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碗粥 1
司马多哀至小是个孤儿，习惯了流浪，那时她如同一只孤雁，从桃国去了鲲国，又从鲲国流浪到了永国，来到了神都。那时候她已经饿了整整三天。恰逢神都在赈灾济贫，府衙组织发粥，她听到有归来的人抱怨说粥里都是沙子，根本不能吃。
“难道穷人没有自尊吗？”那几个人抱怨道。
当然，穷人当然没有。司马多哀冷笑。一个即将饿死的人是无法计较粥里掺了沙子，还是沙子里掺了粥。
第二日，司马多哀去排队，听说队伍比昨天的短了一半。想来不想吃沙子的人都不来了。
极至轮到自己时，太阳已经到了中天，她饿得发慌，唯剩一副躯壳站在那里而已，她看到眼前一双手递了一碗热粥给自己。
她正要接，双手却无力，那一碗粥就掉到了地上，和尘土混在一起。司马多哀有多么可惜就有多么害怕，因为没有这一碗粥，她可能就撑不下去了。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后面半句，“能再给我一碗吗？”她以为已经足够勇气说出口，却还是停留在自己口中，真奇怪，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呢？只是这样沉默地看着眼前锦衣玉服的少年，原来穷人到最后真的也还是有自尊的。
那个少年却道：“没有关系。”又打了一碗粥。却没有给她，而是令手下把她扶至不远处坐下，然后手下把粥给了她。
她喝着热粥，才缓了口气。可是她是饿得失去味觉了吗？竟然一粒沙子都没有感受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倚在那里睡着了，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吃饱，所以内心感到了满足。等她被说话吵醒时候，她发现天已经黑了。她听到那个少爷和家丁在说话。
家丁问：“少爷，明天还加沙子吗？”
少爷想了想：“几桶加，几桶不加吧。我看着给。”
家丁笑：“您怎么看？看眼缘吗？”
那少爷也笑了：“你不相信我能看出谁真正需要这一碗粥吗？”
家丁好像对自家的少爷很是臣服：“也是挺有效果，今天比昨天少来了一半，蹭粥的都不来了。”
少爷也笑了：“你知道做好事的问题在哪吗？如果做一天，大家会感激，两天也会，做了三十天，第三十一天不来了，就会有一大堆人到你家门口骂，人性里的那点贱是不能惯，也不能心存幻想。”
一群人要离去，司马多哀连忙闭上眼睛，以免被他们发现。那群人找远了，忽然那少爷回头，正好和她对视，她有点呆了，那少爷却对着她笑：“你明天还来，放心，我不会给你掺了沙子的粥。”
当时天色幽晦，那人的形容难描难绘，只觉得那脸庞是那般无辜，那语调是那样的温柔，一点点的轻视都没有。她受过了太多的恶意，所以特别能感受善意，特别容易被善意打动。
那个晚上她离开那个地方时想着，即便自己有一□□食无缺、珠宝闪闪、进出繁荣，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日，分我一碗粥的这个少年。
后来的很多年，她明白了一些事，人生最好的武器，第二是善意，第一是，聪明的善意，有节制的善意。她在漫漫的年月中踽踽而走，在一个又一个寒冬里穿行，执行完任务后深夜一个人回家，抖掉满肩风雪，擎一盏灯，始终温暖相待的，惟有记忆里的那碗热粥。
辛无病听了，半晌不言：“那个少年是卫从容吗？”
司马多哀摇摇头：“我说过，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辛无病心想：那些年赈灾三分之一交由皇室直接负责，三分之一交由礼部尚书阮羡之负责，其余三分之一交由各个不同的官员子弟，在他记忆中，卫从容也就负责过一两次。他自然是不相信她说的结局，如果需要的话，到时候查看一下名单，也就知晓这里面是否有已逝的人。
第二日，大家醒来，卫从容第一件事就是掀开窗户一角，去看看三青鸟有没有在，结果还是同样数百只同时注视着卫从容，吓了刚起床的卫从容一跳。
辛无病见一向足智多谋的卫从容竟然也如此幼稚起来，竟盼望三青鸟不战而退，虽然自己也在祸中，还是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这么多鸟围在这个小小的屋子边，令空气变得浑浊起来。直至晚间，“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卫从容和辛无病反映过来：不好，三青鸟开始啄房屋了，这么下去，这房子撑不住三天。
而且外面下起雨来了，越来越大，雨淋淋的，雨溅起泥土的腥味冲去了一些三青鸟浓重的味道，可那‘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异乡的雨总是让人无助，他们想象，在茫茫夜雨中，那上万只三青鸟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不杀了他们不罢休，依然不依不饶守在前后左右，这情形也是又可怕又诡异。
卫从容道：“我能拜托辛将军一件事吗？”
辛无病道：“你想让我出去找一批铠甲回来？”
卫从容道：“不是现在，是明日，我们现在用仅有之物先给你弄一副防身之罩。”
辛无病道：“你信得过我？不怕我不回来了？”
卫从容笑了笑：“这房间里，除了司马姑娘，我能相信也只有你了。”
司马多哀和辛无病都不免有点受宠若惊。却看到卫从容令履生苔生把准备好的铠甲给他，原来他已经准备好了。
辛无病心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第二日清晨便穿了铠甲。在司马多哀连珠箭的帮助下，顺利出走。直到看见没有三青鸟追逐他，卫从容方才放下心来。
可是以前有辛无病，将士们还心安些。没有辛无病的大家，内心更加不稳当，更加绝望了。雨一直没有停，下到了晚上。司马多哀准备了饭菜给大家，大家都有点吃不下，毕竟外面危机四伏，中流砥柱却又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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