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12.大内
韩呈站在烛树的光影里，道：“朕打算，将你们调入大内住下。”
尽欢、沈扈问：“为何？”
韩呈笑道：“不单单是你们，才子阁设立十个席位，都住在朕身边。有几座楼阁闲着也是闲着，住进来时常伴朕左右，也是美事一件。”
“圣上，不大好罢，臣一个男人，住在大内不合规矩啊。”沈扈不敢相信。
韩呈切了一声：“照你这么说，六部、内阁、还有你那督察院都在大内办公就合规矩了？少跟我来这套，朕后宫那些歪瓜裂枣还怕你惦记？”
这话说的……沈扈无话可说。
尽欢顺杆爬：“圣上所言极是，圣上都不介意，你倒是没有做贼，偏偏心虚？”
“我……”沈扈低声抱怨，“我是为了你考虑。”
韩呈没听到，道：“你就住我眼皮子底下，尽欢和后宫一起。以后陪陪小公主，教教书画文章，朕相信你比那些老学究教得更适合孩子理解。”
尽欢道：“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让圣上失望。止有一点，若是才子之名为他人夺去，该当如何？”
韩呈笑道：“与你二人何干？”
他们一听这话，明白了圣上宠爱他二人的心，谢了圣恩辞去。韩呈叫小内监带他们去看看阁楼，再行入住。沈扈道：“今日天色已晚，也看不大分清，不如明儿个赶早来。”
韩呈同意了。
夜色如水，尽欢和沈扈走在出宫的路上，沈扈见内监回去了，便拉住她手道：“刚才你怎么傻了，圣上叫我们搬进大内来，以后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你我岂不是一点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尽欢道：“你想干什么？咱们在大内本就得装作另一副样子来，在圣上身边办事更加方便，说不定帮助官运亨通呢，何乐而不为。”
“你便只想到升官，官迷没跑了。”沈扈唉声叹气。
尽欢反过去握住他手道：“你也往好的地方想想嘛，咱们都在大内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看到是不是很好？而且，后宫美女如云，便宜了你了。”
他道：“那些女人与我何干，哪里来的便宜一说？我只想与你时时刻刻在一块儿。”苦着脸，老大不高兴。
尽欢思考了一会儿，泛起一个略带邪意的笑容，悄声道：“你想啊，处处有眼睛，时时得隐藏，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家发现。这种情况，岂不是很刺激？”
沈扈盯着她颇具玩味的眼睛，惊讶道：“顾大人，你居然有这种癖好？”
她翻起白眼，走开：“你才有这种癖好，我只是假设。”
他笑道：“我已经被你说服了，居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体验。”手一抄揽住尽欢的腰，注视她，露出那颗小虎牙，“比如现在，大内有巡夜的侍卫，后宫有守夜的内监，我们却在这里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尽欢忙看周围有没有光亮、人影，企图扳开他的手，道：“你这一天到底要放肆几次？”
沈扈突然松开她，敲敲脑壳：“啊——是我不对，我脑子糊涂了。凡事须得拎得清个轻重。我想想啊，倘若要搬到大内来……”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似乎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权力的夹缝里那不甚光明的未来，心情立刻低落起来，脚步也沉重了。
“你怎么了？”沈扈注意到她的情绪，问，“怎么脸色不好？”
她道：“天这么黑还能看见脸色？”她不忍心把自己对未来的担忧告诉他，让他一起悲观，就笑笑，“好了，回去了，明儿还得早些来大内呢。”
沈扈以为自己热情过头，让她感到不舒服了，就没想多。毕竟在他印象里，自己对尽欢有意，要远远早于她对自己，因而不能总站在自己角度考虑，得给她一点时间。
“啊，对了，我猛地想起来，圣上不是说初八设立才子阁么？今儿都十五了，也就是说……”
沈扈道：“结束了呀，那天你出事。不是我说，你这个反应，也太迟钝了罢，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
尽欢道：“那岂不是以后翰林院那些老学究都跟我们一起住到内宫去？”
沈扈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才道：“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圣上这次选定的十才子，除了咱们两个，还有你朋友林抱声，其他都是……教坊司的。”
尽欢几乎跳了起来：“教坊司？那岂不都是女乐？圣上这什么意思，我虽然说做做样子，可他？”
沈扈心里有数：“恐怕是想着借这次十才子的机会，拿我们俩做幌子，是要打教坊司的主意呢。”
“直接让她们入后宫便是了，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尽欢说到此即止，露出会心的笑来，“是了，是了。”
心想：圣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新选秀女，郁妃又独宠，他怕是不敢明着来罢。但是既然独宠，圣上对后宫也时常不闻不问的，又如何会来这一出呢？
“啊，是了是了。”
沈扈听她连说了四个“是了”，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尽欢迈着大大的步子，背着手道：“郁妃有孕在身，圣上夜夜不空，后宫裂枣歪瓜，明着不来偷偷来……你们男人啊。啧啧。”
扫了一眼视野里渐渐变小的宫殿，眉间萦绕起对新奇的欲念，与禁念。所谓宫内人要出，宫外人要进，不同人存不同心，尽是一念作怪。
*
“抱声，你便与我住在一处。以后也好照应着。”大内也真的神速，头天说的事情，一大早儿就忙好了。尽欢搬进了离郁妃和宣琳住处很近的一座阁楼，林抱声住过来也是她的意思。
韩呈亲自来给她题了个“裁冰阁”的匾额，尽欢立即说出语出稼轩的“镂玉裁冰”。韩呈点头微笑，想到她是身边众大臣中颇有文采的一位，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一处品文研句，便又考了她几句，皆一一对上。
他今儿实在是高兴，居然顺口将裁冰阁的栏杆都取上了名字，命曰“美人累”，说雅不雅，说俗不俗，尽欢只当是个恩宠，心里倒是欢喜。
抱声跟着沾光，但最得意的事，莫过于住在大内，与沈大人同一个屋檐下，自是比什么事情都春风得意。心想尽欢与沈扈走得颇近，以后一起的机会便更多了，说不定尽欢还会帮着撮合一二，越发喜不自胜，忙不迭地答应和尽欢住在一块儿。
沈扈叉腰端详着他的“折桂阁”，和裁冰阁隔了三座宫殿。裁冰阁靠着郁妃的住处，像有座大山压着似的。林抱声和她在一个阁楼里住着，说话什么的定然不方便，真叫人浑身不自在。
尽欢猜得到他的心思，却什么也不说，表面上波澜不惊不说，反而做出轻松愉悦的模样。其实，真是是发自内心的愉悦：韩呈对她照顾有加是一方面，警醒自己是另一方面。
她不愿意自己天天跟沈扈毫无顾忌地待在一起。
不是不想，而是她的理智不让她过分陷入感情里，这样对她的事业一点也不利。更重要的是，嘻，她害怕以后老和沈扈一起，他总有一天会厌烦。
真是烦恼啊，即便两个待在一起的时候什么烦恼都是浮云，可一旦分开恢复冷静，这些又都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这些年，身上有太多莫名其妙的负担，甩不开，舍不得放掉，说是执念也好，说是对过去感情的阴影也好，她的想法总是比沈扈要复杂，要低落……
她也想变成他，单单纯纯的，开开心心的，没那么多顾虑，没那么大野心。可能，这也是自己被他吸引的其中一点原因罢。
不过眼下，她恨不得打死沈流飞。
“只怕顾大人住不得两个人挤一屋哦，圣上有所不知，顾大人在什刹海有一座……”没说完就被尽欢呼了一脸宽袖的风，捂住不让讲话。
尽欢威胁地抛去一个眼神。韩呈嘴角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二人相斗他乐得看戏。
“圣上千万别听他的，沈大人这是不愿意和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寻思着攒瞎话报复呢。”低声警告沈扈，“你别老想着坑我，然后公报私仇啊。”
沈扈在她耳边悄悄道：“我若不成心爱护你，你都不知道被报仇多少次了……”
韩呈问：“你们两个人嘀咕什么呢？”
尽欢道：“回圣上，刚刚沈大人是想说他如果有钱，要在什刹海造一座大府邸，然后请圣上也去小住上一住。臣就说了，像沈大人这种大清官，不过就是比臣有钱那么一点点，要说建一座能请圣上小住的房子，恐怕是遥不可及。沈大人于是跟臣理论呢。”
尽欢这段瞎话编得极快，脑子转都不转就扯谎扯出来了，不但把什刹海的事情推给了沈扈，又顺道儿损了他一把，还标榜了以清官自居的良好形象。
韩呈鄙夷地瞥了瞥：“等你有钱？下辈子罢！”说完就走了。
尽欢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一边模仿语气回头笑话他：“等你有钱，下辈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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