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柳絮随风各西东（上）
柳絮随风各西东·上
郁妃现在身孕是六个多月，早就处于很稳定的状态了，不过过了七个月往后，就要尤为注意了。她正坐在水华殿内的软榻上捧着本书读，萱琳被奶娘带到外面玩去了。
“圣上果真是派你去的？”她问尽欢。
尽欢回说：“是。说是让巡按带人跟我一同去。”
“也好。”她翻开下一页扣在桌上，“离京有些事情也好办。而且，他还留在这里。”
尽欢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察觉到让自己担忧的苗头，但不好直接反对，只能道：“我还是希望能缓一缓。”
“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郁妃叹息，“对男人，千万不能心软啊。”
尽欢皱起眉：“娘娘此话何意？”
“你比我清楚，今日的消息我也听说了，荆楚府出事，是他给递上去的？”
尽欢替沈扈辩白道：“或许是有别的用意。”
“就算是有，我们也等不起了。”
尽欢又是不解。
郁妃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书脊，道：“我们根本不知道圣上计划几时动手，不早点下手，便白白浪费了洗清自己的机会，还连累一帮人。早点下手，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手中。懂么？”
陷入沉思的尽欢默然不语。郁妃眼中透出一丝怜悯，劝慰道：“我能懂你的纠结，可是，都是一样的结局，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利用这个机会。”
“他有什么理由？非得这么狠？”尽欢有些焦躁，“一个毫无威胁性的人。为什么不冲着我来？”
“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威胁，也看到了你的价值。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帝王。”郁妃的声音里透露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好像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似的。
郁妃等她思考等了半晌，才又感叹：“你过分在意感情了。在这个朝堂之上，坐着的、站着的，谁讲感情？还不是利字当头，以权为重，只要有了危机，唯恐避之不及，一旦发现机遇，个个争先恐后。你在此中跌宕沉浮数载，应该不会看不透这个理儿，只不过……被一些所谓的感情蒙住了眼睛。”
长叹一声，“粉墨登场，长袖善舞，最厉害的官员就是最会演的戏子。”
其实郁妃这么说，也是被沈扈今日早朝的操作惊讶到了，加之她对于这些权谋之下的感情本就悲观，宁愿讲一些痛心的话，也得提醒尽欢注意。
尽欢从思考中抽离出来，不得不说，郁妃有她的道理。这道理仿佛是逼着你去接受一般，因为它是保护你的，它在帮你排除一切有可能伤害你的因素。
人啊，只有自私的时候，才是最百毒不侵的。当套上厚重的铠甲，喜爱、偏袒、妒忌、冲动这些才会被藏起来。
感情是块软肉，而权力是冷冰冰的刀。一刀下来，什么都得断，何况经不起理智推敲的软东西？没人能和刀剑讲情，谁叫它们根本没有软肋。
可是，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么？
*
出发前这一夜，尽欢没有睡好，枯坐着直到下半夜才困了上榻睡了一会儿。裁冰阁外的月亮将冷辉透过窗纱洒下，被褥上和着月色映上了摇曳的叶影。第二天早晨，阿丧来喊她起床，整个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抱声呢？”尽欢披着件外衣吃早茶，“我得跟她交待两句再走。”
阿丧道：“从前儿个起就没见她了。”
尽欢状态不好，不再追问，剥了个鸡蛋继续她的早餐，早点吃完，好启程离京。
马车在宫门口候了有小半个时辰，尽欢便从里头出来了，阿丧帮她提着包袱。
“哎？奇怪，我们的马车应该还没来呢。”尽欢方才特意提前出门，想着等一会儿马车，不叫车夫一大早等太久。
抱声听见声音从车后现身，望着尽欢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走上前去：“阿姐，要走了？”
“是你帮我准备的车？”尽欢问。
抱声点点头：“嗯，想着正好来送送你。”
尽欢感动地道：“每回都记得送我，还这么贴心。唉——有你在真的很好。那我就走了，你在这里要留意着动向，也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小心李家。”
“明白。”抱声低下头，“姐……”
“怎么了？”尽欢觉得她好像有话要说。
抱声温柔地笑着，悄悄地与她说：“我知道阿姐与沈大人的事情了。”然后离开她耳边，在尽欢惊讶的眼神里继续说，“我与阿姐无话不可谈，所以，我承认虽然爱慕沈大人，却也是曾经的事了。阿姐永远是阿姐，你们要好好的。早点回来，在荆楚之地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说完，没有等尽欢的回答，就笑了笑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宫墙之角。
尽欢欣慰地笑了下，这也许是目前事态下，老天留给自己一点幸存的温柔罢。
刚上车，未放下车帘，后头行李也没安置好，就看见宫门内又出来一个人，随着大道一头驶来马车，居然是沈扈。
他来做什么？
本不想管，便放下了帘子。没想到他径直走到尽欢的车旁，敲了敲车辕。尽欢再度掀起帘子，他侧着脸说：“圣上安排我同去。”
尽欢问：“为何？”
沈扈回道：“可能是觉得，你去，不太靠谱。”
面对他非得来说，却冷脸嘲讽的态度，尽欢哼了一声：“爱怎么着怎么着……”说完就将帘子放下了，扑了沈扈一脸风。明显能听到他无奈的叹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是……
与他同去荆楚府，尽欢心里其实是开心的，两个人远离京城，也好将事情说个清楚。
“……你怎么来了？”
忽然她听到沈扈惊讶的声音，稍稍探头出去张望，只见李琢言拎着一只包裹走到正要上车的沈扈面前，跟他说：“想着你路上万一吃不上，叫府里给你备了一些。刚做的，拿上罢。”
今天意料之外的人还真是多。
沈扈下意识往尽欢那边瞥了眼，撞上尽欢的目光后立刻收回，接过李琢言递来的包裹，僵硬地点了点头：“多谢。”
“一家人客气什么。”李琢言笑了笑，跟他道了别，竟然没有拖泥带水。
尽欢微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地合满了车帘。
“圣上叫小姐来送一送，小姐不多说几句么？”丫鬟问李琢言。
李琢言悠哉地往回走：“多说有什么用处？东西给到了就够了。反正有顾尽欢在，他也没心思与我多说。”
“可是姑爷这两日不是都疏离了那个女人么？”丫鬟不明白。
李琢言道：“这确实是我不懂的地方。不过，我猜测，只是做样子给我们、给圣上看的。”
“那圣上为何还派姑爷前去？”
“昨日他去找过圣上了，应该是他向圣上提的。”李琢言冷笑。
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不生气么？”
李琢言轻叹：“气有什么用，路还不是自己选的。”忽然喃喃自语，“希望他是真的转了性才好，此次去荆楚把事情凿实了，将一切都结束了罢……”
将一切都结束在今年，将所有爱恨情仇扔在京城外，还给整个家庭、整个王朝一个清净和太平。这应该也是沈流飞最初的想法啊，他是终于回忆起初心了也说不定。
为了未来的政治生态，为了大昭朝能越走越远，只需要解决一个人。
李琢言抬起头。
——别让我失望。
*
尽欢以为出了京左边一辆马车里的人会稍微放松一些，没想到比较放松的是右边的马车——中南道巡按的御京副使白承和。这个小子很殷勤，到了驿站茶水间休息的时候，都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尽欢笑笑，知道白承和在琢磨什么，两个人都伺候，都顺从，谁也不得罪。他聪明着呢，以他在京的一些判断，以及他的头脑，不足以看明白究竟圣上的天平偏向谁，否则他就是中南道巡按，而不是副使了。
“不用了，你歇着罢，忙前忙后的，别累着了。”沈扈笑着让白承和休息。
白承和应了，到一边坐着去了，他的小厮给他倒茶扇扇子。
尽欢瞥了一眼，心里不舒服。对一个不怎么熟的白副使都能露笑脸，偏偏对自己冷冷淡淡。还说别人累，自己一直那么板着脸，不累么！
喝了一大口茶降降火。
沈扈略思索后，将李琢言给他的包裹打开，里头果然有干粮、点心，还有水果。扎鲁在外头喂马，便叫和折将点心给大家分分，当茶点。白承和不敢要，还打趣说人家夫妻伉俪情深，特地备了路上的吃食。
幸亏尽欢分得清是非，晓得他不知情，才没因此记恨他，否则今日那些殷勤算是白献了。
尽欢手里的茶盖子发出蠢蠢欲动的磕碰声，很微弱，但她自己也有感觉。再不喝口茶，她这一脑门儿火不知道往哪儿泄。
一饮，一搁，一拂袖：“喝也喝了，吃也吃了，启程罢。”
阿丧赶紧跟着出门。
留下一个惶恐的白承和，跟一个淡定的沈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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