的守卫瞧见突然间闯上来的女子,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待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时,却突然向后退了几步,蹲下身子诚惶诚恐的行礼道:“叩见小公主。”

  被唤做小公主的,正是姞娮。

  姞娮一脸的笑容,径直走过南天门去,只留下一句:“客气了。”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久前刚从下界仙山提上来的小仙停住步子,指着已经消失的姞娮的背影问道:“天帝不是还没有子女吗?怎么他们都叫她小公主?”

  身侧年纪大些的男神仙伸手打了小仙一个耳刮子,训道:“你知道什么,这位小公主乃是天帝认的义女,来头可大着呢。”

  旁边的小仙挨了一耳刮子,却不怎么生气,他憨憨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仍旧笑嘻嘻的问道:“请问仙长,这位小公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年纪大些的男神仙故作神秘的说道:“你可听说过赤水神君?”

  小仙点点头:“前几日朝会时,小仙曾瞧见过一眼,不过因为站的有些远,看的不是很清楚。”

  男神仙又道:“那你可知道,赤水神君是什么人么?”

  小仙摇摇头,谦虚的说道:“这个小仙还真的不太清楚。”

  男神仙得意洋洋的说:“就说你没见识,这位赤水神君如今年纪还不到四万岁,便已经是神界阶位最高的神仙了。”

  小仙连忙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男神仙又道:“我问你,你可曾听说过,东海之外有一座叫做孽摇頵羝山的仙山吗?”

  小仙连连点头:“那不是神界始祖,金乌一族的居所么?”

  男神仙说道:“这位赤水神君的母亲,是丹穴山上凤帝的女儿,而他的父亲,便是頵羝山上青莲圣尊的嫡孙卿珏,扶桑大帝的亲子。”

  小仙连忙顿悟,他想了想又问:“那和这位小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男神仙又道:“这位小公主便是赤水神君的胞妹,为了显示神界与金乌族一族的亲近,天帝便收了她做义女,待她如同亲生,据说她连南书阁都能随意出入,何况是天庭别的地方,她就算是将南天门拆了,天帝也不会说什么的。”

  小仙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两人在南天门聊了许久才离去,他们前脚刚走,姞娮就从南书阁出来,她手中握着天帝的敕书,眉头微微皱着,走路时有些心不在焉,刚走到青石台阶前,一脚踩了个空,这才醒过神来,她带着满面的愁云,离开了南天门。

  南天门的守卫们窃窃私语了一阵,看到有别的神仙来时,立刻闭了嘴。

  頵羝山前殿中庭外的长廊尽头,座落着一座高大的八角亭子,亭子像是最近才修整过,琉璃瓦上映出亭子上空的云影,从远处看,亭子与天空浑然一体。

  亭中坐着个男神仙,他身着一袭紫色长衫,雍容华贵,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眉宇间神色从容,这位已近七万岁的神仙,脸上像是未曾留下任何岁月的印迹,虽然他已经是三个成年神仙的父亲。

  在他对面身着褐色长衫的年轻神仙,似乎有些不合乎他年龄的稳重周成,样貌倒是像极了坐着的神仙,看上去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眉目之间掩不住的自信,他便是卿珏的二公子,那个年轻的赤水神君姞玴。

  听完姞玴的话,卿珏微微凝眉道:“玴儿,你若是想好了就去做吧,只要记得一件事,做一族的族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身上既已担了这个担子,就该对你的臣民负责。”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牢记前车之鉴,绝不做第二个莘卆!”

  卿珏这才展眉笑道:“好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快去见见你母亲妹妹,你兄长与嫂嫂还在数历山陪你曾祖母,你若是得了空,也去数历山上看看,鲤赦与云珠许久没见你,怕是也想你了。”

  姞玴忙道:“孩儿谨记,处理完政务,就抽空去数历山一趟。”

  卿珏又道:“若是赤水政务过于繁忙,顾不过来,你便跟天帝说一下,请他派人去赤水协助,自己也不要太辛苦了。”

  姞玴点头:“这件事情孩儿之前跟天帝提过,他说过会考虑的。”

  “你妹妹今日去了天庭,天帝之前跟我提过,想让你妹妹去往凡界,守护白鹂一族,怕也是这几日动身。”卿珏说。

  姞玴想了想:“天帝是要她去凡界的仙山?”

  卿珏回答:“我与天帝商议过了,他也觉得,将娮儿派去白鹂族比较合适,再说了,凡界的仙山总比这神界太平。丹穴山前几日送了信来,说是凤帝得了病,思念你母亲,我打算这几日就陪着她回去,秦艽应该也会跟着去,你和娮儿既不回山上,我走之前就封了凌晖各殿。”

  姞玴颔首:“是,孩儿知道了。”

  卿珏听到凌晖殿外的脚步声,笑着说:“你去吧,娮儿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亭外便闪进来一道倩影:“二哥回来了?”

  卿珏招手道:“娮儿,过来。”

  姞娮乖巧的靠过去,叫了一声:“爹。”

  卿珏问道:“你去天庭了?可接到天帝的敕书了?”

  姞娮一怔,忙问道:“爹,你怎么知道的?”

  卿珏淡淡的说:“天帝是不是跟你说,白鹂族的王子将要成仙,叫你去渡他一渡?”

  姞娮惊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卿珏又道:“当然,是我教天帝这么说的,你打开敕书看一看。”

  姞娮满面狐疑的望着卿珏,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在看玩笑,连忙打开敕书,上面写着几个字:“天女姞娮自即日起封为白鹂族大祭司,十日之内动身前往白鹂,不得有误。”

  她感觉自己掉进了陷阱中,抬头震惊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姞玴插话:“结合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天帝叫你去凡界仙山,守护白鹂一族,辅佐白鹂族王子,直到他殒身成仙。”

  “可他之前说只让我去凡界渡白鹂族王子成仙,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怎么现在敕书上写的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这么说来,我还要在凡界待个几十年才能回来?”

  “好像不止,据我了解,白鹂族王子好像才刚出生不久。”

  “那二哥,你说我是不是直接杀了他比较快?”

  卿珏轻咳一声,打断兄妹二人的对话:“天帝的敕令已经传遍了四海,你要是不去的话,天帝威严何在?”

  姞娮沉沉的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

  卿珏一瞥姞娮的神色,轻声说:“娮儿,你伸出手来。”

  姞玴闻言,将手伸了出去。

  卿珏将一颗火红色的珠子交到姞娮手上:“你炎火咒练得不错,这个法器你拿去,它可以保你逢凶化吉。”

  姞娮迟疑的接过珠子,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

  卿珏站起来,说道:“这应该就是火魄珠。”

  姞娮惊道:“这就是火魄珠?是上任冥尊用天书炼化的火魄珠?”

  卿珏微微皱眉道:“什么冥尊,她是你姑母!”

  姞娮撇撇嘴:“娮儿失言了。”

  姞娮瞧了瞧站在自己身旁的姞玴,望着卿珏问道:“为什么把它给我?”

  “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厉害的法器傍身吗?”

  姞娮抬眼瞧了瞧卿珏,轻轻点点头。

  “你是天女,生来为了神界而活,与别的神仙不一样,虽然爹娘也舍不得,但总要放手让你去走自己的路。放心去吧,爹娘都在你身后。”

  父亲从前是不愿意让她过多接触到神界的事情的,但自从天帝将她收为义女之后,什么好像都变了,师傅开始教她很多东西,爹娘也时不时的教她一些术法,但当父亲发现她所有的术法里,炎火咒使得最好时,时常会盯着她发呆,她知道,父亲是在思念姑母,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唯一的妹妹。

  姞娮知道,自己不该在父亲面前提起姑母,但这么多年里,空着的枢阳阁和枕霞居成了頵羝山上的禁地,而自从曾祖母离开之后,頵羝山上的神仙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就连凌晖殿外面的扶桑神树,也渐渐开始枯萎,頵羝山早已不复当年的景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亲见到她常问的一句话不再是长高了没有,而是法术学会了没有。她知道,因为她长大了,在神族,长大了也就意味着责任与使命。

  她没再说话,跟着姞玴离开了亭子,向依云阙走去。

  姞玴看着无精打采的姞娮,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很不想去啊?”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姞玴问她:“那天帝跟你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先看看敕书啊?”

  她懊悔道:“我也不知道义父会骗我,他跟我说凡界很好玩的,我又没去过凡界,心里好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一出南书阁,我就后悔了。”

  姞玴同情的看着她,安慰说:“其实也没什么,这几万年你都熬过来了,还会害怕个几十年?”

  姞娮脸色愈加沉重,问道:“那我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去凡界吗?”

  姞玴认真的瞧着她:“你要抗旨?”

  姞娮像是想到一个好主意,忙问:“那我装病怎么样?”

  姞玴连忙摇头:“你是医仙的弟子,你觉得天帝会信吗?”

  姞娮有些失望,她想了想,接着说:“不能装病,那就装疯卖傻,再不济,就只能装死了。”

  姞玴笑道:“只不过是去凡界几年,不至于连这招都要用吧?”

  姞娮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姞玴想了很久,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去吧,即便你想办法躲过了这回,那要是还有下回呢?”

  姞娮闻言,觉得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无奈道:“那我只好去了,希望我能早些回来。”

  姞玴又道:“你想早些回来,就只能是因为白鹂王子死了。”

  姞娮意识到无缘无故盼着别人早死有失神仙气度,连忙改口道:“那我只能希望我在白鹂族的日子里,少一些麻烦了。”

  姞娮本着多在神界滞留一刻,便能在凡界少待一刻的想法,在神界磨蹭了许久,从頵羝山离开时,已经是十几日后的事情了。

  她打了个半大的包袱,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将熄火轴和几瓶药塞进包袱就上了路。

  凡界大水四溢,一路行来,许多房屋都被水没了顶,好不容易才按照帛书上的标注找到白鹂族的地界,姞娮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这里到处都是积水,每走一步,都异常的费劲,水没过她的小腿肚,将她的衣裙打湿,她开始后悔,不该穿这身母亲做的新衣服来凡界,她提着湿漉漉的衣裙,往四下望去,瞧见一个玩水的小孩,连忙招手喊道:“喂,这里是白鹂族吗?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族长?”

  小孩大约十来岁,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在水中走的极稳,他走到姞娮面前,警惕的望着她,用自己手上的水瓢指着她的鼻尖,盘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我们白鹂族不喜欢外人打搅的,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赶快回去吧。”

  姞娮一怔,心想:这小孩看着不大,倒很精明,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她连忙友善的笑了笑,轻声细语的说道:“我是从神界来的,是来治你们这儿的水患的,你知道族长在哪吗?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小孩一听,登时扔下手中的水瓢,转身迅速跑了。

  水瓢掉下去,溅起水花,尽数落在姞娮的衣服上,姞娮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跑远了才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喂,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喂?”

  直到小孩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姞娮才自言自语道:“你跑什么?我不是妖怪,又不会吃了你!”

  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还没被水漫过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坐在上面用术法将自己的衣裳鞋子弄干,她对白鹂族不熟,决定暂时待在这里,这里是白鹂族的地界,在这里等等,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她。

  过了很久之后,一队身穿戎甲,手握戈矛的士兵上前来,将大石头团团围住,她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从他们之中走出一个老者来,上前冲姞娮行礼道:“不知使者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姞娮打量了他一下:他一身华服,眉目之间透出一股王者之气,眼神凌厉,应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忙问道:“你是白鹂族长子阐?”

  那人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他一怔,随即笑道:“区区便是子阐。”

  姞娮抬手还了个礼:“白鹂王客气了。”她将包袱里的敕书翻找出来递给他:“这是天帝的敕书,请白鹂王过目。”

  白鹂王接过看完之后,忙跪下来说道:“多谢天帝派遣使者下凡!”

  姞娮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说道:“白鹂王不用跪我,我来白鹂只任大祭司,按理说,我是应该向您行礼的。”

  白鹂王诚惶诚恐,连连摇头:“岂敢,您是天帝之女,怎么能让您给我一个凡人行礼呢?”

  姞娮笑道:“我只是天帝收的义女,您就当我是个普通的神仙好了。”

  白鹂王面露难色,想了想:“如此,今后你我二人平起平坐,既不破了规矩,又不失了礼仪。”

  姞娮推辞不过,只好答道:“谨听您吩咐了。”

  白鹂王笑着说道:“那便好了。”他侧身说道:“玄莤,玄域,你们过来。”

  话音刚落,自他身后走出来两个男子,一个大概十几岁,剑眉星目,眉目间一股英气,身量已经超过了白鹂王,另一个,便是刚刚看见她就跑的那个孩子。

  原来他是白鹂王的孩子。

  白鹂王见姞娮一直盯着玄域,连忙出言解释道:“哦,这是幼子玄域,他生性有些调皮,白鹂地处深谷,近魔界边境,不得不谨慎行事,若他适才不敬,冒犯了您,还请大祭司莫怪。”

  姞娮忙附和道:“白鹂王见外了。”她回望四周:“天帝派我来此地帮你们,你们可有什么需要?”

  白鹂王皱着眉头摸一摸发白的胡子,叹道:“大祭司来时路上可曾瞧见,这周遭的水患?”

  姞娮点下头:“此处水患看着很严重,我想知道水患的原因,白鹂王可以带我四处看看吗?”

  她刚说完,白鹂王便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他身后的妇人连忙上前来扶着他,对姞娮说道:“大祭司,我夫君身体不好,我看这件事情容后再议吧。”

  姞娮刚想说话,白鹂王长子站了出来:“父王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好了,孩儿带着大祭司去附近瞧一瞧也是一样的。”

  白鹂王看着姞娮说:“这是我的长子玄莤,也是白鹂族的王子,若大祭司不怪罪子阐失礼,便让他替我带您去吧。”

  姞娮微微颔首:“白鹂王身体要紧,回去好生歇息吧。”

  白鹂王将玄莤叫过去,小声嘱咐了几句,转身对着姞娮说了声失陪,转身徐徐的往山上走去。

  众人都随着白鹂王离去,只剩了姞娮与玄莤两人。

  玄莤向姞娮行礼:“大祭司,这边请。”

  姞娮望着玄莤说:“若我生在凡界,应与你年岁差不了多少,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叫姞娮。”

  玄莤微微点头道:“好,大祭司。”

  “……”

  两人移步朝不远处走去。

  此处地势不算低,凡界的水患绵延数千里,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姞娮伸手向前指了指,问道:“这里这个样子多久了?”

  玄莤追着她的目光望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去年是旱灾,今年又是水灾。”

  姞娮皱着眉头道:“既然此地才发生过旱灾,那就说明这里地下缺水,怎么这么快又发生水患呢?这些水都是从哪来的?”

  玄莤看一眼她,正色道:“几个月前这里忽降暴雨,紧接着山洪爆发,淹了附近好些个村子,之后这里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里可有妖魔鬼怪出没么?”在神界的时候,她常听人说,凡界人迹稀少的地方,经常有妖魔鬼怪出没,天帝得了消息,便会派人来收妖除怪,没准这里的水患也是妖怪作祟。

  “没听说过,父王是因为水灾和魔族的事情才向天帝焚了奏表的。”玄莤回答道。

  姞娮瞥了眼一问三不知的玄莤,扭过头去小声嘀咕道:“所以我就被义父派到你们这儿来了?你倒好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呢?我无缘无故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凡界,一堆麻烦事不说,还要在这里陪你到死了!”

  她又想了想,暗道:义父他派我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治这里的水患吧?

  玄莤见姞娮一个人嘀咕,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姞娮拉了拉背上的包袱,抬头否认道:“啊?没说什么,这里地势最低的地方是哪里?能带我去看看吗?”

  若造成水患的原因是地下水,那只要找到水患的源头,治好水患就容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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