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黑历史

　　艾伦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缓缓地开了口：“这是7年前的事情了。我曾经是联盟公国狡狐先遣舰队的一员，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莫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当时是在登陆连。”

　　登陆连负责的工作，远在人类开始在一个选定的行星进行生态圈实验居住之前。

　　最初，联盟公国会通过超级电脑的计算，筛选出一系列的目标星球。这些目标星球，有的是符合人类生存要求的行星，那么未来可能会被殖民；有的则富产某些矿产，未来可能会被开采；还有的可能适合植物或禽畜生长，未来则可能被用于种植饲养。

　　目标星球筛选之后，远洋科考船和殖民先遣舰队一同出发，前往这些星球一探究竟。到达之后，先遣舰队会派出登陆连迅速摸清目标星球的基本情况。

　　他们是登上这些陌生星球的第一批人类。

　　每个星球的情况都不同，有的昼夜温差达到数百摄氏度，有的随时随地都刮着风暴，有的则生存着古怪诡异的外星生物。无论哪种情况，登陆连的人都是最先体验、接触到的人类。

　　艾伦继续说道：“NH14D，这是一颗资源星球。在一处已经探明的矿区附近，我们发现了一个由硼基人建立的文明。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建立起某种文明的星球，其实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是第一次碰到。但是，他们的文明还很落后，类似于人类的农业文明时代，与现在的人类差距太大了。他们每天都会对着悬停在天空的舰船顶礼膜拜，敬若神明。”

　　“当时我们非常顺利地完成了占领这颗星球的任务，几乎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接下来就该科考船的人着陆，并建立基地了。”

　　莫云问道：“萝西是科考船上的人？”

　　“是的。她是负责外星生命研究的高级研究员。那次科考船上带了有很多的智能建造车，基地建设的速度很快，1个多月就已经建立得七七八八了。有一次，我负责对科考船上的人进行基地武器的操控训练，萝西看上去心不在焉。在操作演练的时候，还差点出了安全事故。虽然她年龄比我大，但是我军阶比她高，又是教官，所以当时我罚她负重跑30公里。”

　　莫云蓄够了力气，她坐起身来侧头看向艾伦。“你让她负重跑30公里？”她挑起一边眉毛，“一个研究员？负重多少？”

　　艾伦也坐了起来，他起身向厨房走去。莫云跟着他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从餐柜上取出一瓶烈酒，艾伦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下。莫云皱眉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艾伦说，“我没有酗酒的问题，我的自控能力很好。”

　　莫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说：“给我也来一杯。”

　　艾伦奇怪地挑了挑眉头：“你从不喝酒的，酒精对保持冷静没好处。”

　　莫云哼了一声，讥诮地回他：“酒精对伤口愈合同样没好处，不利于伤口周围的毛细血管的收缩止血。手册上写的。你不是打算抱着内务条令和指导手册过一辈子的吗？”

　　艾伦听着她的嘲讽，却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在惹你生气，好像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我们渡过了相互磨合的第一阶段，现在需要渡过第二个阶段，我们都需要更多了解彼此，这样才能长久下去。”莫云说完，转开了视线。她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长久是指什么。她顿了顿，又把话题拉回正轨：“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你罚一个研究员负重跑30公里。你让她负重多少？”

　　艾伦回答说：“20公斤。不过，NH14D的重力是地球的1.25倍。”

　　莫云说：“你会跑死她的。”

　　“是啊，就那么差一点。她要真是跑死了，我就得上军事法庭了。”艾伦无奈地叹口气。他给自己和莫云分别倒了一杯酒。他推开厨房的另一扇门，出去之后一个宽阔的院子。门边放着一把椅子和一个木质的桌子。

　　莫云猜想他在家里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不过这个院子实在没什么可以欣赏的。除了一片平整的草坪外，什么都没有。

　　艾伦让莫云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靠在桌子边上。他继续说道：“30公里，20公斤，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是最基础的要求。总之，萝西跑了没多久，就直接进了医务室。我去看望了她几次，也陪她聊了几次天。渐渐地，也能算是……朋友了。”

　　莫云微微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艾伦和萝西只是普通的认识，却没想到他们是朋友。

　　艾伦那一枪是在向朋友开枪……她抬手在他肩上拍拍，却没法给他更多安慰。

　　“有一次，萝西告诉我，她遇到一个让她困惑不解的问题。”艾伦接着说道。

　　“什么问题？”

　　“那些硼基人处于农业文明阶段，但他们好歹也修建了规模庞大的神庙、淬炼了精美的金属器具。她越是审视这个文明，就越觉得象是在看人类的过去。现在，人类为什么要去打断他们的文明发展呢？要知道在宇宙中，生命诞生不易，而发展出文明更加不容易。”

　　莫云说：“生命诞生不易。雷赛说过同样的话。”

　　艾伦想起那个此刻应该还被困在树上的海盗，不由地笑了起来。“这可不像一个海盗能说出来的话。不过，那个时候，7年前的我，训练和执行任务就是生活的全部。我从来没考虑过什么文明，什么生命。我只觉得人类需要这些。想要，然后得到。那些外星生物在我眼里跟蚂蚁没有区别。就好比我想要在这草坪上架一座秋千或者修一个滑梯，结果在平整土地时毁了一个蚂蚁王国。我不会为那些蚂蚁感到难过，因为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但是，萝西让你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莫云问。

　　“是啊。尤其是在克莱特人入侵之后，我更是常常想起这个问题。不过在当时，她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想法是我们不会打断硼基人的发展，反而会帮助他们迈出一大步，提前几千年进入工业文明。”

　　莫云淡淡地摇摇头。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联盟公国对于资源星球的态度一向都是独占，绝不分享的。

　　艾伦说：“但是，萝西却告诉我说，基地的驻扎部队2天后就要开始让硼基人迁入保留区了。”

　　保留区就是在被占领星球上圈出一块区域，让这些硼基人生活在这里。他们可以在这里继续进行农业生产，人类也会提供优渥的生活待遇。除了不能离开保留区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硼基人什么反应呢？”

　　“他们什么反应并不重要。迁入命令是死命令，驻扎部队必须执行。”

　　莫云说：“那这个过程肯定一点也不愉快。”

　　“可想而知。而且，迁入保留区的同时，他们还拆了硼基人的神庙。虽然硼基人跟人类的外型差别很大，而且体型上也比人类小一圈，但是他们却有一种精神感应和控制的能力。在神庙拆除的当天，这些硼基人似乎感应到了这一点，他们意识到人类并非他们所期待的神明。”

　　“这种精神感应和控制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吗？”

　　艾伦摇了摇头。“没有。在对硼基人的研究中他们从没表现出这种能力。迁入计划完成两个月后，硼基人运用他们的精神感应和精神控制能力，在同一时间，对NH14D上的所有保留区的守备力量发起了突袭。萝西当时正在其中一个保留区做硼基人的社会阶层观察，却没想到被硼基人所控制了。”

　　“你那时还在NH14D上面？”

　　“没有，我们当时已经撤离，到另一个星区去执行紧急任务了。我离开的时候还一切如常，等我回来的时候……”艾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联盟派了附近的第3舰队被派来处理这事。硼基人的小活动很快被第3舰队压了下去，毕竟精神控制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电磁波的。”

　　“那萝西怎么样了呢？”

　　“她跟其他人一样，都被救了出来。但是，因为萝西跟硼基人的接触最多，她是那种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女孩，硼基人利用了这一点，对她的精神控制特别深入。即使回到了基地她也仍然被控制着，只不过从外表上不大看得出来。”

　　莫云抬起头看了艾伦一眼。这个人平时也同样看不出任何问题，阳光、谦逊、正常且正经。也许只有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刻才能露出些许端倪。

　　“他们要萝西做什么呢？”莫云问道。

　　“硼基人想要自由，他们想从保留区出来。他们需要萝西关闭保留区外部的能量场壁垒。他们不懂能量壁垒的原理和操作情况，但是他们却能从被控制的人的脑子里挖掘出必要的信息。可是萝西没能成功，她被基地值班警卫发现了。萝西处于被精神控制的状态，而硼基人却不愿意解除这种状态。”

　　“所以他们就对萝西洗脑了？”

　　艾伦皱起了眉头，他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是的。硼基人不解除控制，基地只能对萝西进行记忆删除，以破坏这种控制连接。”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了。”莫云想了想，又问道：“其他人就没有被深度的精神控制吗？”

　　“无从得知了。因为所有跟硼基人有过接触的人，在这之后，都被安排了情绪处理。硼基人的情感控制，是基于对实际已经有的情感的放大。原本联盟对这些硼基人只是圈养在保留区内，那次事件之后，他们改变了策略。他们决定在提供给硼基人的食物中加入了抑制生育能力的药剂。”

　　“等硼基人全部自然死亡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是的。联盟要求第3舰队定期对基地的军队采取情绪处理的手段，让他们保持对硼基人厌恶、憎恨的情绪，同时抑制同情、好奇的情绪。如果策略没有改变的话，也许现在这种所谓的情绪处理还在继续。”

　　“定期？”

　　“是的。据我所知，是3个地球标准月一次。”

　　“3个月洗一次脑？这种做法，有点太过残忍了。”

　　艾伦点了点头。“那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情绪起伏激荡得很厉害。很多人在这种高强度的情感影响下，情绪崩溃。萝西到后来已经无法胜任自己的工作了。先遣舰队结束新任务，返航的时候在NH14D上进行修整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萝西发生了什么。”

　　“……你喜欢她吗？”

　　艾伦愣了一下，侧头看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挖掘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他还是回答了她：“是的，我喜欢她……她应该算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莫云握着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无法想象艾伦对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举枪时的心情。

　　艾伦继续说道：“我了解了情况，就立刻想去见她。可结果……却撞见她和另外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形迹非常可疑。……我决定悄悄地跟着他们。中途的时候，萝西和另外两个人分头行动了。我只能单独跟着萝西，结果她把我带到了能源中心。我看着她走到一个尔格能源池边上，我也看见了她手中的控制器，我才明白她要做什么……”

　　艾伦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撑在桌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知道她那时并不清醒，也知道她是无辜的，但是我……我不得……不，不得不对她开……了那一枪。”

　　莫云沉默半晌，站起来身来，张开双臂将艾伦揽入怀中。“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艾伦的额头埋在她的肩颈之间，“但是……很难释怀。”

　　“我明白，这些都过去了。”莫云轻柔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所有跟硼基人接触的人都接受了洗脑，那你呢？”

　　艾伦埋首在她怀里，不自在地动了动。

　　“告诉我。”

　　“我……”

　　艾伦的话被打断了，他们都听见厨房里传来了高跟鞋行走的脚步声，紧接着厨房通往院子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的女人出现的他们面前。她显露着灿烂的笑容，可这笑容在看到他们之后凝固在脸上。她显然被吓了一跳。

　　“哦，天哪！”她语无伦次地说，夸张地用手里鲜花遮住了眼睛。“我这就走，我看见什么了？！哦，不，我是说，很抱歉打扰你们。抱歉，大人。抱歉，艾伦。你们继续，继续。”

　　莫云看着她，笑了起来。“你好，辛西娅。你……怎么知道他每月一换的门禁密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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