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末日宣告
尘埃落定。
哈维尔微不可察的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呼吸，他深知，首脑会议这会儿终于接近尾声，而他，也将要宣布一项可能会引起公愤的议案。
“宇宙联合舰只有一万两千人的生存空间，按照之前几项预案的表决结果，我们所能留下的人类精英生存名额，只有八千人。”
闻言，所有人都眉头深皱，却也无话可说。
“我有多感激华美两个大区，就有多痛恨他们。”哈维尔语出惊人，本就显得困顿的各国领导人此时俱都来了精神，纷纷看向哈维尔。
哈维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胸中藏了无数的痛苦与难过。
“我感激他们的多年付出，为我们带来了现成的宇宙联合舰和人工虫洞设施，也为末日面前的人类，带来了一线生机。可我也痛恨，痛恨飞船为何不再大一些，痛恨为何只有一艘。”
“我们有98亿人类！98亿啊！！可是能离开的人，只有一万名……”
“我……实在是无法表达我心中的难过……”
哈维尔明显真情流露，眼中满是哀色，连带着在场许多人，都被他感染，一时气氛有些沉重。
“刚才马德尔说的很对，地球危在旦夕，我们自然是希望能送走的人类精英越多越好。所以，我将在此时此刻，无比慎重的提出一项议案。这个议案方才也得到了华洲大区、北美大区以及西欧大区的强力支持，但无论是大区议长，还是作为总统的我，都没有决定权，最终的决定权，依然在你们手中。”
前两排的14位大区议长中，除了哈维尔提到的三位神色平静之外，其他人各个神色复杂，有几位甚至还露出了不安或者愤怒的神色。
正在众人感到好奇的时候，哈维尔开口说道：“之前拟定好的一万一千名人类精英初选名单里面，经统计，各国家的政府工作人员，占据了两千八百四十二个名额，如今我们只能留下八千人，所以我想提议，我们这些政府人员，应当以身作则，自行退出，将更多的位置让出来，帮助地球文明度过此次难关！”。
话音一落，满堂轰然，会议中心仿佛炸开了窝。
坐席上传来各种各样的语言，各国领导人似乎都在表达着对这个决意的不满。
饶是哈维尔身处权力中心多年，久经风雨，此时居然也有些紧张，在众人看不到的鬓角地带，一丝冷汗正在缓缓流下。
会场上有几位国家领导者，似乎连请求发言的手势都懒得举一下，直接冲着台上的哈维尔大声质问，声音尖锐，语调混乱。
偌大的一个国际会议中心，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个由多个国家商贩组成的集市，喧闹沸腾，好不热闹。
争吵喧闹一直持续，短短几分钟之内，哈维尔的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整个人的心理状态也从一开始的略显惊慌，变为了失望。
最后愤怒。
啪！
“够了！”
哈维尔将手中的文件夹狠狠摔在演讲桌上，话筒不小心被砸到，发出了刺耳的鸣音。
会议中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是随后，一个比话筒鸣音更加刺耳，且显得愤怒的声音，从第二排的席位上传来：“还没够！”
说话的正是东亚大区议长加藤友三郎，他眼神中带着一丝阴狠，直接站起来冲着哈维尔高声说道：“世界末日，若连我们这些国家领导者都没有资格登陆飞船，那么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有资格进入？”
哈维尔深呼一口气，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但仍无法控制自己不快的表情，开口说道：“加藤议长，请您理智一些，我没有说这是最终决议，决定权还在各位手中，我们现在需要进行商议流程。况且，地球此次所面临的危机，说不定只是一场虚惊，宇宙联合舰和人工虫洞的技术尚不成熟，比起留下，那些将要离开地球的人类，处境反而更加危险。”
不远处的西亚大区议长阿弗拉汉姆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一场虚惊？有人相信吗？留下必死无疑，相反，离开的人类再怎么危险，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看没什么需要商议的，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由自己国家的人民，一步一步推举上来的，我们才是人类当中真正的中流砥柱，真正的精英分子。我认可加藤议长的话，如果我们都需要从名单上剔除，那么这个世界，还有谁有资格，凌驾于你我之上？”
“嘿……”
华洲大区总理事务大臣周德归忽然笑了一声，但却笑的很自然，让人听不出来丝毫嘲讽的含义，仿佛他真的只是，遇到了一件很有意思，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周德归起身看向加藤友三郎和阿弗拉汉姆。
“伟大的东亚议长和西亚议长大人，在人类没有面临末日的时候，我相信没有人能够凌驾于你们之上。”
“但是！”周德归神色一肃，郑重说道：“在今时今日，或许连一个只会分辨农作物的农民，都显得弥足珍贵。请你们明白，权势和地位，已经失去作用。如果想离开，请展示你的优秀。”
阿弗拉汉姆略显不屑：“最终票选还没开始，你说这些……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不认为在场的其他领导者会同意你们的想法。”
北美大区的议长安德鲁冷笑一声：“宇宙联合舰是我们的，我们有什么想法，需要你们同意吗？”
周德归看了一眼安德鲁，默不作声。阿弗拉汉姆与加藤友三郎闻言脸色却是一白。
“你们没有这种资格！这种行为是独断专横！没有人会认同你们！”阿弗拉汉姆愤怒驳斥。
“如果你们敢这么做，我发誓，大东亚圈一定会与你们玉石俱焚！”加藤友三郎撕破了脸皮，近乎歇斯底里。
此话一出，全场俱静。
周德归仿佛没听到一般，神色从容，依旧默不作声。
安德鲁面色铁青，一双眼睛带着压迫的气势看向加藤友三郎。
加藤友三郎却毫无畏惧，并且坚信，自己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事关生死，谁又能从容面对？如果退后一步就是死亡，那么总会有些人，宁愿撞破了头也要往前冲。
慢慢的，有一些国家的领导者默默站了起来，他们一句话不说，但都紧紧盯着安德鲁，目光还不时看向一直保持沉默但却从容无比的华洲总理。
显然，在此刻，他们决定站在加藤友三郎这边。
阿弗拉汉姆先前虽然出声反对，但也被此时会场紧张的氛围吓到，在旁边印洲大区议长的示意下，他连忙拉了拉东欧议长莫洛托的衣服，低声道：“莫洛托，我也觉得华美两大区这么做有失公允，你快代表咱们其他大区声明一下立场。”
莫洛托深邃的眼眸盯着阿弗拉汉姆，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瓶，喝了一口后，满含深意的笑了笑，看的阿弗拉汉姆心中直发毛。
就见莫洛托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材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扭头看了一眼安德鲁和华洲总理周德归，开口道：“宇宙联合舰的舰长人选，已经敲定，东欧大区治下，俄联邦空军少将——格奥尔基，现在，他应该已进入华洲境内的蓝天发射基地。”
“他，是我的人！”
会议中心再次引发一阵骚乱，东亚议长加藤友三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格奥尔基是现如今全球公认的飞行第一人，加入俄联邦空军以后，几十年来，多次执行航空航天任务，最远的一次载人航行，甚至达到了海王星附近。
一个被临时任命的舰长而已，虽说按惯例属于太空飞船上的最高长官，但在宇宙联合舰还未发射前，他并不能决定什么，只要华洲大区和北美大区足够强势，随时都可以违反地球联合政府的命令，撤换掉他。
但东欧议长莫洛托在此时说出这句话，显然是摆明了立场。
所以加藤友三郎十分开心，他甚至想走上前，跟莫洛托击个掌。
安德鲁跟莫洛托明争暗斗多年，他最先坐不住，盯着身旁的莫洛托问道：“莫洛托，你什么意思？”
西亚议长等人看到安德鲁终于开始忍不住生气，都有些想笑。
莫洛托似乎很没把安德鲁放在眼中，自顾自喝了一小口烈酒，然后说道：“在他出发前，我就对他下了死命令。”
顿了顿，看了一眼东亚议长和西亚议长在内的多位眼神炽热的首脑们，莫洛托接着道：“宇宙联合舰发射前，任何不属于生存名单的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就算是多余的蚊子飞进去，也得给我拍死踩碎！”
“至于生存名单的最终人选，我遵从总统阁下哈维尔的提议。”
先前窃喜的那些人，此刻哑然无声。
大部分人面色突然变白，他们才发现，地球上五个发达大区，此刻除了东亚大区，居然已经有四个，站在了总统哈维尔的一方。
虽然他们四位并不能代替大区内的各国领导人做出决定，但也足够表明一些东西。
加藤友三郎忽然咬牙切齿的怒声道：“我们也是成员国，凭什么由你们这些人来决定最终的名单？你们一直推崇的公正公平公开呢？尤其是华洲大区，议长陈听涛称病不来，总理来了却一直在附和别人，我严重怀疑，你们华美两大区甚至还有东欧大区，早就暗中合谋，狼狈为奸，说不定你们嘴上说着支持将政府人员从名单上筛除，自己到时候却偷偷溜上去……”
“闭嘴！”
华洲总理事务大臣周德归此刻终于动了真火，肃穆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加藤友三郎的歇斯底里。
他不紧不慢的从头到尾扫视了一眼所有人，在周德归这种深沉气势的影响下，会议厅的骚乱慢慢平静下来。
“在座的诸位，争来争去，是不是觉得做这些事情能让自己占到什么大便宜？在我看来，你们似乎都不清楚什么叫做地球末日，那么我就来跟各位好好解释一下。”
“不再有生存，也不再有死亡，不再有欢合，也不再有离别，不再有完整，也不再有破碎，我们所面临的，只是湮灭，这！叫做末日！”
“98亿人类，数以亿万的生物，都将赤条条的离开，这！也叫做末日！”
“这是真正的浩劫，若稍有不慎，恐怕整个人类文明，都会被干干净净的抹除。到时候，宇宙还会在，但恐怕不会有谁知道，人类曾经也存在过。”
“这是一整个文明的覆灭！”
“今天在这里，没有人会强迫你们做出任何决定，但我只想告诉诸位，宇宙联合舰和生存名单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逃离。”
“它们，承载的是人类最后的希望。而我们所期冀的，不过是将我们人类文明的火种，传承下去。”
“我们当然可以不顾一切的逃离，抛弃父母、爱人、朋友，还有故乡，只为能多活几十年。”
“但我们仍有选择，譬如留下，以平静或坦然的心态，迎接明天，或许是末日浩劫，或许是一场虚惊。”
“我被人民信任，选任为总理事务大臣，我的职责便是帮助我的人民获得更加富足而幸福的生活，然而末日来临，我却连通知他们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身为国家领导者，本身就肩负着无比巨大的责任，可是天灾降临，那么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都已经注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卑劣者！”
“但我仍会选择留下，因为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比起抛弃一切，带着痛苦和内疚逃离，死亡早已不足为惧。”
“请哈维尔总统阁下继续进行投票环节，我代表华洲大区投同意票。”
“很抱歉，我不得不提前离开会场，宇宙联合舰发射在即，我会将相关事务提前处理好，然后，我希望能和家人一起，享受一顿不受打扰的丰盛晚餐。”
“临走之前，我必须声明，无论如何，华洲大区都遵从投票结果。”
“我也在此郑重宣誓，华洲大区政府，与全体人类共存亡！”。
掷地有声的话音一落，就看周德归穿上大衣，昂扬阔步走了出去。
推开大门后，炽烈的阳光照射进来，他没有停留。好像此行，并非是去面对死亡，而是迎接新生一般。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有人沉默但敬畏，有人沉默但鄙夷。
但是没有人站出来驳斥，虚伪的面具一旦戴的久了，那么即便是末日所带来的恐惧，也撕扯不掉这层伪装。
“北美大区政府，与全体人类共存亡！”
“西欧大区政府，与全体人类共存亡！”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少了我莫洛托？不过我可不想代表东欧大区，俄联邦跟票！”
“瑞士联邦附议……”
陆陆续续有郑重的声音响起，会议中心气氛沉重，一片肃穆。
……
三十分钟后，会议中心唱票结束。
134票赞成，67票弃权，32票反对。
庆幸的是，在人类的终结之日，仍旧是光明和正义取得了胜利。
遗憾的是，人类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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