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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最后以笔传音送当年


  “嗯嗯……”

  暖儿自己也非常喜爱这首词,到此时情绪仍然陶醉在这首词所描绘的哀伤情事当中,少女心思两颊也在所难免的有些泛红,她将大幅宣纸转个面,一字一字大声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写得好感人……”她念完吸了吸鼻子,似是深受感动,随后说出词牌:“这首词是生查子,叫元夕。”

  这首词用词近乎白话,通俗易懂,将一段旧情难续的哀怨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首雅俗共赏的绝品之作,在场无论什么人,几乎一看便知一听即懂,也毫无疑问,在场众人在这之前没人听过这首词,众人心中自也在想,这会不会又是陈闲曾经或今日有感而发的抒情之作。其实到这个时候,已有不少人下意识里认为这多半是陈闲写的,毕竟众人之前谁也没听过这首词,而陈闲连续两幅字也表现出了足够惊人的书法造诣,能写出这样的诗词便也合情合理,至于在场众人有没人将这首词的情景与陈闲的过往经历对号入座,这便见仁见智了,反正陈闲当时书写之时,他没想那么多,也自然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这首词被暖儿念出来后,坐在椅子上的叶观之等九人不免再次回味起来,当然心中也仍在思考着一些疑问。

  而坐在蒲团上的那些书院学生,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在议论这首词,议论声渐渐向外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议论。

  水怜色身旁一位当红艺妓竟已是泣不成声,大抵是曾经遭遇过词上所描绘的情景,这女子悲从心起,抹着眼泪珠子,哽哽咽咽地泣道:“你们之前是哪个说这位驸马爷没才学的?依我看……他的才学分明没人能比!”

  “唉……”水怜色目光幽深,遥望着正在书案前运笔书写的陈闲,呢喃自语道:“真叫人意想不到也难以置信。”

  这首词对于女子情绪的冲击力明显比对于男子情绪的冲击力要强烈得多,这大抵因为男尊女卑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出身卑微之室的女子贱如货物,这类女子本身自小就有随着命运逐流的觉悟了,任何一首由男子写出的追怀女子情愫的诗词,其实往往很容易成为这类女子心目中最渴望与最向往的那幕情景,水怜色是这样,她身旁七八个姐妹也是这样,与她们站得较远的羽音等一众燕雀楼的艺妓们也是这样的感受。

  “这位驸马真真是一鸣惊人……”羽音怅然叹道:“天阳大公主有此驸马,当是天下女子中第一有幸人了。”

  她身旁姐妹也很羡慕天阳大公主,当然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女子不羡慕公主。

  在竹林间的飞楼窗子口,叶轻歌虽然看不清那些字,但清楚地听见了暖儿念出来的诗词,她自小也喜爱诗词,先后听见的一诗一词,也引发了她的情感共鸣,脸色病态苍白的她,眼眸中好似有火在跳动,内心激奋而神色憧憬:“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好美的句子,好美的景象,可惜……我这一生怕是没机会看见海上生明月的景象,怕也没机会……再与人相约黄昏后。但也真好,至少照生哥……已不是当年那个才疏学浅的照生哥了。”

  其实到此时此刻,在场也有不少人开始认为陈闲已今非昔比。

  甚至有人差不多快想明白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即使有些人仍然不甚明了,却也在往这个方向思考了。

  ……

  ……

  陈闲第三幅字还没写完,后排书院学生们的议论声偶尔传上前来,坐在蒲团前排的那些学生没人讲话,坐在椅子上的叶观之等九人也没人讲话,现在越是靠近书案,越是能感受到陈闲书写氛围的人,则越是沉默与心绪激荡,他们根本不需要看陈闲如何运笔,完全能联想到第三幅字也必然会震撼人心。尤其以站在书案两侧的暖儿和华福,他二人现在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这第三幅尚未完成的字,也必定能给人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甚至比之前两幅更加惊人。

  珠玑和白梨花也沉寂在这种又一幅惊世佳作即将诞生的气氛中,她二人很难想象陈闲的第三幅字会提升到怎样的层次。

  在第三幅字写到结尾时,陈闲不知不觉提前回想起了某人与某些话。

  “郭兄,其实我觉得……嗯,如果是我的话,写这首如鱼就不会侧重于走音,而会侧重于泛音……”

  “陈大驸马又懂什么音律又识什么乐理了?!”

  后来珠玑果然改过这首曲子,事实证明陈闲当日并没有说错,只因某些人在以当年的自己衡量与否定现在的自己,今日再次提起更是引来了更大的非议……什么信口开河,他没什么才学,他根本不懂弹琴……等等等等,而这些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终究是因为曾经的自己太过平庸,所以说出来的话毫无信服力,也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如若在这之前便已让人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陈闲,想必当时的情况不说彻底反转,起码会很有发言权,当然,现在告诉众人自己已非当年也并不晚,说起来这也是件迟早必做的事。

  陈闲写完搁下笔,也依旧弯腰吹了口气,这次写的非常满意,转头看向身旁:“暖儿。”

  “嗯嗯……”已不需要多说,暖儿知道怎么做,也依旧小心翼翼地拈起大幅宣纸上边两个角,拉直向着众人展示出来。

  待在场众人纷纷举目望过来,场上顿然又是一阵哗然。

  即便众人仍有心理准备,即便早就想象到了这幅字也依然美妙绝伦,但没想到竟会好到这种程度,可以说这第三幅字不仅完美保留了前两幅字的超高水准,甚至在水准之上更有艺术层次上的升华,每一笔每一字也更具观赏性与赏玩特点了,这绝对是集艺术与潮流于一幅面上的精品之作,字字值千金大抵如此,句句入人心也大抵如此了。众人看过以后心中百感交集,第一幅字已经足够震撼了,第二幅第三幅更是一幅更比一幅好,陈闲现在给众人的感觉貌似一座看不见顶点的山峰,已无法想象出陈闲的书法功底及对字画的艺术处理已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这一刻越懂书法的人,越发自叹不如。

  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看过以后便立即收回了视线,不是不愿多看,而是看到这已经够了,他们也完全懂了。

  “暖儿……”陈闲沉声说道:“也把这幅字大声念出来。”

  坐在前排的这些人,包括珠玑和白梨花,都已默念过与咀嚼过这幅字上的诗词,这首诗词给众人带来的震撼感也一点不弱于字的本身,当陈闲说出让暖儿大声念出来,坐在椅子上的其他几人,有人发出一声轻叹,有人闭目摇摇头,亦有人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叶观之和叶华庭不自觉地目光下移,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等待这首诗词被念出来,或许是因为已经完全想明白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总之这父子二人神情极为凝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暖儿放下大幅宣纸,吸吸鼻子,抬起头念出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念完便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驸马爷,华福不知道体会到什么信息,也转头看向陈闲,珠玑和白梨花也是一直蹙眉凝视着陈闲,在场这样望着陈闲的人不在少数,似乎正在与陈闲的本身经历对号入座。事实上陈闲在写这首词的时候仍然没去多想,他相信懂的人自然能懂,这首词是以超出人间的宏大笔触,在描绘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表面上在写天上双星,实则暗写世俗情事,似在哀怨,也似在歌颂。

  ……

  ……

  在场不乏饱学之士,这些人并不会轻易的对号入座,首先品味的会是诗词的本身。

  “唉……”

  叶观之忽然轻轻一叹,他这一叹,坐在他身旁的叶华庭不由低了低头,他知道父亲为何叹息,他也为此深感愧疚。他父子二人今日对于陈闲的种种行为,有过太多的错误理解,甚至还误以为陈闲已不是当年那个朴实善良的可塑之人,更因此对陈闲生出过心寒与失望等情绪。到现在连续三幅字,他父子二人终于明白了,陈闲虽的确变了,但不是变得让人心寒与失望,而是变得能让人欣慰与骄傲,他们为着之前的几次误解愧疚不已,也完全看懂了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

  陈闲注意到了他父子二人的表情变化,也注意到了叶子由的表情变化,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现在没法顾及他们。

  “郭兄……”陈闲转头看向坐在蒲团第一排的郭见深。

  郭见深似乎早就有起身的准备,也早料想到会有这个时候,他一丝也没犹豫,也没理会身旁庄志富和岳溪的眼神阻拦,他腾地站起身,一字一句说道:“陈大驸马你如今的确写得一手好字,郭某自认不如……”

  “但是……”他有他湖光书院第一才子的骄傲,无论向谁自认不如,他的情绪在这一刻都难免激动与羞恼起来,甚至于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指着陈闲,愤然说道:“但是离骚这首曲子……”

  “见深!”叶观之突然开口道:“莫要自误!”

  他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郭见深不由浑身一颤,人还保持着张嘴欲言,急欲泼出那盆污水的愤慨姿态。

  “叶……叶公……”他嘴唇颤抖几下,立即闭上了嘴。

  在场所有人已经没再讲话,所有人都注视着站得笔直发愣的他,他脑中这时候一片空白,渐渐的才开始出现思绪,他转头看看左右之人,又转头看看坐在椅子上的那几人,最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闲,随后……他瞳孔骤然间开始放大,眼睛也骤然间渐渐瞪大,他这一刻终于回过味来,这才知道陈闲提出写几幅字,这根本不是避重就轻,也根本不是投机取巧,更加不是不敢面对离骚这首曲子的心虚表现……这些不过是自己等人的错误理解。现在看来,陈闲提出写几幅字的真实目的,这分明是在向人显示自己如今的出众才华,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在从侧面证明自己绝对有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才能。

  “呵,原来如此……”

  郭见深苦涩地摇头一笑,极不甘心地在蒲团上颓然坐下了,他身旁的庄志富和岳溪也已明白过来,那盆污水已没有泼出去的必要了,甚至说这污水只是自己三人所认为的污水而已,凭着陈闲今日写出来的三幅字与诗词,就算现在提及离骚这首曲子的作者问题,在场又有几个人会否定陈闲如今的才能,待陈闲的字画与诗词传扬出去,到时候相信陈闲能写出离骚这首曲子的声音绝对比质疑陈闲的声音要多得多,再者说,到现在他们三人其实已经开始觉得……离骚这首曲子也许真的是陈闲写的,那么现在再提起离骚这件事,纯粹是自讨没趣了,到头来反而会折损自身的名声与颜面。

  郭庄岳三人虽不服气,可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陈闲已非当年可比。

  叶观之这突兀的阻止有如当头棒喝,不仅敲醒了郭庄岳三人,也敲醒了在场所有人。

  众人开始将思绪一点点往回整理,首先是大家不相信离骚是陈闲写的,其次揭出陈闲老底,证实此人无甚才学,不可能写得出离骚这首曲子,而陈闲不但不提及离骚一事,反是莫名其妙提出写几幅字,最后写出来的字与诗词,众人有目共睹,为之惊艳与震撼不已,这不正是在证明自己如今的才学已非当年,间接传递出来的信息——如今有能力写出离骚。

  而心思更加敏捷的人,如叶观之和叶华庭及叶子由,他们想到的这不仅是陈闲在从侧面证明自己绝对有写出离骚的才能,也明显因为前一刻众多学子的议论与否定,所以同时在以事实告诉在场众人,他已经不是两年多前那个平庸无能的陈闲,叶家三人想到这一点,为着之前误会过陈闲而颇为懊悔,叶观之已闭上眼,叶华庭皱着眉,叶子由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在场众人仍然没人开口讲话,在这样的气氛下,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几乎都已明白陈闲写几幅字的真正用意。

  暖儿和华福为着自家驸马爷的这等巧妙心思,已然惊得目瞪口呆。

  珠玑和白梨花及水怜色和羽音等一众艺妓,包括远在竹林间飞楼窗子口的叶轻歌,这些人在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眼神望着陈闲,或惊讶或叹服等,她们之前谁也没想到陈闲竟会通过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

  楼前这片场地安静的令人窒息,长时间没人有任何动作,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凝固住。

  陈闲环视众人一圈,他知道他们都已经懂了。

  然而有始有终,陈闲再次提起笔,声音低沉说道:“接下来是第四幅字,也是最后一幅。”

  他说着话,动笔开始书写起来,现场依然听不见半点声音。

  有前三幅字的事例在前,在场众人自也完全能想象到第四幅字必然会更胜于前三幅字,至于超越到什么程度,在场众人则无法想象了。站在书案两侧的暖儿和华福依旧在目睹整个书写过程,他二人的表情变化也越来越明显,或者说越来越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家驸马爷写出来的,而看到他二人表情变化的珠玑,忽然忍不住走来书案前,美眸在这一刻不由泛出光芒。

  陈闲写完这最后一幅字,他没让暖儿拿起来展示,也已经不需要念出来,直接将这幅字用一张新纸掩盖住了。

  在场众人虽然很想一睹这第四幅字,但对于陈闲这个举动传递出来的意思,其实众人都心领神会。

  便是今日之事,到此已经够了。

  然而陈闲仍有话要说,他抬头看向众人:“关于离骚这首曲子……”

  在场众人神色微变,都不明白陈闲为何忽然说起离骚,纷纷望向他,等待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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