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困兽

　　冷水冲刷着身体，雷蒙掀开眼帘，眼前晃过朦胧的景象，克制的回忆慢慢回笼，三年前的宋曼曼，三年前的杨峥，三年前，那个可怜的自己……

　　他摊开右掌，水流从指间落下，然后慢慢握紧，当再次松开手时，胸口莫名涌起一股淡淡的怅然若失，他想要……再拼一次……不甘心，不情愿，不想被放弃……

　　雷蒙穿戴整齐出现在宋曼曼家门口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刚推开车门，就与迎面而来的人视线相撞。

　　宋曼曼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跟雷蒙碰面，心头不由一震，和她并肩站着的杨峥不咸不淡地冲雷蒙投去一瞥，首先开口，“哦？雷蒙，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来找曼曼？”

　　“嗯。”雷蒙点头，眼睛无意识向宋曼曼的方向看去，而对方别开头的动作让他心口止不住一痛。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宋曼曼点了下头，目送着杨峥骑上自行车远去。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星光勾勒出夜色的深浅轮廓，隐隐有乌鸦的叫声传来，只有街道对面孤独的路灯，传递过来些昏黄光芒，让宋曼曼刚好能看淸雷蒙的侧脸。

　　喉咙那里似乎有些堵，宋曼曼强压着那种感觉，盯着脚下的地砖看了有三秒，这才仰头，盯着雷蒙的一双眼睛看。

　　那两颗深郁的蓝绿色眼眸浓淡不一，眼仁内致密规律的螺旋形纹理像是琥珀石，几乎净透，漂亮得匪夷所思，宋曼曼从它们幽邃的底端不偏不倚看见了自己。

　　雷蒙也在径直回望着她，眼眸深邃像一潭深渊似要将她吞噬进去。

　　宋曼曼握着背包肩带的右手收紧又放松，问：“你有什么事？”声音像一根紧绷的弦。

　　直视着他的那双眼眸清澈平静，像巴斯克温暖的阳光，雷蒙一言未发忽然扑上去，双手环抱住宋曼曼的脖子，用力地吻住了她，她的眉眼离他那样近，他瞬间什么都看不淸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吻一个人，他只知道他很想亲她。

　　宋曼曼只是愣了一刹那，在下一秒钟，就立刻狠狠地推开他，事实上她很轻易就推开他了，雷蒙并没有用力。

　　唇瓣上还残留着他温热的气息，宋曼曼大口喘着气，“你别这样，雷蒙！”

　　一辆计程车极其慢速地经过，亮眼的光源一霎刷过，宋曼曼借着转瞬即逝的亮光，看见雷蒙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苍白得不像话。

　　“三年前，你说要我加油，希望有一天能看见我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我做到了，我现在是皇马的球员，在世界上最好的足球俱乐部里，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他每个音节之间的停顿变得短促急切起来，嗓音也愈加低沉，满满的都是慌乱和委屈。

　　宋曼曼避开他的视线，侧着脸不说话。

　　“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我比杨峥更先地遇到你。”微突发热的喉结上下明显地滚动，他连声带都在发颤。

　　宋曼曼还是不说话。

　　“……曼曼……”雷蒙终究太年轻，情绪还不能很好地掩饰，声音不知不觉间已带着哽咽，“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一直沉默的宋曼曼忽然看过来，两道锐利而冰冷的目光不偏不倚投射到了雷蒙的脸上，“不！相反，我觉得被你一再地纠缠很烦，求你，放过我好吗？”

　　觉得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对她的好是错的，关心是错的，连不断的忍让都是错的，但最大的错，便是让她动摇。

　　雷蒙愣住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宋曼曼忽然大喊，刻意拔高的声音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怪腔怪调，她的眸中满是愤恨，“三年前在巴斯克对我而言唯一的意义，就是认识了师兄，其他的于我根本无关紧要，我甚至都记不起有你这个人，你就不能醒醒吗？你放过我吧，我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要对我纠缠不休呢？”

　　宋曼曼急急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雷蒙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等，等等……”

　　宋曼曼脚步迟滞了半晌，叹气转过头看他，他泪水汹涌，像是情绪崩盘，下一秒钟就要陷入万劫不复。

　　为什么这世界这样地不公平？

　　杨峥出生就能拥有所有，天之骄子，家境优越，头脑聪明，他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而他呢？他如今所拥有的，都是他咬牙拼回来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如今他还是失败者？为什么他拼命全力想去赢取比赛，换来的是球迷的嘘声？为什么他尽力地讨好宋曼曼，她对他还是只有厌恶？

　　是他还不够努力吗？如果他更努力呢，宋曼曼是不是就可以回头看他一眼……

　　“一直等呢？”热乎乎的眼泪挣扎着想从眼角滚落下来，被雷蒙拼命收了回去，但他怎么也阻止不了喉咙里的沙哑和哽咽，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有效地组织语言，“如，如果我一直等下去呢？可以吗？我，我已经等习惯了，我不怕等的，会轮到我吗？”

　　轮到？

　　这是把自己置身于何等卑微的地位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宋曼曼心中骤然一涩，这种涩然从心底一丝丝的渗出来，沿着血脉游遍四肢百骸。

　　“没用的。”宋曼曼狠心说，“我们以前就不可能，以后更不可能。”她说得很慢，很费力。

　　雷蒙霎时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薄削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仿佛有什么话到了嘴边。

　　“曼曼……”他迟疑着把两个原本简单的音节咬得分崩离析，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下，探手向前想要牵住宋曼曼的袖角。

　　他的动作很慢，宋曼曼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了怔，然后，抬手避开了。

　　“再见。”没敢再看雷蒙一眼，宋曼曼转身走进房子，徒留雷蒙一个人站在原地。

　　雷蒙想，他没什么遗憾的了，现在的他渴求的，当年的他渴望的，他都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包括死皮赖脸地纠缠，包括不顾尊严地一再乞求……至少他现在知道了他们没可能，至少三年的苦恋今天终于得到了个答案。

　　十六岁的雷蒙和二十岁的雷蒙都应该知足。

　　那么，他到底在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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