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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朕是天子


  

  树桩后悉悉索索地轻响了一阵,过了好一会,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从枯树桩后颤巍巍地探了出来,似乎是被麋鹿身上的鲜血和元善见手中的羽箭吓到了,躲在树桩后的那人啊地惊叫了一声,飞快地又把头脑袋藏到了树桩的后面。一伸一缩之间,时间虽短,但元善见却看出了那人定是一名女子无疑。

  难道高澄真敢做下这等荒悖之事?元善见厌恶地锁紧眉头,冷冷地叫道:“你若再不出来,朕手中的羽箭可不认人了!”

  “皇上?你是皇帝?!”躲在草丛里的那名女子听到元善见口中自称为朕,忙不迭从树桩后连滚带爬地翻了出来,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拱身趴倒在他脚边,哀声大叫道:“陛下救救奴婢,陛下救救奴婢!”

  元善见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着身前衣衫褴褛得如同乞儿一般的女子,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闻言,怯怯地抬起了头,一个黑灰斑驳,神情惶惧的面容顿时呈现在元善见眼前,细细观瞧之下,元善见见这女子虽尘垢未洗,蒿草满头,但半遮半掩之下却是眉目如画、髻鬟如云,几点白嫩肌肤透于晨露,一身凹凸之姿隐于褴褛,俨然一个落拓流离的美妙佳人。

  “你让我救你?”元善见年轻的身体里荷尔蒙隐隐有飙升之势,他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眼,轻声问道:“你是何人?是高将军的家伎还是奴仆?怎么会出现在皇家禁苑之中?”

  “奴婢不是高将军的家伎奴仆,奴婢本是襄城县人,家中姓薛,原本也是清白人家,只是后来家中遭了变故,不得已沦落为奴,”那女子伏地哀声道:“数月前襄城县县尉韩奎杀了县主,想在县中用计杀掉侯景的信使,因此逼迫奴婢及姊姊前往服侍。不料侯景的信使逃出了襄城,而奴婢的姊姊却在大火之中死于非命。”说到这,那女子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元善见静静地看着她吞声啜泣,眼中的火焰渐渐黯淡了下来,他拍了拍他不断抽动的柔美香肩,叹息了一声,柔声道:“看你言谈举止,想必家中原本也不是蓬门荜户的卑贱愚夫。而今中州纷乱,你一介弱质女流千里流散,其间艰辛,必非常人所及。只是朕很好奇,你既是从襄城来,为何不在邺都城中落脚,反倒孤身一人到了这邺东围场了呢?”

  “奴婢不是孤身从襄城流落到邺城来的,”那女子抹了把眼泪,凄声道:“当日清河公高岳在城外驻扎了骑兵,见侯景信使逃出襄城后,领兵进城搜索,他麾下将士趁机大肆抢掠,一名军卒将奴婢抓获后,献给了高岳。”

  怎么在哪都逃不开高家的人,元善见闻言皱了皱眉眉头,淡淡地说道:“清河郡公高岳?此人早先与高欢一同举兵,对朝廷颇有功绩。如今在邺城中留守辅政,号称邺城四贵,你既没身于他,自可得享富贵,却为何又沦落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清河公性豪奢,好酒色,家中歌姬舞女、钟鼓器乐冠绝诸王,奴婢不过一小县奴隶,岂敢望王侯之富贵,”女子掩面悲泣道:“昨晚清河公醉酒,竟欲将奴婢赏赐给他府中数名亲卫取乐,奴婢不堪其辱,趁他酣睡之际夤夜逃离了清河郡公府,奴婢在邺下举目无亲,无地可容,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冒死逃入禁苑,唯盼有一日可以得见天颜,乞一圣命,重归故土,脱却那无休无止的非人屈辱。”说到这,女子往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元善见的腿,大哭道:“愿皇帝陛下垂怜!”

  “你有如此胆魄见识,可谓是女中之豪杰,”元善见俯下身子,挽起她的手臂将她拉起身来,细细端详了一下她掩藏在尘灰里那梨花带雨一般的娇靥,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是襄城县人,自然也是我大魏国的子民,你在邺城中住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想必你应当知道,朕虽名为天子,实际上却不过是高家的提线木偶而已。”说完,元善见惨然一笑道:“我欲怜卿,其谁怜我乎?朕不怪罪你擅闯禁苑,你要活命,还是自回清河郡公府上去吧。”

  那女子闻言,污垢中露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浑身上下抖动得就像那秋风中萧瑟的落叶,过了好一阵,她抬起头来,娇柔的脸庞上尽是决绝之色:“陛下既不救奴婢,奴婢宁死,不愿再受此凌辱!”说完,她猛然扑身上前,从元善见手中一把抢过那枝带血的羽箭,仰天哀嚎了一声:“爷、娘、阿姊,媚儿来陪你们了!”说完,手腕一转,将羽箭朝着胸口直直地刺下。

  元善见见状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子竟会如此刚烈,眼见羽箭刺下,仓促之间来不及格挡,元善见忙弃了手中宝剑,右手急速探出,一把抓住了羽箭的箭镞。羽箭硬生生停在了那女子胸前一寸来许得地方,锋利的箭杆轻易地撕开了皮肉,将两人抓握的地方割得鲜血淋漓。那女子受此一激,只觉胸中气血一滞,她“嘤咛”地轻叫了一声,身子一软,瘫倒在元善见宽厚的怀里。

  “媚儿,你叫薛媚儿?”元善见轻轻搂着那女子,嘴里轻声呢喃着,怀中拥着的软玉温香让他的声调变得迷离而哀伤:“朕和你一样命苦,你我都是高家的玩物。只是,你比我元善见有勇气,宁愿一死也不愿受这份苟且偷生的屈辱。”

  “朕是天子,朕是天子!朕不许你死!”元善见突然面色狰狞地低声咆哮道:“朕这就把你带到宫里去,谁敢再来找你,朕就杀了他!”说完,他弯腰将女子一把抱起,转身往前走去。

  “陛下,”乌那罗受工伐苦着脸在元善见身后叫道:“这女子是清河郡公家的奴仆,陛下将她带进宫去,恐怕大将军那边不好交代啊!”

  “朕是天子!要带个女人回宫,难道还要向高阿惠交代?!”元善见咬牙切齿地转头朝乌那罗受工伐吼了一声,见他也是一副进退两难的窘迫模样,元善见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淡淡地说道:“乌那,你是监卫都督,朕的一举一动自然你自然是要如实向大将军汇报。不过,”元善见长吁了口气,幽幽道:“今日之事,你告不告诉高澄,怎样告诉高澄,你自己好生掂量。朕只希望你在汇报之前,能扪着心想一想昔日你家祖上和我太武帝歃血盟誓时许下的誓言!”

  乌那罗受工伐呆呆地看着元善见抱着那女子越走越远,他粗犷的脸上一阵阴一阵晴地不断变幻着脸色,过了好久,他伸手将元善见骑猎用的那匹坐骑牵了过来,打马朝他离去的地方奔了过去。

  夜,邺都北城文昌殿东南,东柏堂。

  入夜的东柏堂灯火通明,数枝巨大的牛油火把将这个不大的议事堂照得宛如白昼。二十六岁的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尚书事、大行台、渤海王高澄醉熏熏地斜躺在堂中的一把胡床上,床边跪坐着一个衣着衣衫不整,****半露的美貌妇人,正手持酒壶,往高澄手中的酒爵中慢慢倾注着美酒。

  高澄仰脖将爵中酒一饮而尽,笑吟吟地伸手在那妇人怀里摸了一把,转头朝侍坐在一侧的一个瘦削的白面文士说道:“季舒啊,你平日里经常替我选美女,选了那么多,可有比我自己得到的这个绝色佳人还美艳的吗?”

  白面文士朝高澄谄媚地笑道:“卑职乃肉眼凡胎,所识所荐的不过是些胭脂俗粉而已,哪能及得上琅琊公主这般神仙中人!”

  “崔侍郎说笑了,”那被称为琅琊公主的妇人双颊绯红地和高澄对视了一眼,低头娇声道:“元玉仪不过是高阳王府上人人唾弃的庶出贱女而已,蒙大将军不弃,将奴婢救出孙腾的魔掌,才让奴婢到得知天下竟有如此英雄。”

  “哈哈…”高澄闻言放声大笑,一把将元玉仪拉进怀里,转脸朝趴伏在座下的一个戎装胡人淡淡地问道:“听说今日那傻子皇帝去禁苑狩猎了?你可知他这次射到了什么猎物?”

  “回大将军!”那胡人将头在地上叩了叩,粗声粗气地答道:“今日陛下在禁苑射得麋鹿一只,陛下将麋鹿装入革囊后带回了宫里,没再射杀其他猎物。”

  “只射了一只麋鹿?”高澄皱着眉头看着那胡人,沉声问道。

  “乌那罗受工伐不敢欺瞒大将军,陛下今日的确只射得一只麋鹿,”那胡人只觉后背冷汗如雨,他咬了咬牙,颤抖着声音回答道:“但陛下今日在射猎时走马如飞,卑下力劝不能止,请大将军治卑下之罪!”

  “嗬,走马如飞?”高澄冷笑了一声道:“看来这傻子皇帝果真是急不可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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