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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二月惊蛰


  二月惊蛰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虽已过冬,可穷苦人家还得捱过倒春寒,倒春寒更胜三冬时,惊蛰吹起土,倒冷四十五,而农夫也由闲转忙,地已化通,麦子、豌豆、种蒜都不能耽搁,民间有说“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

  小庙山下多是世代穷苦的农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山没水的只能看老天爷脸色靠庄稼过活,逢上好年头,除去朝廷的赋税,年末能有些许存粮也就心满意足了,烧香拜佛时都会说上一句,多谢菩萨开眼可怜一家,而从不敢将丰收成果归功于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

  而归元庙中的几位道士一贯的好心肠,但凡每年到了春耕秋收之时,总会主动下山帮衬一二,吝啬的不易道长也懒得去计较这些事,心想着现在多少帮些,秋收的时候,香火钱总会多上一些的。

  ……

  清晨,周龙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头痛欲裂,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怎么也醒不来,而他比试之后已经整整昏睡了三天,大师兄林京当天醒来之后无比庆幸于徐伯没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而当听完整个过程之后,也是惊讶不已,直说怪事、怪事!

  周龙除了人消瘦了一些,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一睁眼醒来看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嘛?”

  “我们……我们没事,老六,到是你感觉怎么样了?”

  “对,对,对,你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比如……比如哪儿疼啊!哦,头肯定疼的,就是感觉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周龙不解地看着师兄弟,摇了摇头,头疼到是真的,不一样的地方就有些困惑了。

  “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摇了摇头

  “什么?”

  “糟了,糟了,六师兄不会被徐伯踢傻了吧?”

  六人满目同情地看着床上的周龙,难以置信。

  “哈哈!骗你们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六人呆滞,待反应过来立马上前连锤带打,一顿戏弄。

  “那你到是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老二余子和不太放心地问道。

  “不就是我上场比试嘛,然后被徐伯追着打了小半个时辰吗?后来我开始认真了,可还是打不过徐伯啊,最后被徐伯一尺子抽昏过去了,不就这样吗?话说回来,徐伯下手可真重啊!”

  “嗯,对,没错,是打的挺惨的……”

  “不对,被戒尺抽昏过去?那后来呢?”

  反应过来的老三陈玉衡立马追问道。

  “什么后来?后来我不就昏睡过去了吗?对了,我睡了多久了?”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开口回答他。

  “还是傻了”

  “对啊,这下真傻了”

  “我就说嘛!我被一棍子打昏过去那么久,何况你们说的那样,不傻才怪”

  “徐伯真是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要是越来越傻,谁负责烧饭做菜啊!哎”

  一阵嘀咕后都在唉声叹气,耸拉着脑袋,可就是没有人搭理一脸茫然的周龙。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傻了,什么后来?后来到底怎么了?”

  依然鸦雀无声

  “对了,六师兄,师傅说你醒了让你过去找他”

  赵无忧第一个开口说道。

  “对对对,说不定师傅有办法,你快过去”

  两人赶紧上前搀扶着周龙,背后还站着一个,生怕他随时会倒下去,其余人立马让出一条路来。

  “真是莫名其妙!”

  众人一直送到不易道长的厢房内都不肯放开周龙,周龙的状况实在让他们放心不下。

  “师傅,你找我?”

  此时不易道长正对着棋盘独自手弈

  “嗯……你们都来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这么闲,平日里的热心肠呢,山下村子里不用去帮忙了?以后谁还来山上烧香?还是皮松了需要你们徐伯紧紧?”

  “不是的,师傅,六师弟他……”

  大师兄林京连连摆手解释道。

  “嗯?你说什么?”

  不易道长双眼瞪道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六人连拉带拽出了房门,没眼力价的赵无忧被楚义连忙拖走了。

  “都给我下山去,老三你别忘了吃过晚饭再回来,别像个呆子一样回山上才吃,哪有干活连口饭菜都吃不上的?”

  屋内传来不易道长的大声叮嘱。

  ……

  “黄莺扑蝶,杀……哈哈!”

  被叫来的周龙站在一旁,不易道长自言自语的沉浸在棋局之中,未见吩咐。

  “师傅,我 ……”

  周龙欲言又止。

  “等我下完这盘棋”

  周龙只好咽下口中的话静候着。

  一炷香过后,黑子未能抢得大场,白子屠龙,局面呈现一边倒。

  “哈哈,终于赢了”

  “不对,还是输了……可惜,可惜”

  乐在其中的不易道长说着自相矛盾的话。

  待收拾好棋盘转身看向自己的六弟子

  “说吧!老六”

  被问话的周龙局促不安,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师傅,我……”

  “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不易道长没等周龙说完直接问道。

  周龙不知从何说起,索性直接跪在了地上

  “师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小的时候倒出现过一两次这样的情况,这么多年都没事的,我以为……师傅,我错了”

  此刻的周龙不见了往日的油嘴滑舌,双手在地上苦苦支撑

  “你有什么错?我只是问问而已,不用这样,再说,谁告诉你这一定是坏事了?”

  听完此话,周龙不解地看向不易道长

  “我收你为弟子时,可曾记得我说过你生有一劫”

  “记得,可弟子不解”

  “嗯,你虽身世凄苦,但天赋方面也就不用为师多说什么了,这方面你几位师兄弟都比不上你的”

  “可你这是向上天借的,这世道欠的要还,损的要赔,逃都逃不了”

  “师傅,那我该怎么办?”

  “可这拿命来还就说不过去了,过分了,过分了”

  不易道长低声言语,不像是解答周龙的问题

  “你先回去歇着吧,山下就不用去了,晚些时候我会让你徐伯去找你的”

  没有等到答案的周龙只好起身告辞,万幸的是师傅并没有责怪自己。

  周龙走后,屋内只剩下不易道长一人站在原地沉思良久

  “徐哑子,你什么时候有这偷窥的癖好?”

  房门“吱呀”一声,徐伯走了进来

  “为老六的事?”

  后者点了点头

  “也算你有些良心”

  “老秃驴当年诓老夫说这孩子本命青龙,属木性,品性温良,是天造之才,你瞅瞅,说的是一套一套的,这哪是青龙啊,分明就是未化龙的蛟,改天我非一把火烧了他的破寺庙”

  徐伯戏谑地看着自话自说的不易道长。

  “行了行了,你也别光看我的笑话了”

  不易道长挥手不耐烦地斥道。

  “可这师傅都叫了这么多年,能怎么办呢,赶不走打不跑的,这急也不是当下的事,主要还是看他今后的造化了”

  不易道长转念想了想做出了决定,从袖中摸出三根金针抛给了徐伯,此针略小,拇指长短,并对其嘱咐道

  “你回头给老六封上神庭、百会和印堂三穴,只能先拖着了!”

  徐伯看着手中的金针转而狐疑地盯着前者

  不易道长被他看的尴尬的摸着鼻子解释道

  “看什么看,我借来的”

  徐伯更加不相信,双眼眯成缝,满脸的鄙夷

  “行了,行了,我顺手借来的总成了吧,我……喂喂,你听我说完啊”

  徐伯根本不给他机会说下去径直走了出去,用行动表示已不愿和他待在一个房间了。

  找到周龙为其封穴的时候,其他六人已下山给村民帮忙去了,一般而言都会选择一些家中没有子女的或者儿子入伍充军独留二老在家的,而老三陈玉衡自然是去前几日丢失耕牛的张伯家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到没有出现没饭菜可食的情况,一现身,二老立马感激万分,一说是过来帮忙的,更是说不出任何言语,直叫老婆子将家中现烙的粗面饼拿了出来,而陈玉衡仍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一想起临走师傅的叮嘱,才不情不愿的吃了一个,搞得老两口一度以为这饼有多难吃,不敢出声。

  张村并非所有住户都姓张,也有一些多年前因战乱、饥荒逃难于此的,时间一长便扎根下来了。

  村西就住着一家,当家的姓檀,全名没人喊起,只听每日左邻右舍一口一个老檀头的叫着,祖辈是广陵人氏,当今世况来说,广陵是个繁华之地,素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广陵”的美誉,可并不是每个广陵人的命都好,老檀头的祖辈是给当地盐商制盐,有一些把式活,可说是制盐,实则为奴为仆,深受剥削,一家老小吃喝都成问题,又苦于没田没地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迁往此地,刚来张村时,给各家各户帮帮活,每家送点吃的也就过了下来,后来老檀头祖辈自己在村西杂草丛生的地方自己理出了几亩田,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活了,到老檀头已经是第五代了。

  老檀头膝下无儿,老两口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一个宝贝女儿,取名叫檀玲,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长的亭亭玉立,皮肤也不像农村常年风吹日晒一样的泛黄泛红,说不上肌肤似雪,可一句白里透红是少不了的,家中虽然清贫了些,可抵不过老两口老来得女的宠溺,平日里生怕摔着磕着了,小姑娘也应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很是体贴、孝顺二老,正是春耕时候,也不愿独自在家偷闲。

  而赵无忧去的正是老檀头家

  “檀伯伯,你在家吗?”

  赵无忧呆头呆脑的向屋内张望着。

  屋内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近乎咆哮的叫骂声。

  “怎么又是你小子,你来干什么?孩子他娘,把姑娘看好了”

  “我……我,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去去去,我们家不需要你帮忙,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边说边用手将赵无忧往外推去。

  “爹,你干嘛呢?人家好心来帮忙,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候屋内传来老檀头女儿的埋怨声。

  “我……我们家不用他帮忙,爹不是担心这小子不安好心吗?”

  老檀头活了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女儿,以至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行了,爹,都是邻居,人家也是好意”

  “小道士,你等我一下,我正准备去取些豆籽,咱两去菜地里种下吧”

  檀玲从屋内走了出来,拉开老檀头,站在了中间,对着赵无忧甜甜的笑道。

  只这一个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笑容便让赵无忧手足无措了,仿佛呼吸也停止了,这世间旁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再害怕老檀头了,脑海中只有这偏偏一笑。

  “好,好的……”

  “你这小子在瞎看什么呢?”

  “不行,不行,我的锄头呢,不不,孩子他娘,拿菜刀来”

  双眼离不开自己女儿的赵无忧让老檀头几乎要跳脚骂娘,气的在那直跺脚,可偏偏拗不过自己的女儿,而檀玲的母亲站在门后淡淡地看着丈夫的闹剧。

  “呵呵,别理我爹,我们走吧!”

  手拿干荷叶包着豆籽的檀玲拉着后者的衣袖往外走去。

  “还有没有天理了,闺女,你爹头疼,不,胸口也疼了,闺女,你回来啊,闺女……”

  身后传来老檀头一声声的哀嚎。

  ……

  走在田间的路上,赵无忧是没有勇气先开口的,二人年龄相仿,自然投缘,赵无忧主动来帮忙已有是三个年头了,不论老檀头如何出言恶劣,都不曾放弃,只在下山的路上给自己鼓足胆气。

  “小道士,你多大啦?我记得有十五了吧?”

  “是,是的”

  “那不小了,我娘说,我爹就是这般年纪娶得我娘,小道士,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啊,这……”

  檀玲口中的小道士此时张口结舌,恨自己没能长出两张嘴来。

  “没关系的,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真的”

  “不……不是的,师傅说要修行首要是修心,要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笨蛋,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

  “不,不,不是的,师傅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你这个笨蛋,师傅说师傅说的,真的被你气死了”

  赵无忧万分恐惧,实在不知晓师傅教诲自己的话怎么就会惹生气了,怪不得师傅说:女人啊!最麻烦了。

  可自己还是觉得好看。

  “那我以后嫁人了,你可得来看我,我娘说那天我可美了,要行的话,你再放些鞭炮就更好了。”

  “啊!什么?”

  “算了算了,也挺麻烦的,而且还要离开我爹娘,我舍不得,还是不嫁了”

  “对对对,不嫁的好”

  “你说什么,好啊,你巴不得我嫁不出去?”

  “没有没有……”

  “上次去镇上,说书的老爷爷说南方的螃蟹特别大,你知道吗?老爷爷说的一个簸箕装不下,我不信的,可我最喜欢吃螃蟹了,要是以后能吃上一只该多好啊!”

  善良的小姑娘不知道这样的螃蟹是有的,可不叫一只,南方有名的酒楼都会说一匹螃蟹,听着也霸气了许多。

  “以后我肯定带你去吃的”

  “算了吧,你这么穷”

  “……”

  “小道士,你说明天会不会下雨啊!”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不喜欢下雨的”

  ”对啊,下雨多无聊啊,哪都去不了“

  “小道士,你说人能不能不变老啊!我不想我爹娘变老,以前想着快些长大就好了,现在不要了,我长大了,爹娘就老了”

  “这个……”

  “算了,不为难你了”

  ……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路感觉长了许多,又遗憾太短了

  赵无忧心想,要是明天秋收,后天又春耕该多好啊!此时此刻,四季乱了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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