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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文武技


  

  程越说完,半晌不见对方答话,正自诧异之时,忽听前方脚步声起,循声一看,只见一名健壮的葛衣大汉从假山的一角转了出来,走到离程越数步开外停下脚步,上下略打量了他一番,拱手笑道:“程队主不愧英雄年少,孟某有礼了。我家主人有请程队主青庐小叙,请队主随孟某一行。”

  程越忙拱手回礼,客气地道:“长者谬赞,程某愧不敢当。烦请长者前头带路。”

  来人也不与程越客套,当先跨步而去,程越跟在他身后缓缓而行,只觉所行之路径前曲后弯,左折右拐,极尽回环往复之能事,一路上但见灯影幢幢,山石峋峋,花叶摇摇,水流淙淙,这小小一间院子,朦朦胧胧中却给人一种崇山峻岭般的深邃广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阵法”?程越心中嘀咕道,用一些静止不能动的山石树木就真能摆出变化万端,隐显莫测的阵法来?想到这,程越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暗暗思忖道,三国演义里曾说,诸葛亮为拦阻陆逊的追击,在离夔关不远处的南江滩上以八九十堆乱石摆下八阵图,阵型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如非诸葛亮岳父黄承彦指引,陆逊等人就都被困在阵中无路可出了,莫非这些古人真有那么邪乎?

  程越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觉前方带路之人停下了脚步,他疑惑地抬眼往前一看,只见两人已出了庭院来到了开阔之处,入眼处是一湾弦月般的流水半拢着的一个小小的水榭,水榭亭台一半临于流水之上,一半隐于竹林之中,别有一番幽静雅致之趣。水榭前的流水上架着一座白玉石砌成的拱桥,桥上每隔不远处便挂着一对别致的灯笼,柔和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细纱照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光晕,水榭楼台,雕栏玉砌在这朦朦的光影里,仿佛仙境一般。

  程越穿来前,虽说是个标准的三点一线式的宅男,好歹也是见识过现代城市建设的,要搁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眼下这种浑然天成、美轮美奂的场景他也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一脸震惊之色地指着荡漾在光影里的玉宇瑶台,失声道:“这就是你家主人所住的青庐?”那孟姓大汉看了程越一眼,轻笑道:“此处正是青庐所在,我家主人想必已等候多时了。”说罢,双手一引,带着程越上了小桥,径直向水榭走去。

  此时夜色已沉,雨气尽收,一轮如弓的朔月破云而出,斜斜地挂在天际。来到拱桥的尽头,程越借着亭角高悬的烛光依稀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小亭正当中,身后的架子上摆着一张古琴,除此之外四下别无他物,偶有夜风吹过竹林,发出哗哗的轻响。

  孟姓大汉在水榭的台阶下停了下来,拱手朝亭中恭敬地道:“尊主,老仆已将程队主带到。”

  “孟荆,我说过好多次了,你跟璎珞、流苏两人不同。”亭中人身形一动,一串如黄莺啼谷般婉转清丽的声音顿时响起:“我墨门之内历来只有夫子徒众,没有上下主仆,你这称呼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这人是个女子!程越心头一震,念头飞转:看这孟荆神华蕴藉、庄重内敛,想必是一个久处高位、德望颇重之人,连这样的人都要礼敬地在她面前自称老仆,这墨家女子的地位定是极高的,之前听周义曾说起,北墨的女巨子名为青离,此处无论是青苑还是青庐,都与这青离暗自相合,难道她竟会是北墨的女巨子不成?

  “尊客如此神色,莫非是在暗猜小女子的来历不成?”清丽的声音蓦地打断了程越的沉思,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还是不用猜了,小女子不过是墨门中一寻常之人,觍颜蒙受徒众厚爱,皆称小女子一声青夫子,仅此而已。”

  这女子竟会窥人心思?!程越心中一惊,暗想道,看来自己想得有点多了,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青离巨子身为北墨第一人,想来应当是不会出现在颍川城这兵危战乱之地的。最主要的是,自己与墨家素无交情,就算是巨子在此,也断然没有屈尊俯就的道理。想到这,程越不禁暗啐了自己一口,定了定神,道:“青夫子过谦了,墨家人才济济、藏龙卧虎,青夫子既能卓然而立,自然是众望所归了。”

  “难得你一介武夫,竟有如此口才见识,真是让本夫子刮目相看了。”青夫子娇笑一声,道:“青庐中无需拘礼,孟荆,你带程队主上来吧。”孟荆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微微躬身一引,跟在程越身后上了台阶来到小亭之中。

  程越缓步走上前去,与青夫子打了个照面,近距离相对,只见那青夫子脸上蒙着一袭白纱,将脸上眼睛以下部位全都遮蔽在面纱之中,只露出个精致光洁的额头和烟雨远山般的秀眉,以及眉下那双如同一剪秋水般清澈灵动的眼睛。

  又是个蒙着脸的女子,程越懊恼地腹诽道,此前那阳翟郡主比这个更甚,整个脸都在面甲里捂着,连眉眼都没看清楚。不是说南北朝时期的女子受胡风影响,大多豪放大胆吗?怎么自己一连见着的两个女子,都是这般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呢?不过,这青夫子的身材倒还真是不错,程越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暗暗点头:此女双腿修长,上身挺翘,玲珑有致,堪称绝妙。

  程越顾念女子面皮薄没敢多瞧,匆匆地收了目光,四下里看了看,见竹林幽深,古琴在架,忽响起方才在院外听到的那一曲琴音,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唐代王维的一首诗来,他略一沉吟,轻声叹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青夫子清幽宁静、高雅绝俗如此,令人叹服。程某有幸蒙夫子召唤,特来侯教。”

  青夫子听他念得那四句,眸中光华一闪,道:“之前你在院外时,闻琴声而啸,想来也是知乐之人;在庭院中,你的四句短诗虽有冀图蒙混过关之嫌,但文采也略有可观之处;方才独坐四句,用词虽简,意蕴幽远,虽大家所做也不过如此。程队主虽是行伍之人,但文采才思却远超粗莽武夫,着实令人敬佩。”

  程越闻言,心中郝然有愧,无论是前面那首七绝还是后面那首五绝,那都是剽窃了别人家的作品,让唐代的王维、清代的汪琬提前出世而已。想到这,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寻章雕句,腐儒之事;风花雪月,妇人所好。程某大好男儿,值此乱世,当驰马弯弓,纵横天下。偶发些许小女儿之语,不足为高士一哂。”

  青夫子听到他将文采之道直讽为妇人之好,小女儿之语,心中不忿,娇叱道:“我青庐专为这些腐儒之辞、妇人之语而设,程队主既耻与为伍,孟荆,你且与他切切磋切磋!”

  孟荆一怔,旋即笑道:“夫子在青庐中向来是以文会友,此次莫非要专为程队主破一先例,来个以武论道了。”说着,挽了挽衣袖,往后退了一步,朝程越挤了挤眼,笑道:“程队主,可愿指点孟某一二?”

  程越一愣,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程某岂敢班门弄斧,自取其辱。”说罢,又朝青夫子一拱手,诚恳地说道:“程某失言,唐突佳人,罪不可赦。还请夫子勿与程某一般见识。”

  “我自是不会与你一般见识。”青夫子见程越言辞恳切,心中怒意稍却,嘴上仍不依不饶地道:“你既自诩勇武,那为何对我青苑庭院之阵图束手无策?莫非你程队主以为唯有捉刀厮杀才是用武之道,却对天文地理、阵法军略等不屑一顾吗?”

  孟荆在旁边看着青夫子在程越面前一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样子,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奇怪,在他眼里,青夫子是极聪慧沉稳的,像当下这幅小女儿做派也就在墨门一些耆宿近人面前才会有所表现,而此时她居然会在程越这么一个墨门之外的人面前将自己的这一面暴露无遗,实在是让人费解。他本想出言提醒,不过又想听听程越怎么辩解,于是便将劝解之词咽了回去,站在一旁静观其变起来。

  “这庭院中真设有阵法?”程越疑惑地问道。

  “那是自然!”青夫子洋洋得意地说道:“经曰:‘黄帝设八阵之形’,风后亦演《握奇图》云:‘以正合,以奇胜,或合二为一,或离而为八。’这青苑庭中的园林,即按古八阵图设置,按遁甲分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按阵形分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式,变化万端,一旦入阵,不能破阵者将被永困其中,直至身死。”

  “哦?这人力砌成的土木石块竟有如此威力?那我若是绕开此处又当如何呢?”程越朝庭院中望了望,道:“都说八阵图一垒,可抵十万雄兵,若我真有十万雄兵,虽投鞭亦可断流,虽举壤亦可填城,何患不能将这小小的园林荡为平地呢?”说罢,程越又指了指小亭外的庭院,道:“以程某之见,这园林之所以困人,不过是因形设险,回环成迷罢了。阵图之用,不在其形,而在其人。”

  “哼!”青夫子冷笑一声,道:“‘阵图之用,不在其形,而在其人。’我倒要听听,你要如何解释你这歪理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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